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高?
啊,吹笙道,高家是四世三公的望族,高阐是左丞相高赟的堂叔父,算是远亲。
顾图沉默了。
他实则连高赟当上了左丞相都并不知晓。他只是个被放逐到边塞上的胡人而已。
吹笙,我在洛阳时,曾见过那种日日服散的人。顾图终于又望向吹笙,目光沉沉,好像有千斤重的话语要托付给他,他们精神旺盛,体力绝伦,但性情躁动,若行散不当,便会时冷时热,以至于心智失常。我不知道殿下当年到底得了什么病,但为了一个咳嗽之症,却要服十多年的寒食散,这也太过荒唐。
吹笙听着,听着,渐渐感到心慌,将军的意思是
我也不甚肯定。顾图低声,殿下已习惯了服散,寒食散想必是有用的。但或许或许让他不要滥服,总是好的。
是,小人记住了,会留意的。
顾图笑了笑,殿下有你在身边,我也能放心一半了。
他这话说得真诚,眼睛直视着吹笙的眼睛,叫吹笙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或许连殿下都不曾这样正眼瞧过他。不,应当说,殿下不可能这样正眼瞧他。
而那么高傲的殿下与如此真诚的顾将军,却能并肩立在一处。
他给顾图擦了擦马镫,实心实意地道:恭送将军上马。
顾图拍了拍他的肩膀,翻身上马,又道:你不必做这些。快回去看看殿下吧。
是!吹笙深呼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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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图去了郡廷,江夏王就带着洗干净的小泥巴独自候在邸舍里,偶尔见一见出身此地的勋亲大臣之家但在这不毛之地,实在也没多少勋亲大臣。
若按王景臣拟的详案,自己此刻应当已过了长沙,正往淮南王的地盘上去。可是自己到底为了见顾图一面,而将南方的事都放置不管了。顾晚书一边将寒食散沉入酒杯中,晃了晃,一边按住了小泥巴乱探的脑袋,抬手一饮而尽。
小泥巴大约不喜欢药的气味,伸爪子乱扑,顾晚书生气地道:留心顾图不要你了。
小泥巴却比他更生气,凶狠地龇了嘴,胡须一耸一耸地,灵活的尾巴一摆就把酒杯打翻。外头吹笙走入来收拾,察看了一下酒杯,笑道:它不想殿下吃药呢。
小畜生,想孤死么?顾晚书提起猫儿的后领子,哼哼。
小猫却拿一双水一样的竖眼睛自下而上无辜地望他。耷拉着脖子,像在说它知错了,顾晚书又心软,道:下回去别处吃,不让你瞧见。
说着便放下它,小泥巴前爪一抬,却往顾晚书手上抓了一把,划出三四道爪痕。
吹笙惊呼一声,去开药箱,顾晚书却实在已习惯。这些日子与小泥巴相处下来,他脸上的伤疤虽然好全了,身上却没少被他挠来挠去,顾图还总是怪他,说一定是他要去惹人家,不然小泥巴为什么从来不抓顾图自己呢?
那不是废话嘛,你是它的主人,它以为我要跟它抢走你呢。
顾晚书没有这样说出来。只要还能抱着顾图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胜利了,不管小泥巴怎样扬威骋力,都改变不了这个胜利的定局。
小泥巴翘着尾巴打量他半晌,见他不搭理自己,便优雅地踩着褥子离去。北地郡不是什么舒适地方,邸舍只比塞上稍强,有床有榻的还算干净,但于小泥巴而言却已不啻神仙宫阙,小小的身子迸发出惊人的活力,抬着脏兮兮的脚丫子,往顾晚书带的所有席啊垫啊上头都打滚过去,气得吹笙放下了药箱又去拍它。顾晚书便一边咳嗽着一边笑起来。
吹笙直起身,又有些忧心地看着顾晚书。顾晚书便不自在起来,有什么好瞧的?
