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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花开了 作者:阿阮花花

第2节

“陛下。”老医傅佝偻着腰站在门口,放下拐杖缓缓屈下双腿想要行礼。

“不必行礼!”圣王看到传来的竟然是老医傅,不禁有些怒火中烧,站起身走到门口搀扶了一把。

眼前这老太爷在圣王还是个无名之辈时,便时常关照他们母子。那时圣王体弱多病,奈何上面又欺负他母亲是个老实人,常常克扣他们月利,碗里更是十天半月见不到r_ou_星,每每圣王病倒,都是这老太爷帮衬着拿些好药材给他,路过国子监也会偷偷塞些补药在他衣袖里。此时就是再生气,圣王也不会在他面前发怒。

老医傅缓缓走向榻边,往那床上躺着的人瞥了一眼,便吓得一个踉跄跌跪在地上,随后立即直起身来,“子傅!”双手叠合恭恭敬敬行了跪拜之礼。想当年璺宣帝为贤子傅创立国子监时,宫中大大小小嫔妃官吏乃至奴婢都曾前往听教,其位可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试问那时宫中谁人会不知贤子傅呢?

圣王站在一旁干着急,“莫要多礼,且看看他伤势如何!”

老医傅这才反应过来,拉着南的手臂试图把脉,袖口往上卷了一番,吓得他又是一愣。只见那手臂上处处都是伤疤,似是被某种野兽撕咬过一般。圣王也吓得不轻,红着双眼扑到南的身边,轻轻抬起另一条胳膊,缓缓揭开袖口,映入眼帘的又是密密麻麻的疤痕。“这…”圣王想要抚摸他的臂膀,却又不敢触碰那些疤痕,它们就像在告诉圣王,(都是你害得!是你造成的!)圣王不禁打了个寒颤,轻声问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老医傅诊完脉扭头看了圣王一眼,缓缓开口说道:“先生只是磕伤,暂无大碍,约午时便能醒来……老臣…有些话,不知当不当问……”老医傅轻手轻脚帮南换上药膏。

“但问无妨!”圣王握紧拳头紧闭双眼,不敢直视床上的人儿。

“先生当年被当做妖物与陛下一同关在天牢,那时国师曾对先生用过大量的焚仙散,陛下可知?”

“是!”圣王点了点头。

“后来先生幻化了真身逃离皇宫,大皇子为了捕捉他,曾利用了环仙绳困住了他……”

“是…”圣王咬紧下唇依旧紧闭双眼,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先生坠崖落下的湖…”老医傅站起身来,“名唤万妖湖!陛下可知?”此时的老医傅也全身颤抖,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很多。

“万妖湖!?”圣王听到这名字,猛地睁开双眼,泪水再也关不住,哗啦啦往下淌。他紧紧盯着南的双臂,终于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臂膀,“这累累伤痕是…被妖怪啃噬的!?”

“哼!陛下大约不知先生也曾救过微臣的命吧?”老医傅冷哼一声恶狠狠盯着圣王,“我曾翻阅无数古籍查找这焚仙散与环仙绳的作用,以先生的修为,岂会丧命于这二物?奈何他被逼落悬崖掉在这湖中,如今先生半身修为全都为你一人葬送了!”老医傅气急攻心,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血渍糊了圣王一脸,“我曾无数次想要杀了你为先生报仇,奈何你身边之人武艺高强,你的身体又从未出现病症……咳咳咳…我也曾庆幸你荣登帝位,然而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是个草菅人命的昏君……咳咳咳…如今的你还有何颜面将先生捆在身边!?你,你…”老医傅气的昏厥过去了。

庆丰三百二十八年,璺宣帝三皇子成年获封号‘圣王’,其生母失足跌落井中淹死。翌日圣王受“妖物”魅惑,双双联手毒害璺宣帝,于是一人一“妖”便被打入天牢,不久圣王获宣皇后保释出狱。

庆丰三百二十九年,璺宣帝立大皇子卅翎摩氏兀绪为太子。圣王入狱探视恩师被太子撞破,其借口圣王依旧与“妖物”勾结再次被打入天牢。而后两人在狱中彻夜长谈,世人自然不知其中内容。(太子告知圣王其母妃受害过程……)不久国子监一名书童扮鬼戏弄太子,被打折了双腿。(c,ao控者是圣王,扮鬼的是烈将军,顶包的是洙儿。)

