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多的是看不破的事。郁弭的含糊其辞,不用说出家人,连在家人也能听出他所谓的积德背后一定有更多隐情。
只不过在曾砚昭眼中,他看不出这个年轻人像是经历过大波折的模样。他仿佛有一种涉世未深的纯粹感,像三月的枝头,花柄上随风摇曳的樱花。
是樱吹雪!忽然,周启洁望着窗外喊道。
随着她的提醒,车内的人纷纷朝汽车右侧的窗外望去。
在崇山峻岭之间,公路旁流淌着一条静静的小河,小河的对岸是一片茂密的樱花树林。
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一簇簇粉色的樱花开满枝头,成群粉红色的树冠将山涧渲染成一片温柔的海,倒影在河面的树影亦是粉红的色调。
一阵春风从山林中掠过,粉色的花瓣纷纷飞落枝头,如同一场轻柔的雪,将春色向云端送去。
如雪花般飞落的樱花引得车内的乘客们啧啧称赞,若不是要专注开车,郁弭也想转头好好看一眼。
成片的樱花林不多见,樱吹雪的美景更少遇到。美景因为一阵风的偶然得到升华,郁弭只得在心里为错过而遗憾。
但很快,他发现后座的唏嘘和赞叹声中,没有曾砚昭的声音。
连释智空都会说一句确实很美,曾砚昭却无动于衷,郁弭忍不住通过后视镜偷看曾砚昭。
只见他沉默地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清晰却柔和,让郁弭明知毫无关联,却还是没来由地想起了石窟里那些飞天的美人。
常觉寺虽然和长秋寺一样是十方丛林,但名气大不如后者。最初郁弭想在寺院里找一份志工的工作,在网上最先搜到的是长秋寺。
他给长秋寺打电话询问是否能来当志工,不料却被问到除了宗教信仰以外,有没有特长,学历如何。
后来他了解到,长秋寺因为名声在外,常年收到许多志工或义工的申请,导致寺院不得不择优录取。
目前能在长秋寺做志工的,若不是985院校的学生,便是在技能特长上对寺院建设有所帮助的人,单凭一股子求佛向善的心,还轮不到他在长秋寺当志工。
好在电话那边的寺方没有就此挂断电话,而是告诉郁弭,同在禄圆山的常觉寺同样在招收志工,条件宽松很多。
想来佛门中人多还是有着普渡众生的信念,才这么自然而然地为郁弭找新的出路。
郁弭因而到了常觉寺,因为有驾照,能开九座的汽车,当天就被留下来,加入了常觉寺的志工团队。
刚到常觉寺时,郁弭就曾听说山下的这片树林是樱花林。
从市区来禄圆山的交通不便利,唯一的一趟公交车终点站位于这片樱花林附近,站名叫做樱花路尾。
当时,初来乍到的郁弭就是在那一站下车,走了约莫三公里的山路才终于抵达常觉寺的山门外。
郁弭在西南边陲的小城中长大,丛林树木见过不少,禄圆山的重峦叠嶂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直到最近这些时日,他和寺里的另外一名志工一起,每日接送寺里收养的孩子上学和放学,慢慢看见山中景色的变化,随着日子渐渐平静,才多了几分欣赏和体味美景的心情。
山涧里的樱花,也是在这时开始次第开放了。
第3章 山寺与斋3
过了樱花林以后,道路渐渐变得崎岖。原本平坦的柏油路变成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车子也跟着晃动起来。
车子开入山中,又行了约莫半公里,终于抵达第一道山门外。
停车场在寺院的背后,往上走有一个陡坡,假如到了停车场再卸行李,拖着行李去往志工宿舍,步行会十分不方便。所以郁弭听释智空的吩咐停了车,帮远道而来的贵客们卸行李。
望着面前陡峭的石阶,虽只有十来级,高填艺和周启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郁弭钻进车厢帮她们拿行李,二人立即伸手帮忙,郁弭道:没关系,你们先下车。车里挤,反而不好搬。
饶是如此,两个女生还是等在车门旁,一见郁弭把行李拎到车门旁,马上搭把手把笨重的行李箱搬下车。加之车里的其他男人也帮着拿行李,四个大尺寸的行李箱很快都搬了下来。
在场的不是老师就是市规划局的领导,还有寺院的僧人,让他们帮着拿行李,周启洁汗颜道:真不好意思。
正在这时,山门内走出两个人来,一个僧人、一个志工,脚步都是匆匆的。
志工年长,走得却更快一些,还没走近就招呼道:哎,你们到了!
