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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平见了此状倒是笑:“纪三姑娘风采如昔,与陈将军也是良缘了啊。”
“内人,秉性如此。”陈怀轻叹一声,想起她方才那个样子心里倒有些想笑。
看到江平的纪盈并没什么情绪,瞥了他一眼也懒得作答。
沈潇远戳戳陈怀,叫他先把纪盈带回去,案子的事他有些眉目自己接着查,免得接着闹下去。
纪盈没到天色暗下来就躺回了床上,理着今天的思绪,半个时辰过去了发觉自己塞在被褥里的手和脚还没暖和起来。
“喜雁,去问问管家,什么时候上炭炉啊。”好冷。
门口传来响动,她抬眼却不是喜雁,陈怀握着手炉塞进了她被子里。
“往常炭盆是腊月才有的,你若冷,我叫他们明日备上。”
触到她手时,的确是冰冷,他坐到床脚轻轻抬起她的双腿,把她吓了一跳后将她的双脚放入了自己怀中。
太别扭了。
她在杯子里抠着手炉,双脚踩在他肚子上,冰冷的脚渐渐被他身上的热意沾染,连带着她的脸也热了几分。
暖和了,她倒不别扭了。
“陈怀,哦不是,将军,”她清了清嗓子,“你知不知道这城里的达官贵人最爱去的比较特别的风月之所是什么地方?”
这些地方多半有些隐秘,不是一定的身份,想来不会放进去的。
“何谓特别?”
纪盈示意他俯下身子来一些,她才趴在他耳边说了雷六家里搜出来的武器的事。
陈怀摇头:“我去问问席连吧,我常在军中,城中的事多有他料理,和城里这些人的来往也多半是他在主持。”
“好。那个,我今天在酒楼闹那一通,你唱了白脸,想来那家人不会找你麻烦,但也能叫他们知道将军府不好欺负。”她想来想去还是解释一番。
“我没怪你。”他仍旧俯着身子,发觉她放了心,盯着她的唇角忽而缓缓靠近。
在外作恶惯了,但又把握着分寸,给他出头那副样子倒是有趣。
在他要贴上她唇角时,门外一声“将军”,让他们俩都一愣,纪盈迅速撇过脸。
方才是……陈怀揉了揉眉心。
“何事?”
“沈提案遣人来了,说是抓到了李家往城外去的马车上有异样,来请夫人的。”
纪盈赶紧坐起来。
白日去酒楼的时候纪盈就觉得不对,第一次去收税的时候她特意看了两眼账簿,看到了酒楼每日采购的补给数量和种类,按日子订购,每日都有波动。
今日她又特意去看了,这几日酒楼客少了那么多,送来的东西反而更多了,且楼中并未有存货堆积,她便觉得不对。
“沈提案有没有说那马车里头是什么?”纪盈边穿衣服边问。
“是……孩子。”
孩子。
纪盈想起了雷六家箱子里十分小的手铐。
原来不是瘦,是孩子。
她心底渗出一股凉意。
“将军,还有一事。咱们派出去的人在城外找到了李掌柜的尸首,被扔在沼泽边,腐坏严重,但能认出是他。”
陈怀点头,对纪盈解释:“你们在城内搜人,我就叫城防的弟兄往城外去找。”
陈怀带人守在那沼泽边等着沈潇远派人过来,他盯着夜色下沼泽边特生的一种野花,沉思良久。
纪盈跟着沈潇远过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酒楼里跑出来的那辆马车是在城外被截的,打开来总共七八个孩子堆坐在里头,男女皆有,再加上一些布宴要用的东西。
沈潇远派人去查他们的目的地了,但纪盈到此刻再没说过一句话。
“别怕,没有人绑你了。”陈怀冷不丁说出这话,轻抱住她,抚着她的发丝,纪盈失神的双眼回缓过来望着他。
“你……知道什么?”她问。
第14章 故梦(3)
元清十二年。
驻留京城两个月的无相戏班将最后演一出戏,而后便要离开。
