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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有。我们骨头都还硬,只要还有力气下地干活,我们饿不着。”陈德培转向儿子梁万羽,“往后在外面遇到事情,要靠你自己拿主意。我们也懂不到。只有一点你要听我的,就是路要走得正。不然最后,”陈德培握着筷子,端端正正地伸出双手,做出犯人束手就擒时的模样,“最后都是要进去的。”
梁万羽啃着猪蹄,鼻子里吸进沁人心脾的香气。父亲这个没头没尾的唠叨让他有些烦躁。他在等待一个时机,憧憬属于自己的未来。但时机在哪里,未来在哪里,路在哪里?
梁万羽又想起第一天住到梁天德的出租屋时,那个辗转反侧的漫漫长夜。
第3章
过完春节,梁万羽和梁天德一起离开梁家坝。经过成都时,梁万羽又去红庙子看了一眼。
短短十来天时间,红庙子已经人满为患。红庙子西面,顺城街正在进行扩建,要建成成都最宽的六车道。自行车停到红庙子街西头的锣锅巷街面。东面的梓潼街、童子街也拥堵不堪。鼓楼街交通压力本来就大。过往车辆不必说,红庙子附近的居民也苦不堪言。市民的投诉电话打到街道办、报社、电台、电视台。
气氛火爆的红庙子让梁万羽觉得兴奋。大家尽可以把乐山电力的价格抬得再高一点。他要做的只是静候佳音。临走前梁万羽不忘顺手买份《证券与投资报》,搜罗一番乐山电力的新闻。
回到上海,梁万羽塞给许志亮一个束得严实的塑料袋。“这是我吹嘘了好久的川西腊肉,还是去年的,后腿肉。这东西洗起来比较费劲,我妈妈已经给洗好了。”许志亮心思不在吃上。他道过谢,把塑料袋放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万羽你赶紧拾掇一下今年的工作,要重点跑的客户先联络一下拜个年。过两天跟我去一趟青岛。”
“青岛?哎哟,本来还想着去外滩看看我的周润发嘞。”梁万羽调皮地说。
这是梁万羽第一次坐飞机。出门前他特意理了个发,穿上许志亮送他的一件深色金利来西服。反倒是着装一向讲究的许志亮,穿了件皱巴巴的藏青色立领夹克。在虹桥机场登机时,梁万羽发现很多人都拎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包,腰上醒目地别着大哥大。
飞机上,每一个用大哥大通话的人声音都很大,仿佛要让自己的大嗓门通过空气径直传到千百公里之外。机舱内南腔北调,吵作一团。下飞机的时候许志亮朝梁万羽使了个眼色。“这些包里都装的什么,你知道吗?”
“出差还能带什么嘛。衣服,文件,土特产。”
“钞票。”许志亮抬起手做了个手势,神秘地说。
“大哥你少骗我。”梁万羽不以为意。跟许志亮关系很近之后,梁万羽在办公室仍然叫他主任,在外面都叫大哥。
走出流亭机场,许志亮告诉梁万羽,他在飞机上看到好几个熟面孔,上海股票圈的老江湖,证券公司大户室的常客。青岛啤酒上市传闻不断,这帮人肯定都是冲青岛啤酒来的。不过许志亮此行目的地不是青岛。他要去的是淄博。
在青岛开往淄博的火车上,许志亮不再像飞机上那么放松。他一直用后背压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你记住,我们两个人中只能有一个人睡着。”许志亮压低声音告诉梁万羽,说着伸手从背包里揸出一把小橘子,“你要是觉得困,就吃两个橘子。”
梁万羽倒是不困,不过看到火车上有人拿出大葱卷饼蘸酱,他也开始吞口水。
“你放心大哥,我一点都不困。不过橘子先让我吃两个,正口渴呢。”梁万羽笑着抢过橘子,剥开就扔了半个进嘴里。
“啊!”