庆丰三百三十年,璺宣帝病危,宫中大小嫔妃及子嗣于圣德殿日夜焚香祷告,期盼神明护佑国主。“妖物”意图趁乱逃出天牢,奈何被太子擒获押赴邢台受审,万民呼吁以其祭天以换国泰民安。然其化身飞龙逃出皇宫,太子携人前去追捕,随后圣德殿起火,一众嫔妃及皇嗣葬身火海之中。唯独三皇子圣王与四皇子浩王幸存,不幸的是浩王被熊熊大火毁去半边面容。(烧伤的是圣王的右眼)另一边太子s,he杀妖物之后,归途却被亲信刺杀。(生擒并非被杀)璺宣帝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遂传位于四皇子之后便猝死了,由此四皇子(三皇子)顺理成章荣登帝位,改国号‘金’,颁布皇令‘天下无乞’!不久之后圣王大病一场,寻遍天下名医未果,(寻医是假,寻贤是真)无奈只得随先王一同去了……

以上属【宫中秘史】记载

午时已过,然而南仍不见醒。急得圣王又传了众多太医前来,却也是无功而返。

南在睡梦中记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自己还是一条小小蛟龙,住在蟠桃园的天池里。整日无所事事盼着蟠桃花开,偶尔幻化人形赤身裸体在天池洗澡,吓得一群仙女不敢前来洒扫,结果自然是被王母娘娘叫去训话。后来好不容易等到蟠桃树开了花,他便天天寻思着摘些花瓣酿酒喝,害的那一届蟠桃盛宴竟然没桃吃。王母震怒,玉帝也保不住他,便罚他去往下界辅佐君王。

后来他游历了无数个国都,一路宣扬自己多么法力无边,然而众人都笑他是疯癫的术士。直到他遇到了璺宣帝,那个尊他敬他信他之人。他的真心打感动了他,他收起以往的玩心为璺宣帝开疆扩土。

再后来他认识了璺宣帝的三子圭圣,那个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强活着的男孩子。他的善良纯真让他动了凡心,微醺的人儿伏在他的案前告诉他,自己非常仰慕他,仰慕他的不染尘世,一身正气,甚至想要与他一起逃离皇宫,过那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然而宫规森严,他不愿一错再错,他更害怕因此连累他一起受罚。最终他错过了他,而他也开始憎恨他,他们之间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隙。他开始变得叛逆,甚至有了些极端的想法。他开始想要得到皇位,不断努力的表现自己,直到最后他连他也一并利用了……

那些过去的种种,南一一记起来了。差不多一千多年了,天宫估计早已忘却了他,而自己深爱的人也抛弃了他……

第5章 第五章

烈坐在膳桌前等待着某人,管家站在一旁急得拿袖子直抹汗,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阵阵小碎步声,“公子说今日胃口不好食不下,便不来陪将军用膳了……”丫鬟战战兢兢禀报着。

烈听完缓缓拿起汤匙,身旁的婢女立刻走上前为他布菜,“呼…”舀起一勺汤放在口边呼了呼热气并没有喝下去,“公子辰时可曾吃过些什么?”又将汤倒回碗里扭头询问着还站在门口的丫鬟。

“公子早间喝了一碗杏仁粥,吃了几块点心…”丫鬟小心翼翼回复到,不经意间抬头看见烈脸色y沉眉头紧锁瞪着自己,吓得她立刻跪倒在地急匆匆禀报着:“公子近几日心态缓和些了,愿意同奴婢们到园子里散心,今日…今日还让奴婢找出陛下多年前赏赐的拐杖,说要尝试着恢复腿部力量……”

“我今日若不问,你就不来禀报是吗?!”烈猛然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瓷勺狠狠拍在桌上,大声呵斥着。丫鬟吓得全身直哆嗦,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是我命令她不要讲的!”不知何时洙儿扶着木质轮椅靠在门边。

一时间大厅安静的有些诡异,烈驱走了一群下人怔怔望着洙儿,他只顾低头抱着那只小n_ai狗逗弄。良久,那只狗狗跳到地上跑出去玩耍了。“我亦是人,并非将军笼中之鸟!怎的要劳心将军派些下人时时刻刻监视我呢?”洙儿抽出怀里的手帕仔仔细细擦了擦手,抬头望向烈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问着,当说完这句话时右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邪笑。