郁弭正为自己怎么搬这几箱行李发愁,见莫舒云和释知悟来了,暗自松了口气,笑道:莫师兄、知悟师兄。
二人来到宾客们跟前,连忙行了佛礼。
这在寺院里再简单、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对于在家的凡夫俗子来说,确实有些奇特。除曾砚昭很自然地回礼以外,其他人做低头合掌的动作,都显得迟疑而生硬。
释智空介绍说:这是知悟,寺里的巡更。这是莫舒云,在我们寺里当志工,一直是安单员。
几位用过午斋了没?莫舒云关心道。
周启洁看看其他人,回答说:在飞机上吃过了。
莫舒云像是意外为什么由她来回答,稍有些错愕,很快笑道:那智空师兄,我们先带几位客人去住的地方放行李?智性师父他们出坡去了,还没回。
好的、好的。到了山门外,就要进入寺院,释智空也变得从容热忱起来,几位,里面请。先把行李放一放,我再请住持。知悟,你去和静吾师父说一声,曾居士和市规划局的梁主任来了。
哎!释知悟应了一声,立刻颠颠儿朝山门内跑去。
停车的地点在第一道山门外,距离第二道山门和天王殿,还有一段距离。
莫舒云看起来虽不强壮,手脚却麻利得很。他很快接过两只大箱子,大步往台阶上走。
郁弭拎着剩下的两个行李箱,跟在后头,此时也顾不上是不是该和几位远客客套。
周启洁她们怕是没想到寺院是这样的环境,一路走来行李箱全在别人手中,不免为给别人添麻烦感到不好意思,只匆匆地跟在郁弭他们身后,不多说其他话。
梁鹤益他们走在后面,看见郁弭三步并作两步往上走,又笨又重的两只行李箱在他手里好像轻飘飘似的,感慨笑道:到底是年轻人,力气足。
话虽如此,曾砚昭没有料到郁弭会这么有力气。
他现在拎的那两个大箱子,之前在析津机场出发前,曾砚昭帮高填艺她们拎过一次办理行李托运的时候。
那几个箱子经过他的手,他知道究竟有多重。可是,郁弭居然可以一口气拎着两个箱子上台阶,气也不喘,真不像他的外表看起来那般文弱。
如是想着,曾砚昭这才留意原来郁弭只是相貌斯文稚气,牛奶般白皙的皮肤也或多或少有些欺骗性,所以才给了他假象。
现在曾砚昭走在他的身后,虽然离得远,却能清楚地看见他前臂上的肌肉线条和凸起的血管,青色的脉络爬在肌肉上,更显得有力。
第一道山门之后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溪流从大院间穿过。
溪上有石桥,两畔有垂柳。
微风吹拂着细柳,正是春暖抽芽的时候。
第二道山门前有一黑一白两只长毛的猫,见到这一行人过桥,先是警惕地观望着,不等他们走近,已经接连跳上矮墙,翻进院中。
这里有点儿像永明寺呢。周启洁边走边说。
梁鹤益问:永明寺是哪座宝刹?
是曾老师在析津的时候偶尔去挂单的寺庙。我们学校之前也有师兄在那里出家。周启洁说。
哦!就是那座很多硕士、博士出家的寺庙?梁鹤益笑道,去年析大有个博士在那里出家,网上闹得很红,那座寺庙也火了。不过都是营销号的小打小闹,过了大半年,我也忘了那间寺庙叫什么。曾教授在析津,还会去寺里挂单修行?
曾砚昭答说:寒暑假的时候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