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鞭砸下去,仿佛许多年前,先帝的鞭子嵌入谁皮肉里,拔起来时,眼见光滑背脊上一道刺目血迹。
女人尖叫惨嚎,刺穿耳膜。
脑海深处,有什么突突跳动,求饶的话反而愈发说不出口。李固摆明了让他看,看看奉上真心的下场有多惨烈。
冷酷凉薄如君王,岂因她爱慕而片刻不忍?
双膝发软,叶十一扶住墙,转身离开刑室。
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魏公提灯等候,见着他,小跑上前。昏黄灯火映上去,小将军面无血色,双眸都失了神,随时会栽倒般脆弱。
魏公下意识扶住他,叶十一猛地回头,魏公吓了一跳:将军?叶十一抗拒地推开他,立在天牢门前,天旋地转。
身后有人攥住他手腕,不等他反应过来,粗暴地拽上马车,再狠狠扔进角落。
叶十一抬头,男人高大身躯不知何时压上来,令他动弹不得,危险而阴鸷的眼神,意味难明盯住他,虎口掐紧喉头,不动声色地收紧。
难过?他狭长了眼问。
叶十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气声急促,微微带喘,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他按住李固那只铁钳般的手。
车厢外,陈明驱使高头大马,魏公坐在旁边,无声叹息。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主子们的事,谁也说不得,管不着,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了。
李固危险地压下去,仿佛山崖倾覆,须臾能将人压成骨碎。他一只手钳住他喉头,另只手覆上面颊,滚烫掌心贴抚着将军惨白涨青的侧颊,指腹逡巡勾勒他不加掩饰的恐惧。
俄而勾开唇角,似邪佞冷笑,侧了首在耳旁幽幽低语:朕干了你这些时日,你还喜欢女人?将军到底矜高。
矜高桀骜,宁折不弯,若折之,必断。
深海下,漫无边际,伸出手,什么也抓不住,虚软疲乏的五指,只能紧紧揪住身下,曾引以为傲的功力石沉大海,脆弱的白斩鸡除了由他搓圆捏扁,什么也做不到。
李固蓦然松手,空气潮水般涌入肺腑,叶十一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喘气。皇帝抓住他手腕,烙铁似的圈着,五指几乎嵌入肉里。
既然这么难过,居心叵测的帝王,每一句话都往将军心窝里戳,他仿佛在报复,朕自然要安慰将军。嘲弄与哂笑,阴险或邪恶。
这人就是个十成十的疯子。
魏公抱着拂尘斜倚车厢,年纪大了经不得累,老是容易犯困,这会儿呼噜着正要打个小盹,忽闻门帘中圣人压低了的嗓音:转道,去平康坊。
啪,魏公鼻涕泡破了,猝然惊醒。陈明望向他,两个人满头雾水,面面相觑。
未加犹豫,陈明恭敬答:是。指挥马头转向平康坊。
魏公挠了挠脑袋,捉摸不透,又去平康坊那种遍地勾栏瓦肆的地方做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也太机智了【惊恐
努力想晚上九点更,然而拖延症日益严重,遂放弃挣扎==
第22章 红线
22、
叶十一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他会以这种方式步入平康坊。李固驱使犯人似的,驱赶着他,不情不愿一头扎进脂粉堆里。
翠红楼合该是全长安城最热闹的院坊,除了今夜。黄衣公子负手,俊朗面孔看不出喜怒。走在他身前那位漂亮小公子垂眉搭眼,步伐挪得艰难。
翠红楼的鸨妈年轻时便是有名花魁,过了三十,仍风韵犹存。前些年领着赚来的银子为自己赎了身,无依无靠的女子,旁的也不会,便重操旧业,拾掇起这烟花生意来。
只是,要在长安这般龙蛇混杂的地界站稳脚跟,光靠看不出年龄的漂亮可不够,得有一副慧眼。
春风嬷嬷甫见那二人,便心下一惊,道是贵客来了,堆满挤出褶子花的笑容迎上去,尚未靠近,便被黄衣贵公子身后冒出的侍卫拦下。
哟,哪儿来的贵客?春风嬷嬷并不气馁,一根绣君子兰的香帕掩唇浅笑,芙蓉面水蛇腰,纵使徐娘半老,亦能见当年红极长安的身段。
这不是叶家小郎君么?嬷嬷认出了他,惊呼:呀,有些时日没见了!上个月便听闻你从边塞回来,怎地回来了这么久,也不来看嬷嬷一眼?
她嗔笑,遇着了熟人的嘴巴不停开合,上下唇一碰,喋喋不休:嬷嬷念着你呢。你去问问全长安的人,都晓得我日夜为将军祈祷,盼您在战场上平安。她回身望向厅堂内诸位客人,香帕挥扇:大家伙说是不?
众人哄堂大笑。
叶十一涨红了脸,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想让她别说了,又不敢在李固面前轻举妄动,遂低头沉默。
反倒是皇帝先开口:你们很熟。
春风嬷嬷转眼望向他。
天下着明黄衣裳者,无非皇室中人,又能与叶十一同出入,八九不离十,姓的是李。
春风嬷嬷不着声色地讨好,扭了腰肢一福身:我们这儿的姑娘,讨人喜欢。将军常来,自然便熟识了。
哑巴吃黄连的将军倒抽一口凉气。他也并非独自来,相反,他很少一个人跑这种地方胡闹,常常是陪朋友。
叶小公子除去少时顽皮,论功课学业、练武习艺,向来是长安爷娘嘴里别人家的孩子。少年英才,十六封将,生于功勋显赫的叶家,长姐还是陛下发妻。
每逢寻欢作乐,长安纨绔总以能请到叶家公子为荣。叶小将军好说话,不善拒绝,人家三番两次递来拜帖,再推辞不得,只好跟着来了。
狐朋狗友们逛遍窑子,不把好学生叶十一拖下水,绝不罢休。逛窑子也就罢了,少不了在他面前胡侃荤话。
翠红楼里的姑娘最有味儿,姓张的纨绔说的头头是道。那帮人来翠红楼最多,连带着叶十一混了个脸熟。
落在旁人眼里,倒真有那么几分白玉面青骢马、风流数少年的意思。
李固视线移向他。
叶十一只觉如芒在背,恨不得转身便走。
皇帝铁了心戏弄他,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只眼角施施然地使了个眼神。
陈明了然,附在春风嬷嬷耳旁道:贵人驾临,不便闲人在场,请嬷嬷遣去诸客。今夜所亏银两,我家公子尽数奉上。
春风嬷嬷笑容僵住,纳了闷:什么贵人?你可知我这翠红楼不待客,一夜要损失多少钱财?
魏公叹气,自袖口里抽出银票,默默塞入她手心。
春风嬷嬷见钱眼开,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待看清银票上戳记,心跳险些骤停。她连忙招呼龟奴:快来!送客!
银票底下印着票号,那是官府的标记,再往前戳祥元初年字号,是本朝陛下登基时的银票。
纵观当今天下,这样的银票,拢共不过十张,是皇帝登基那年,特意制作了留存私库中的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