郁弭像是雨后的花骨朵忽然被灿烂的阳光照着了,虽是笑着回应,低眉顺目的样子却十分腼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两个女研究生调戏了似的。
小年轻见面相互认识的场面,或许在年长者看来非常有趣和窝心。梁鹤益微笑看着,忽然问:哦,对了,曾教授,我听说您这回也是带三名学生?怎么还有一位呢?
哦,郭青娜她误机了,晚一班到。周启洁主动回答道,刚才给她发微信,已经登机了。
郭青娜?不知为何,听见这个名字,梁鹤益明显地愣了一下。
周启洁将活跃的态度稍稍收敛,谨慎地看了曾砚昭一眼,确认点头。
哦。梁鹤益很快恢复了原本的周到热忱,对自己的下属说,既然这样,小李,你留下来等一下那位同学吧。去禄圆山交通不方便,打车的费用高,一个女孩子带着行李也麻烦。你在这里等她,到时候送她去寺里。
李饮洛已推着行李车打算走,听到领导的吩咐,迟疑从脸上一闪而过,回答道:好。那我先帮她们把行李拿上车?
郁弭看看大家,说:我来拿吧。
也行。他似有些许不甘愿,把推车的位置让给了郁弭。
梁鹤益满意地点头,交代说:接到人以后,给寺里打个电话,也告诉我一声。
好,没问题。他拍胸脯保证。
曾教授,这边请。智空师父,请。梁鹤益给其他人引路,模样看起来对接待的事宜轻车熟路,倒是毫无领导的架子。
走了两步,梁鹤益问:曾教授,您的行李要不要放到行李车上?
闻言,曾砚昭回头看向推着行李车走在最后的郁弭。
郁弭的脚步顿了顿,站直了身子回视他。
没关系,行李很轻。说着,曾砚昭收回了目光。
第2章 山寺与斋2
鲤城是佛国,市区和周边县镇寺庙众多,当地人或也有信奉三清的、基督的、武圣的,但佛教信众最多。
在鲤城的沿海地区,很多丢弃婴儿的父母会选择把弃婴留在寺庙的山门外,所以当地只要有寺庙的地方,几乎都存在收养孤儿的现象。
曾砚昭当年被遗弃的地址,位于鲤城市外的禄圆山。
禄圆山的长秋寺是鲤城市周边香火最旺的寺院,相传求子和求姻缘都格外灵验。距离长秋寺不远的常觉寺同样是十方丛林,远没有长秋寺闻名。
三十二年前,时任常觉寺住持的释静慧在山门前捡到了出生未足月的曾砚昭。
曾砚昭自幼在常觉寺长大,高中时期离开了寺院,独自前往同省的本岛市寄宿求学。
后来,他顺利考上蓟都大学,又在研究生期间去往日本,此后一直在异国学习和工作。
两年前,他回到国内,在蓟都大学建筑系任教。算起来,自高中毕业那年回过一次常觉寺后,他已有十四年没有回过鲤城。
曾砚昭原以为时隔那么长时间回到故里,多少会有物是人非的感受。
但是,当汽车从机场高速路上下来,驶向老城区,他远远地望见钟楼和寺院的高塔,即便道路变得宽敞,路边的店面也变得时尚,他还是能从一些建筑物里窥见当年的时光,像是亘古的,永恒烙印在这座小城中一样。
梁鹤益亲自来接机,可见市里对长秋寺戒坛修建的重视。不过,假如只是为了修建戒坛,曾砚昭不会回鲤城。
这一次,上级委派他负责长秋寺戒坛及周围园林的景观设计,他因原本打算带学生们去晋省做辽代古建筑的调查,有意推脱。
即便他曾和秣大建筑系就常觉寺修复的合作项目进行过多次磋商,也因为经费问题,迟迟没有敲定下来。
真正让他回心转意的,是去年秋天释静慧大师的圆寂。养父的离世令他产生了常觉寺非修不可的执念。年初,上级通过了他写的报告,他也同意了为长秋寺修建戒坛的委托。
去往禄圆山的途中,释智空将几人在寺院中的食宿安排说明了一遍。尤其是关于女生在男众寺院的住宿问题,他特别说了寺院里有担任志工的信女,也有挂单修行的女居士,女性在寺院里吃住都还方便。
听到这里,梁鹤益颇为感慨地说:没有想到,曾教授的学生都是小姑娘。这年头,女生越来越独立,也越来越优秀了。上星期来的方教授,也带了一个女学生,我看她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样子,差点儿小瞧了她。等看见她爬到房梁上画图,心里真是佩服!我听说,她还帮寺里的孩子修书桌!
