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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来了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问梁天德收不收川盐化的股票,他有5000股。中年男子看起来心不在焉,站在一旁时东张西望。
“川盐化,要收啊,要收。”梁天德答道,“你想卖好多钱?”
“7块。”
“你再到处去转转。天还早。”梁天德看起来根本没兴趣。
“你出多少?”
“6块5。”
“我听说这个股票马上就要上市了。”
“我也听说了。红庙子转来转去就这几只股票吃香,价格拱得已经很高了。要不你就先捏到嘛,等它上市。这个票到底啥时候上,上了又能卖好多钱,哪个都说不到。你想想看嘛,这个票两年前才好多钱?”
“是这个道理。”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右手一直揣在衣服兜里。
“这个市场就是这个样子,一天一个变化。上个月这哈儿冷冷清清的,这几天还热闹点。没得哪个晓得后头会咋个样。”
“是,是。我也来过几次。”
梁万羽又去翻翻报纸,一句话也没说。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左脚轻敲着街沿。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他迟迟不肯做决定,不答应卖,也没离开。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紧身棕色皮裤的时髦女子在梁天德的摊位停下。女子烫着卷发,抹着艳丽的口红,嘴里嚼着泡泡糖。她有1000股川盐化的股票,要价7.2元。
“妹儿,你要是真的这么看好,你就一直拿到嘛,等上市了再卖。”
“哪个晓得到底哪天能上市嘛,隔年就说要上市。我老爸子天天在政府办公室坐起,要是晓得就不得喊我来卖股票了。”
“不瞒你说,这几天好多人在卖川盐化。不晓得是看到价格起来了急着出手,还是大家没信心了。说老实话这个票我现在也不敢拿,有人要我转手就卖。烫手得很哦。”梁天德像个老朋友,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我只能给你6块3,我手上已经积了很多川盐化了。”
“你抢人嗦?上周六还卖6块5的嘛!”
“上周六我知道有人卖6块8的。这个市场就是这个样子,你明天来6块3我还不见得收呢。6块5你收不嘛,我卖点给你。”
这一切都被一直待在一旁的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看在眼里。时髦女子有点沮丧,不停地翻转手里的股票。
“你不要搓烂了,再搓就不值钱了。”梁天德提醒时髦女子。
“哎呀算了。你给我挑新一点的钱。哪个叫他各人不来卖,天天喊我跑。”时髦女子把股票递给梁天德。6.3元成交。
梁万羽的注意力一直在梁天德身上,时髦女子俯身把股票递给梁天德时,梁万羽才定睛看了她一眼。
“咳咳!”梁万羽拧着右耳垂,起身去上厕所。突然之间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梁万羽弹着手上的水从厕所出来时,梁天德平静地坐在凳子上,从桌上有条不紊地抽出一支红塔山香烟。时髦女子消失了,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也消失了。
“成交了?”
“成交了。”
梁万羽非常肯定,刚才那个穿棕色紧身皮裤的时髦女子,就是头一天他到荷花池找梁天德时,帮梁天德看铺子的女人。梁万羽嘴角微微一扬,什么也没说。
再次抬头看街上穿梭的人群,梁万羽顿时觉得场面变得有趣起来。他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从每个人的脸上快速扫过。难得一见的是,这条街上每个人眼睛里都闪着亮光,他们走在一条通往财富的路上。梁万羽好奇,这条街上,有多少人为自己及时变现沾沾自喜,又有多少人为自己过早卖出懊悔不迭?有多少游手好闲的人在这里谋得一份替人跑腿的短差?又有多少人像刚才的时髦女子一样跟着做局?
“你这个瑞达的股票怎么卖呢?”一位老太太拉孙子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问梁天德。
“2块嘛。”
“昨天才卖1块8,你今天就要卖2块!”
“你不晓得啊婆婆,这个股票以后也是要上市的。这是我弟弟,他在上海的证券公司工作,回来过年。他啥情况都晓得。你问他!”