烈看的起了一身ji皮疙瘩,经不住摇了摇头。他的洙儿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的他不论做什么小动作,烈都能猜透他的心思。可现在倚在门前的人——他不一样,他好像离自己很远,远的让人看不清面目。

烈定了定神缓缓走到洙儿身边,轻轻扶住洙儿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我怎会当你是玩物呢?我只是担心你…”烈还未说完。

洙儿便不动声色的挪开身子轻笑道:“呵…担心我?担心我知道的事情太多,若是从我口中传出去恐对陛下不利?!”洙儿扶着轮椅缓缓坐下,拿出手帕轻轻拭去肩头不存在的灰尘 。“将军大可放心!我这半身埋于黄土之人定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揭穿当今圣上!”

“这,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会对你心存戒备…”烈被洙儿一句话呛得晕头转向。

“将军,宫里传话,急召将军前往……”侍卫匆匆忙从门口跑进来汇报。偏偏这时圣王召见,烈回头望向洙儿,他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波澜,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烈蹲下身将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膝头抬眸对上他的双眼,“我只道‘等我,信我!’可好?”

洙儿望着眼前之人,纵使内心有再多言语,也并不想表达出来了,只淡淡道:“去吧,莫让陛下久等!”随后转动轮椅往后堂去了。

宣和殿内

圣王依旧守在榻边,榻上之人一直未醒。

“陛下。”烈拱手低头唤道。

“你早已见过他了,是吗?”圣王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怒气。

“是。”

“为何不曾通禀?”圣王扭头直勾勾盯着烈,那双眼睛因为哭泣太久,变得猩红且狰狞。

“……”烈不再答话。

“混账东西!”圣王忍无可忍,恶狠狠一掌拍在桌边,随手抄起一个小香炉往烈丢去,恰好滚到烈的脚边。“烈将军!你现在当真目无王法,越来越大胆了啊?!”圣王起身拂袖走到烈的身边,一把揪住烈的衣领迫使他看向自己。“别忘了,你现在这高枕无忧的将位得谁提拔!”

烈早已知晓这猩红的双眼也有望向自己的那一刻,只是没料到来的如此之快。

“呵…臣自然不敢忘!”烈轻笑一声,伸手掰开圣王的手指

抬头和圣王对视道:“臣更不敢忘了洙儿的腿拜谁所赐!”

“放肆!”圣王抬手欲挥烈一巴掌,然而下一秒手便被烈一把握住了。

“难道陛下忘了?”烈狠狠挥下圣王的手,缓缓开口说道:“洙儿!璺宣帝!宣皇后!祁贵妃!大皇子!七公主!十三皇子!后宫的众多妃嫔、皇子、太监、宫女…还有这皇城内的贫民乞丐数百人,乱葬岗上尸横遍野千余人!哪一个不是拜你所赐?!还有现在躺在那榻上之人……”

“住口!”圣王怒火中烧一巴掌抽在烈的脸颊上,霎时烈脸上便浮现出火红的印记,嘴角也沁出一丝血迹。“当真活腻了不成?!”

“哈哈哈哈哈!是!我是活腻了!”烈拂袖擦去嘴角血迹,仰头大笑道:“你以为我愿意做你这刽子手?愿意替你卖命杀人?你丧尽天良连毓妃娘娘(浩王生母)都不放过,又何曾想过要放过我?放过洙儿?放过先生……”

“住口!你给本王住口!住口!”圣王一把掐住烈的脖子,将他狠狠怼在墙壁上,眼里满是杀意。

“咳…我,我奉劝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咳…否则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烈见他杀意已起,便不再挣扎,恨不能此刻便求得解脱。

“想死?呵…本王现在就成全你!”圣王松开烈的脖子,转身抽出案前的一柄宝剑刺向烈。

圣王这些年武艺的确ji,ng进了不少,烈被掐的早已无法呼吸,圣王松手的那一刻,烈便顺着墙滑的半跪在地上,猛地抬头看见圣王拿剑刺向自己,刹那间烈脑海里浮现出了洙儿的泪脸,他想起自己曾经对他许下的承诺‘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腿!’