周启洁听了直笑,说:哪个学建筑的不是木工?外面的木工指不定手艺还不如我们呢。
从上车起就埋头聊微信的高填艺闻言笑了笑,头却没抬。
那你们到时候说不定可以切磋切磋。寺里的生活比较单调,有些同龄人在,肯定就不会太无聊。梁鹤益说着,对释智空微微笑了笑,扭头问曾砚昭,曾教授是在家的居士,住在寺里,应该是习惯的吧?
当初和规划局这边提到他们的住宿问题时,是曾砚昭主动说自己可以住在常觉寺。现在他有此一问,不知是忘记了,还是作为话题聊一聊。
曾砚昭点头,余光里发现开车的郁弭通过后视镜好奇地打量他。
郁弭应是没想过自己会被发现,时不时往后排看着,毫不避讳。
他本是懒得在乎这样的窥探,但郁弭对这一车陌生人充满了好奇,观察的眼神活脱脱像是幼年时代的小猫,实在不像寺院的志工,曾砚昭难免有些在意。
两位女同学应该是第一次在寺里住吧?梁鹤益问。
周启洁大方地笑道:我和曾老师一样,都是鲤城人。小时候,我住在鲤城佛学院。
你在佛学院长大?梁鹤益愣了一愣,随即圆道,那这次回来修戒坛,真是一种缘分了。另外两位同学可能就得吃点苦了,可能没那么快习惯的。
高填艺不介意地笑说:没关系,我对吃喝玩乐没什么兴趣,平时都是宅在宿舍里,饮食也比较清淡。
那就好。梁鹤益道,不过,禄圆山几座寺院的斋饭都是远近闻名的好吃,以前没吃过斋饭的,这次倒是可以好好尝一尝。你们虽然住在常觉寺,但主要是给长秋寺修戒坛,我们和寺里都打过招呼,吃的、住的,方方面面,尽管向寺里提。你们翻修寺院、修建戒坛,是大功德,和寺里的师父一样受十方供奉,是应该的。智空师父当知客有十几年了,招待过无数信众和宾客,相信一定会给你们安排妥当,保证住得舒心、工作顺利。
释智空乐呵呵地说:方教授他们前几天到的,这些天倒是没提过有什么困难。禄圆山离市区有些路程,打车或者公交都不太方便。几位如果有需要去市区,可以和我说,或者直接找郁弭。寺里有驾照的志工不多,郁弭是一个月前到的,每天接送孩子上学、放学,往返市区的路都挺熟悉了。
郁弭,你看起来才二十出头,还是学生吧?怎么想到去寺里当志工?梁鹤益问。
郁弭忽然被问及,随即流露出紧张的神色,谨慎的眼神藏也藏不住。他讪讪笑了一笑,说:我工作有些年了,家里父母信佛,我也想到寺里积点功德。
真难得,现在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到寺院里做志工了。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寺院当景区逛逛还可以,哪个肯长住?梁鹤益颇为感慨地对释智空说。
释智空微笑道:寺院里清净,许多在家里想不通的事,找个清净的地方,对着一草一木静一静,不用想,心里的结也通了。
寺院里的人都明白,很多人与其说是出家,不如说是避世。之所以会到寺院里求一份清净,多半是心里得不到安宁。等到心里的结解开了、顿悟了,住不住在寺院里,反而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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