梁万羽像上课走神时突然被点到名,赶紧抬起头来。他看着老太太,不住地笑着点头。他连瑞达这家公司都没听过。一买一卖,梁天德看人下菜碟,信手拈来。
“看报看报,兴业要上市了,兴业要上市了!”下午时分,人群一阵骚动。梁万羽起身想看个究竟。
“喝茶,喝茶。”梁天德伸手掸了掸梁万羽的裤腿。
梁万羽跟着过去要了份新出的《成都晚报》。红庙子街的小摊上,很多纸片上都写着“兴业”,表示要收购或者卖出兴业股票。兴业是当时一家成都的房地产公司。梁万羽坐下来,认认真真把《成都晚报》从头版翻到最后一版,一条兴业的新闻都没找到。
“我喊你喝茶嘛,你要去凑热闹。”梁天德笑着招呼恍然大悟的梁万羽。
这天晚饭过后,梁天德和梁万羽又散步回到红庙子街,走到鼓楼北二街口时,理发店外,两个人举着一张纸片对着昏暗的路灯辨认。
“收到假钞了?”梁万羽说。
“在认股票。这条街上没有假钞,从来没有过。”梁天德说。
“天德哥,我决定了。”两人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梁万羽突然在路边停下来。“今年回家就不买礼物了,也不给家里钱了,我要把我所有的钱都拿来买股票。万一赔了,反正工作还在,可以慢慢挣工资。”梁万羽在路灯下握着拳头说。上班两年半,他就攒了3000块钱。但他不想再犹犹豫豫了。
梁万羽不可能像梁天德一样守在红庙子频繁倒手,他想选一只公众公司的股票,上市可能性比较大那种,但是要便宜。四川也有自己的老八股,以川盐化价格最高,每股六七元。乐山电力在市场上的受欢迎程度原本仅次于川盐化,但金路、天歌后来居上。三只股票的价格都是3字头,其中金路最贵。
思前想后,梁万羽和梁天德共同决定,选择乐山电力,赌这只股票上市。3000块钱,就算最会买,也不会超过1000股。梁天德让梁万羽留下来,等几天跟自己一起回梁家坝。
剩下这几天,两人买到乐山电力就不再卖出。他们一共收了大概4万股。最后梁天德分给梁万羽5000股。
“万羽,从梁家坝出来,我们两兄弟都不容易。多出这一万多块钱,算我借给你。如果最后赚钱了,你把本钱还我。如果亏钱了,就算了。”梁天德把股票递给梁万羽时说。
梁万羽紧紧地攥着5000股乐山电力,眼里滚着泪花。
这个春节,梁天德给梁家坝每家每户都准备了礼物。农村人既要面子又要实惠。每家两箱高粱酒,56度的,10斤面条,外加一包糖果。
除了回上海的路费,梁万羽的钱都在股票里了。他不好跟父母解释,只说今年没攒下钱,公司效益不好,也没有年终奖。梁天德大包小包把礼物送到梁万羽家时,陈德培抓住梁天德的胳膊,仿佛看到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梁玉香宰了一只公鸡,用香菇炖上,又用新挖的冬笋炖了猪蹄。陈德培等到最后时刻才杀年猪,猪肝、猪心、猪舌都还留着。每一样都炒一碗。梁天德给陈德培倒满酒,特意从成都带回去的金属盖装的长城五粮液:“姑爷,天德能走出梁家坝,全靠你当时带我。”说着端起碗喝了一大口。
“这酒香啊,不过比我们的苞谷烧还是差点劲。下次不要买这么好的酒了。”陈德培放下酒碗,“天德你胆子大,我知道这大山关不住你。在外面闯荡,凡事给自己留点后路。能走出去,已经很好了。”陈德培这话说给梁天德,也说给自己的儿子。
梁玉香不停地夸梁天德有本事,要梁天德在外面多照应梁万羽。
“万羽是大学生,见的都是大世面。我这小打小闹做点生意,怎么能跟万羽比。”梁天德说,“万羽一个人在上海很不容易。你们也不要给他太大压力,要多给他点时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