梁万羽紧皱眉头,俯身捂住嘴。他挤过人群,去找厕所。
等梁万羽回到座位,许志亮憋住坏笑,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刷刷往后退的麦田。
“大哥,你什么时候这么抠门,买这么酸的橘子。”
“我这橘子,只有困的时候才能吃。”
梁万羽跟着许志亮走出淄博火车站,广场左边是一排排红色的出租车,右边是列队整齐的大巴车。火车站正面,出站口两侧竖着两幅巨大的广告牌,一幅是制药厂的,一幅是酒的。淄博火车站有90年的历史,不过之前八十多年都叫张店站。
两人在出站口稍微停留,就看到一位个子不高却异常壮实的汉子挤过人群。“大佬!等我嚟等我嚟。”壮汉上身一件灰色高领毛衫,斜挎着一个帆布包。说话间从许志亮身上抢过鼓鼓囊囊的背包。壮汉留着板寸,左脸颊一道显眼的疤痕,看起来应该是刀伤。“宾馆离这里不远,打个车十来分钟就到了。”壮汉有事没事就伸手摩擦自己6毫米的短发。梁万羽仿佛可以听到唰唰的声响。
“来,这是万羽,梁万羽。这是阿祖,万羽你就叫祖哥吧。”
“嗨,万羽。”
“祖哥好!”
梁万羽完全没搞清楚状况,他不知道来者是谁,他们此行为甚,他也不知道许大哥怎么会跟这么一号人物往来。但他只是跟着,礼貌地跟阿祖打招呼,一句话也没多问。少说话是一种处世技巧,也是一种生存智慧。
三人拦下一辆红色的出租车,沿中心路一路向北,很快就来到阿祖先落脚的酒店。上到宾馆三楼,一个三人间,许志亮先从背包里抽出一条万宝路递给阿祖,问起淄博当地的情况。
“公司门口,公园、证券公司门口我都转咗转。呢班友仔好谨慎,一直防住。不过,大家都有钱赚,边个唔要,我收咗两三万。”阿祖把帆布包敞开,里面全是现金和股票。
淄博乡镇企业投资基金公司基金证券持有证
两千份
每份人民币壹圆整
基金管理人:淄博投资基金管理公司
“这就是我们这一趟的目的。”许志亮这才跟梁万羽说。他打开背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抖到床上。除了几件内衣,全是一沓沓的现金。
梁万羽咬着牙齿活动牙床,嘴里还能回味起橘子的酸味。“基——金。”他的脑子迅速开始检索。
淄博投资基金,年前梁万羽在报纸上看过报道。中国人民银行总行批准设立的投资基金,这是第一家。梁万羽重新捡起现金堆里的证券持有证。
基金发起人:中国农村发展信托投资公司
淄博市信托投资公司
交通银行淄博支行
山东证券公司
中国工商银行山东信托投资股份公司
发行总数:叁亿份
本次发行总数:壹亿份
“一亿份。”梁万羽嘀咕。
“没那么多。发起人认购2700万份,向社会公众发行7300万份。不过我们这点钱溅不起什么水花。”许志亮轻飘飘地说。
“投资基金?中国都还没人做这个。”
“就是募集一大笔钱,拿去投资,赚取回报。”
“投什么?能不能赚到钱?”
“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可能都等不到它的投资真正发生,真正产生回报。我相信的是,政府不会轻易让能冠得上第一家这种名号的公司出丑的。《人民日报》都报道了。”许志亮拿着一沓现金在手里拍打着,“这是在我看来最具确定性的东西。”
许志亮把钱和票全部归拢。阿祖先带了50万现金。许志亮包里接近150万。梁万羽没想到,大哥面无波澜,却酝酿着一场大战。战场就在这座城市。大哥怎么这么笃定,又在哪里弄来200万现金?梁万羽没有多问。
第二天一早,三人吃过早饭,开始在张店区到处游荡。
早在1988年4月,国务院农村改革试验区办公室就批准淄博市周村区为全国性试验区。在淄博基金成立的1992年,淄博市已经有股票的柜台交易。火爆的时候股民们凌晨2点就开始排队,把一扇扇玻璃门都挤破了。
在柳泉路边上一家银行的侧门,阿祖像前几天一样跟几个人讨价还价。许志亮和梁万羽若无其事地在边上闲逛。淄博基金的价格已经比前几日高。一位中年男子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后口袋里,伸着脖子往人堆里探,随即转身折入巷子里。中年男子再次出现时,身边多了三四个同伙。他微微地抽动着嘴唇,眼珠漫无目的地打转。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