“圣儿…”不知何时,躺在榻上的南已经醒过来了,他艰难的支撑着上半身,靠在枕边轻声呼唤着圣王。

圣王听到南的呼唤,突然间清醒过来,剑锋偏转一剑刺在了烈的肩膀上。回头望向南,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圣王几乎是跌跪着爬到榻前。

“贤!贤,是我,我在,我是圣儿!”圣王见南醒来,激动又以‘我’自称到。捧着南瘦弱的双手,望着他双眼不禁再次涌出泪来。圣王轻轻环住南的腰肢,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颈肩抽泣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让你受苦了!”

南任由圣王环抱着自己,却始终没做出任何反应。自圣王传召烈进宫觐见之时,他便已经清醒过来,只是自始至终都无法相信眼前之人为争夺皇位曾做出这些伤天害理之事,无法面对现实,不忍睁眼。听闻圣王与烈的争执,他才醒悟过来,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直到他抽剑欲斩杀烈之时,他终于忍不住出面阻拦。

远处还跪坐在地上的烈见到南已经醒过来,便兀自拔下肩头的长剑,艰难的行了跪拜之礼唤道:“先生。”

南看向他微微点头,示意他离去。圣王听到响声,扭头见烈依旧跪在地上,不禁有些窝火,大声叱喝着:“还不快滚!”

待烈离开寝殿,南慢慢推开圣王,双手搭在他的肩头缓缓开口问道:“圣儿,你当真…当真做过这些事?”

圣王低着头默默抽泣,始终不敢抬头直视南的眼睛,良久才开口挤出两个字。“做过!”

南听到了这一生他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双手脱力从圣王肩头滑下,他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袖,指甲通过衣物嵌入掌心硌得生疼,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过,啪嗒啪嗒滴打在圣王手臂上。“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南实在难以置信,双手抓住圣王的胳膊摇晃着质问他:“就因为这至高无上的皇位吗?你…噗……”南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贤!”圣王手忙脚乱抓起衣袖为南擦拭嘴角的鲜血,“对不起,对不起,你先别动怒……”

“滚!”南一把推开圣王,“孽障!我何时教出你这样的逆子?弑父杀君!你怎能做得出来?你…你……咳,咳咳咳,噗……”南越说越激动,又咳出两大口鲜血。

圣王被南推的一个踉跄跪倒在塌边,看着南激动地又咳出血来,心痛不已道:“贤,我知错了,知错了,你别激动好不好?我走,马上就走……”圣王爬起来,狼狈不堪的离开宣和殿。

南望着眼前的人灰溜溜逃走,心就像被万妖湖的怪物撕扯一样疼痛不已,汗珠混合泪水一点一滴地流下,南捂住胸口痛的无法呼吸,佝偻着身子,眼前忽明忽暗,双手失力跌躺在榻上。

“阿贤,过来陪本王下盘棋吧!”璺宣帝坐在大殿上似是在上早朝,周围站满了文武百官,南不懂为何这时璺宣帝喊他下棋。他走上前一步,周遭的景象立刻全部消失了,变成了刚成立的国子监,“阿贤,你看,这是本王专门为你打造的!日后啊,你就在此教导本王的子嗣们!”南扭头想与璺宣帝对话。周遭的景象再次发生改变,这次是在y暗的地牢里,不时有老鼠跑来跑去,“阿贤,本王信你定不会加害于吾,但本王也要你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南跪在地牢之中,抬头再次望向璺宣帝。周遭的景象又一次发生变化,这一次他看见自己龙尾泡在天池里,光着上身,两条臂膀搭在天池台边,抬头看见一个人影缓缓向自己走过来,走了好久都没有走近他身边,就像是原地踏步一般。“阿贤,本王走了!保重!”南望着那个人影慢慢变模糊,不禁大声呼唤道:“陛下!陛下!陛下……”

南从梦中惊醒过来,看见自己正双手紧抓着圣王的左手,他双眼通红,盯着南的脸颊,眼神似是惊喜又像是憎恨。南缓缓松开双手,艰难的撑起身来,圣王想要伸手去扶,却又犹豫的放下手,两只拳头紧紧握了握,低下头端起桌旁的药碗,拿起银勺舀起汤药吹了吹喂到南的嘴边。“喝药吧。”

南并未张口,恶狠狠地盯着他,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当初的少年,他是个杀人狂魔,人人得而诛之。“滚!”南伸手夺过药碗一把摔在圣王脸上,瓷碗和他的金色面罩相互碰撞顿时破裂,碎片划伤了圣王的脸颊,鲜红的血丝慢慢渗透出来。南不禁有些心疼,自知此番行为未免太过鲁莽。