吹笙摇摇头,小人无知,不敢置喙。
顾晚书却偏偏很有精神似的,你说说看,孤不责你。
小人吹笙犹豫,小人只是觉得,殿下便留在这里,也挺好。
顾晚书吁出一口气,这又是什么傻话。
吹笙却道:这里没有人来烦扰您,周太守他们都是好人,顾将军也会照料您。洛阳城除了天气温暖些,贵人们勾心斗角,说话都带刀子,也没什么好的。
顾晚书笑笑,你以为孤若不回京,这样的日子,便能长久下去?
吹笙无措地摸了摸脑袋。
顾晚书搁了笔,沉默半晌,偏过头去咳嗽起来,吹笙连忙给他端上一碗水。顾晚书捧着这粗制的陶碗,坐在这乱糟糟的小房间里,却舒服地笑开:不过,孤终于明白了一些道理。
第53章 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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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晌午,顾图托人带话说他暂不回来,顾晚书先用了膳,便独自在卧房批阅奏疏。洛阳每隔数日都有奏报送来,在王景臣等南北军将领的威慑下,一切似乎井井有条地运转着。但到临近年关,便有不少皇亲国戚要回京,他也必须尽早回去坐镇。
胸肺不适的时候,他便习惯要喝药。趁顾图不在,本以为可以多喝一些,谁料吹笙似乎得了顾图什么好处,也开始盯紧了唠叨他。他只好趁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喝,小泥巴原本在外头自己玩儿,这时候却从门槛上探进身子来,顾晚书将药碗护住,警惕地看着它。
小泥巴却无精打采,走了几步,顾晚书察觉它似一瘸一拐的,心下疑惑,上前一瞧,它的左前爪竟肿了起来,比右前爪大出一倍不止。偏偏这模样很好笑,顾晚书捧起它那肿大的左前爪,又去挠它脑袋,它便委委屈屈地瞅着顾晚书,嘴巴也撇了起来。
顾晚书毫不怜悯地大笑,知道厉害了?这又是跟谁大战惨败,要来求小王了?
小泥巴色厉内荏地喵呜一声。
顾晚书想了想,晚上顾图回来,若见小泥巴这样,指不定以为自己欺负了他,可不能背这个黑锅。于是抱起小猫,吹笙?往屋后走去。
与厨下相连的天井里却立了一个陌生的少女,手挎着一篮子鸡蛋,姿态端庄,见了他也不躲,虚虚行了个礼:向殿下请安。
顾晚书抱着猫,一身常服,披头散发,颇有些尴尬地问:你是谁?
我是北地郡太守周缗的女儿,来给邸舍送些用物。少女回答,忽然道:这是被蜈蚣蛰了?啊呀!
她将鸡蛋放在一边,着急地上前探看小泥巴肿肿的爪子。顾晚书忙道:你懂这些?快帮它瞧瞧。
他将小泥巴放下,猫儿恹恹地也不走,就歪倒在地,哀怨地看着自己的爪子。少女道:沙漠里蜈蚣、蝎子多得很,猫儿又好奇,非要去扑它不过,它看上去没有中毒,那可万幸了。
那有什么办法没有?
假以时日,它自己就好了少女歪了歪脑袋看向他,殿下若不放心,可以去弄些蒲公英来,捣烂了给它敷上。郡廷后头的小山坡上就有大片的蒲公英,只是天气冷了,不知还剩多少。
郡廷啊
顾晚书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襟,严肃地清咳两声:那孤就去拜会一下周太守和顾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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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图与周缗在郡廷里理了一整日的文书事务,脑子直昏沉沉的,便连一旁侍立的呼延弁都忍不住犯困。北地郡扼守黄河咽喉,地势险要,周缗是顾图一手提拔,倒不担心他的忠诚,只是殿下正月受禅,万事都务必准备万全,尤其六郡边民刁悍豪猾,必须按住了以免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