那一日恰巧是宫中赐宴的时候,不过晚宴在黄昏时分已经结束,晚上皇帝还有家宴,臣子们倒都已出了宫。
算着时辰,陈怀赶到曲坊的时候,无相戏班的戏也已演了大半。
“今日是什么戏?”他站在人头攒动的栏杆外问着身旁的人。
“《凤凰曲》。”
是有名的情戏,开演时就因为过于直白露骨表露男女情意被议论了一段时间,只是演到现在,却是场场爆满。
凤凰曲的最后一幕是要天女散花的,一种戏法,许多写着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彩花会一簇簇落下。
台上只剩下两个还在念唱词的戴面具人,陈怀能看出其中一个身形是阿南。
她的戏唱得实在普通,好在身段好,底下的嘘声也不算多。
该到散花了,见她在台上随手捻出几支花,向空中一抛,揪着台上两侧的绸带落至台下,她走在台下早已开辟出的小道上,光着脚戴着金色脚环,每挪动一步都是清脆的铃响。
在她走过的红绸小道上,一朵朵花像是从她脚心里钻出来落下似的,步步生花,铺满了整张绸子。
“花落!”她叫喊一声,众花下落,众人哄闹。
“还以为你不来了。”她提着一篮子小花走到陈怀面前,然后伸手至他而后,素手红衫,凭空又捏出一朵花来。
那花是真花,而非地上的绢花,她拿着花扫他的面,而后塞在他胸前:“收不收啊?”
责备的语气多了分嗔,他浅笑接过,看到有人给这场的台柱子送了及篮子的花,阿南撇了撇嘴,见热闹散去就拉起他的手,道了声“走”。
他们一路跑到京中高塔周遭,陈怀亲眼看着她撬了锁拉着他溜进去,他们一连跑了九层,上气不接下气,趴在高塔上又喘又笑。
“你想要花吗?”想起她临走时看向别人送的花的眼神,陈怀问。
她双手指尖怼了怼:“平常无所谓的,今日有些特别,今日我生辰,十六岁了。”
陈怀微楞:“戏班子里的人不为你庆生吗?”
“我在家时就不庆生,戏班子里的人更不会在意。”她靠在塔上木栏上说。
“为何?”
“有一年生辰时,我姐和我哥带我出去玩,我在街上被人抱走了,差点被卖给……”阿南顿了顿,而后指向京城东南角一处府宅,“那家的糟老头子,他最喜欢小姑娘。”
陈怀眼神微变,她倒一脸无谓:“我家里人最后把我找到了,我没出事,但就此之后我就不爱在生辰时凑热闹,家里人吃顿饭也不多提,省得我伤心。”
所以今天她不在家中过生辰,爹娘也是管不着的。
“这京城里……”陈怀看着她被风吹得翻飞的袖子。
“辉煌金玉,败絮其内而已。”她轻笑,虽说她也不过是败絮中的其中一缕。
当年抱走她的人牙子是不长眼,以为她穿得随性一些不是大户人家的,差点卖她出去,那买主倒是先识出了她。
有惊无险,但被捆着关在阴暗的马车底里的一夜,终究让她不敢再去想。
她看向陈怀,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呆呆傻傻,便道:“你爹娘应该都是很好的人,你也是个好人。”
他点点头:“我娘是妓,有孕之时正逢军队溃散,我爹逃出来了。我爹碰巧照顾我娘,虽非我亲父,但一向待我很好。”
“你想要花吗?”他又问了一次,看到她犹疑,就说了句“等着”,而后就一个人下了塔。
他不能跑了吧,事儿还没做完呢……
等了快一个时辰的时候,阿南有些慌了。
踮着脚往塔下望了又望,也没看到人影。
在高处站久了也凉,她搓了搓自己的手,有些懊悔刚才怎么就放走他了。
夜色暗幕里,染得暗红的木栏上突然多了一朵嫣红的花,她抬眸仍旧是什么都没有。
她缓缓移动步子,回头却看到一朵朵花落在自己刚走过的地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