圣王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泪水夹杂着药水顺着伤口滑过浸的生疼,伸手擦去脸上的污渍,撑得脸颊上的伤口流血加快了许多。他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尖利的瓷片再次划伤他的手指,他已顾不得那些,将碎片包在衣襟内缓缓走出宣和殿。钟楼传来四声鸣响,南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四更天了。

至此过后圣王派遣了两名宫女日夜守护着南,自己则四五天没再出现在宣和殿内,他似是有意躲着南。

将军府

烈受了重伤,那柄剑被自己拔下丢在宣和殿内,肩头血流不止,从鎏毓门骑马跌跌撞撞回到将军府时已是戌时三刻,他早料到洙儿已经不会再等在将军府门口,管家见将军受了伤惊慌不已,命令门丁将烈抬进寝殿又唤了两名婢女前来伺候。

“王伯,今日之事无需告诉洙儿知晓。”烈对管家吩咐着。

管家并不敢多言,只得命令下人赶紧打扫庭院,自己则出门去请大夫了。

戌时四刻洙儿听完说书从街上回来,恰巧碰到家丁们在洒扫庭院,便随口问道:“今日怎的这样勤便?莫不是明日有贵客要来?”家丁自然都不敢说实话,只得答是。“看来明日不能出去听书了呢,我还想着听明日那一话呢。”洙儿扭头和婢女搭话谈笑,“公子若是想听,改日便请说书先生到府里来吧。”婢女答话推着轮椅送洙儿往偏殿去。“那倒不必,我只是在这府中待的太久了,想上街溜达溜达而已。你可记得今日的酒家?过几日我们还是去那里吧。”洙儿笑着伸手从院边的低枝上摘了枝腊梅cha在衣襟前。“奴婢自然记得,叫同斋客栈。”婢女停在腊梅花树前,踮起脚摘了树尖开的茂盛的几支腊梅花递给洙儿。

马上要转到偏殿的时候,管家带着大夫风风火火的回来了,洙儿留心看了一眼。

子时,洙儿杵着拐杖悄悄行至长廊,曲曲折折就那么点路,洙儿走得极为艰难。

“咚咚咚,咚咚咚。”敲了两下门,烈没有回应,洙儿只当他是睡着了,转身刚要走,门开了。烈披了件大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开门看见洙儿站在门口,不禁有些诧异。开口道:“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侧身让洙儿走进房内,“天寒地冻,夜里结冰路面又滑,你怎么一个人过来?”烈探头往门外看了看,当真连个随从都没有。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他自己走了多久。取下自己的披风套在洙儿身上,转身去取自己的外袍。洙儿看见方才他给自己套披风如此艰难,更是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他转身之后,洙儿便瞧见他肩头渗出了血迹。

“你受伤了!”洙儿紧紧盯着他的肩膀。

“哪里有受伤,净听下人瞎说,不曾有的事。”烈披上外袍,点亮主灯。走向洙儿,扶他坐在桌边圆凳上,提壶给洙儿倒了杯温茶。

“我刚刚借着月光瞧见你肩头渗血了。”洙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欲将手揣进兜里。

“手这样冷。”烈乘机伸手捧住洙儿的双手,对着他的纤纤细手哈了口气。

二十二年,他们同住在一间屋檐下,却从不曾像今晚这样和睦相处过。

洙儿不问也知此伤因何而来,瞧见他只穿了件外袍冻得瑟瑟发抖,心生不忍便扶着拐杖站起身来想回房去。

“洙儿,今晚能否留下陪我?”烈眼见他要走,不免有些着急。现已是子时,家仆们自然都歇息了,此时他若独自一人走回去定然不方便,自己肩膀又受了伤更是无法使力背他回去。“我有好些话想讲与你听,可否愿意留下陪我?”

搀扶着洙儿坐到床前,蹲下身单手帮洙儿脱了靴子,见他外袍上及腿边都是厚厚的雪,想必过来之时必定是摔了跤的。伺候洙儿躺下,烈便合衣躺在洙儿身边,闻着洙儿身上淡淡的清香味,烈觉得安心了很多。

“把被子盖上,我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洙儿扭头盯着烈的肩膀不禁有些担忧。“我晚上睡觉不安稳,怕是会碰到你的伤口。”

“无妨!”烈扯过被子一角搭在身上,也扭过头看向洙儿。“你知道吗?今天圣王的剑刺向我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全部都是你!”烈紧紧盯着着洙儿的眼睛,讲出这段话之后脸烧得通红。见洙儿许久没回复他,难免有些尴尬,便支起身来,将脸凑近些看他。

洙儿第一次离烈这么近,他的呼吸热热的,喷在自己脸上暖暖的,便红着脸笑着开口问道:“我能当你这是在向我表白吗?”

烈看到洙儿长长的睫毛上沾有细细的绒雪,随着室温升高雪慢慢化为水珠,烈忍不住伸手想帮洙儿清理一下,指腹轻轻碰触到洙儿的睫毛,洙儿便敏感的闭上眼,结果所有的水珠都跑到下眼睑上了。

“我眼睛上有什么吗?”洙儿眨巴着大眼睛瞧着烈问道。

“额…是的。”烈一把抓住洙儿伸上来想擦眼睛的手道:“别动,我帮你。”

洙儿放下手乖乖闭上眼睛等烈帮忙处理,烈觉得心跳像加快了好几倍一样,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脑子里一直有个小人在对他说:“亲他!快亲!亲完马上躺下,不会被逮住的。”他抿了抿嘴巴低下头,“啵。”随后便像个做了坏事,要被妈妈揪住的孩子一样,立马钻进被窝睡觉,不再言语。

第6章 第六章

祠堂内

圣王正在为贤妃上香,“他近日如何?”

“先生近日一切都好,只是夜间还是无法安睡。”站在一旁的侍女屈身答话。

“今晚焚此香,下去吧。”圣王示意身旁的掌事太监将一盒玲珑剔透的紫色香丸递给侍女,侍女接过香盒便退下了。此香乃是苗疆族特供的安眠香,有安神定心的功效。

圣王将手中的三柱香cha在贡炉内,跪在蒲团上向贤妃磕了三个头。“母妃,他当真不愿原谅儿臣!”

亥时三刻圣王站在宣和偏殿屋檐下,看着主殿灯光已灭,又稍站了好些时辰,腿脚已经冻得有些麻木了,才缓缓挪步往正殿走去。榻上之人睡得依旧不安稳,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抓着被角,时不时蹬一下双腿,全身颤抖冒出虚汗来。圣王坐到塌边,挽起衣袖伸手将脸盆的毛巾拿起来拧干摊开,轻轻为南擦拭脸上及颈脖的汗液。

“圣儿”南呢喃着,翻了个侧到另一边背对着圣王继续睡着了。

圣王皱了皱眉头,以为刚刚他唤的是‘圣上。’随手将毛巾丢进盆中,“你对他的情义从不曾分给本王半分。”伸手摸了摸右眼上那金色纹龙面罩。“是了,本王这样罪孽深重的人,又怎能与那天之骄子相提并论。”圣王不禁自嘲道,站起身走出大殿。

榻上之人终于回过头,起身下床走到窗边,透过细纱看见那个落寞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里,风雪穿过细纱吹进房内迷shi了南的双眼。“殿下。”南发出沙哑的一声呼唤,可惜风雪太大,这声音还比不上雪花飘落的唰唰声。

同斋客栈

浩王坐在二楼看台上,一袭白色纱帘遮挡住浩王的整个身子。

“上一话,咱们说到这玉帝甚是疼爱司羲君之子南幽司贤。说到这名讳那可也算是一段佳话了,据说当年司羲君云游历练之时所用之名便叫南幽,后遇见命定之人名唤洛贤。洛贤修为人品自然也是极佳,不然怎能得到司羲君青睐呢?然而这好景不长啊,洛贤遭同族小人嫉妒暗算,修炼之时走火入魔堕入魔道,司羲君为救夫君甘愿割胆换命,却哪曾想到自己早已身怀三甲,洛贤不愿见司羲君左右为难,便草草了结了自己的性命。由此其子便名唤南幽司贤,司等同于思念。再说到这司羲君哪里容得下这口恶气,不曾通禀天庭便擅自截杀了暗算洛贤的小人,因此违背了天规被剥夺仙籍。然而玉帝呀却依旧厚待其子,追其缘由,那便是因为南幽君生来便是通体金鳞与一般普通龙族差异甚大!你们可知这龙族修行有多不易吗?那就要从蛇说起了,传说蛇修炼百年变成蛟,蛟修炼千年变成龙飞升上天。而这南幽君生来便自带金色鳞片,龙角分明,这是祥瑞之兆啊!那玉帝能不善待他吗?”浩王坐在二楼看台讲的绘声绘色。

“好!讲得好。”楼下传来阵阵掌声,雨儿也忙活着在各桌收赏银。

“哟!大伙可记得二十年前皇宫那条金色飞龙,也是这般气派呢!”一位脸上带着刀疤满脸络腮胡的客官,拿起桌上的羊腿啃了一口向众位听客吆喝道。“通体金色,好生漂亮!”

“那哪是什么龙哇?那是妖怪使得障眼法,骗咱们这种平民老百姓的。”另一位客官答话。

“可不可不!那是妖物所化,当年曾使用妖术迫害先王。”又一位客官站起来答话。

“是了是了,据说这障眼法还没半炷香的时间就被破了,那妖物掉到鸠岐山崖下的妖怪湖里去了,依我看呀,多半是被那群妖怪撕成渣渣了…”

“撕得好,撕得好。祸国殃民本该如此!”

“我怎么听说这妖物曾是开国元老啊?”

“兄台,这话不可乱讲哦。”

“你是哪里来的外乡人哦?讲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找死哦……”

一个异声出现立马招来群声抵压。

浩王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无奈摇摇头便退到台后歇息去了。

洙儿听得正起劲,却被这群人搅了雅兴,抬头见说书先生也走了,又听见他们污言秽语辱骂子傅,不由得心中有气,婢女站在一旁见洙儿这般模样,便也心知肚明推着轮椅送他回府去了。

“雨儿,上来。”浩王喝了口茶,透过屏风瞧见洙儿似是要走,便探出头来对着站在柜台边的雨儿小声唤道。

雨儿气喘吁吁快步跑上二楼,胸膛往桌前一扑,一把夺过浩王拿在手上的瓷杯,仰头咕嘟一口喝下剩余的半杯茶道:“大少爷呀,你在这好生自在啊!我累得腰都要断了,哎哟喂,哎哟…”放下茶杯,雨儿双手扶在腰间挺了挺背扭了扭脖子,关节发出咔嚓咔嚓声,他又惨叫两声。“哎哟,你听听,你听听,都快折了。”

浩王生平从不与人共用一物,今日雨儿抢他的茶杯,他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正事,“这几日楼下有一位公子,着素衣坐轮椅你可认得清。”

“当然认得清,是大少爷你的常客呢!哈哈哈……”这常客的意思就相当于是经常光顾妓院的男子,雨儿这般打趣浩王,他竟然也不怒。雨儿又道。“出手阔绰,一看就知道定是王孙贵胄家的公子爷。”

“你去帮我带他上来,就说请他喝杯茶。”浩王推搡着雨儿下楼,“快去,人要走远了,晚间我请你吃好吃的。”

雨儿一听他说晚间有好吃的,便飞也似的跑下楼上街找人去了。可惜风雪太大,路上行人又多,皆手撑油纸伞挡住了雨儿的视线,再加上出客栈之时忘了带披风,一阵冷风吹过冻得雨儿瑟瑟发抖,双手交叉往两臂搓了搓,只得悻悻的回客栈去了。

“走远了。”雨儿进门看见浩王正在帮他收拾碗筷,不免有些心生愧疚走近他讲道。

“无妨,改日再约吧。”浩王抬头看见雨儿发梢上全是雪花,“上去擦擦吧,别冻着了。”又伸手帮雨儿拍去肩上的积雪。

大殿上

朝会过后,掌事太监上前禀报:“今日将军亦是未上朝。”汇报完毕便退往一旁端了碗参茶送到圣王面前。

圣王坐在案前低着头,双手按揉着太阳x,ue叹了口气道:“唉!罢了,随他去吧。”端起参茶抿了一口还未吞下,随后皱了皱眉头又吐回杯中,摇了摇头递给掌事太监,老太监端过茶沿着杯口探了探,茶竟然已经要凉透了。未免心中一紧,端了参茶立刻退到堂后去了。

“一个个怎么当差的?”出了大殿,老太监将手中参茶推给门口的小太监,低声训斥了一番。“仔细着你们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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