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您怎么来了?曹照看着来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禁暗恼事情越办越砸。
张秉德施施然地迈步走进来,来到北面站定:咱家来宣陛下的口谕。
曹照不由得看了梁焕一眼,梁焕却看也不看他,直接撩袍跪下,曹照只好也跪下。
二人齐声说:恭请陛下圣安。
圣躬安。张秉德目不斜视地说:陛下口谕:奏折丢失乃内侍失职,涉事人等,各杖三十。
说完,张秉德挥手让身后的内操军替代掌刑太监的位置。
他自己走到云喜跟前,伸出外八字步站定,说道:开始吧。这是手下留情的意思。
左右健宦挥起的棒子带着风声,可落在皮肉上却并不很疼。
而旁边那个胖火者却是趴在春凳上惨叫连连。
刑杖完毕,张秉德走过去扶起云喜的肩膀,低声道:云长官,待会儿记得去向陛下谢恩哪!
云喜浑身上下像淋了场雨,后背和衣领都被冷汗浸透了,紧绷着嘴角,不知在想什么。冷不丁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余雪卿想要杀我。
西暖阁的冰块儿放的很足,呲呲地往外冒冷气,乍一看如飘渺仙境般。
铺着细密竹席的紫檀木十字连方罗汉床上立着个仿秦样的案几,案几的绿地粉彩藤萝花鸟高足盘里摆着冰泮的西凉葡萄,吴下杨梅和闽中荔枝。
正熙帝坐在榻前朝云喜招手:过来。
云喜趋步向前,在脚踏前立住,眼皮红红的,局促地站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熙帝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怀里。
云喜伏在正熙帝的胸膛,霎时间一股酸涩之感冲向鼻腔。
哭吧。正熙帝像哄孩子那样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想哭就哭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阵啜泣。泪液打湿了金线织就的朝天蟒纹,云喜轻声说,万岁爷,奴才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
你还有朕。
【注:长官,是内侍中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礼称。】
第十四章
锦嫔穿着一身碧色织锦时新宫装站在养性斋的阁楼上,倚着朱红色的雕栏观赏御花园里郁郁葱葱的景色。曹照站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拎着个鎏金腰鼓形北派鸟笼子伺候着。
锦嫔看了一会,便把视线转到那鸟笼子上。曹照连忙把笼子举起来,锦嫔便去逗弄那里头的百灵鸟:六儿姐儿。
曹公公,听说你有上好的廊下内酒,什么时候也让本宫尝尝。锦嫔逗着鸟儿说。
曹照心下一凛,赔笑道:奴才哪有什么好酒,娘娘若是想喝,奴才立马给您送来。
锦嫔似笑非笑地说:曹公公不是才和礼部的余大人畅饮过嘛!
曹照听得一抖,鸟笼子差点拿不住,那是余大人请的奴才,说的都是些陈年往事。
锦嫔继续逗那鸟,纤长的玳瑁护甲顺着鸟羽毛,本宫看那陈年往事让曹公公心神不定,都敢矫传本宫的令旨了。
曹照扑通一声跪下来,还不忘把鸟笼子举过头顶:娘娘恕罪,实在是云喜不死,奴才心难安。
起来。锦嫔淡淡地说,提好笼子。
谢主子。
曹公公,其实你错了。那云公公该恨的是余大人,不是你。锦嫔看向曹照,若是你告诉他当年的事的背后主谋,说不得他还要感谢你。
曹照吸一口凉气:告诉云喜沈家之事是靖国公所为。这
曹照很犹豫,这样纵然能缓和他和云喜的关系,可也得罪了皇亲国戚。一个只在御前还没出头的荷花乌木牌火者怎么能与权势滔天的勋贵比。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娘娘是个极精明极有主意的人,她说的话必有深意。曹照等着锦嫔说下去,好为他解惑,可这位娘娘却转了话头儿。
曹公公,皇上今年去别宫避暑带了御前的哪些人。
还是去年的那些,新增了端凝殿的福禄,御书房的云喜。
哦?那个在针线上当差的叫什么歇雨的,没有去?
没去。曹照转了转眼珠说道,依奴才看,景主子一准是多心了,万岁爷不怎么在意这宫女呢。
本宫也觉得陛下不在意这宫女。锦嫔摸了摸腕子上的祖母绿镯子,慢慢地说,陛下许是在意那云喜呢!
曹公公,不管是歇雨还是云喜你都盯紧了,等到陛下避暑回宫后,究竟是谁,给本宫个准话。
曹照作了个揖:奴才明白。
锦嫔又把头扭过去,看外头的天色,忽而感慨地说:你看,站在这养性斋上能看到御花园,站到御景轩上就能看到紫禁城,站到万寿山顶能看到整个皇城。可是看到又有什么用呢,本宫一辈子都出不去的。
曹照不知道锦嫔感慨的缘由,只好拣着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安慰道:娘娘也不必如此伤神,娘娘有陛下恩泽,许是过几年便能回乡省亲了。
锦嫔收拾情绪,又回到往日精明的样子,低声说:前几日,司礼监掌印太监刘链给陛下上本,想要开海禁。
什么?曹照连忙问道,陛下同意了吗?
陛下把奏本留中了,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陛下指定也是有了开海的想法。锦嫔对曹照说,不开海时,闽南海商靠着走私能赚上千万两白银,若是开了海禁,以后怕是连百万两银子都赚不到了,你曹公公的干股抽成只怕也要缩水呀。
闽南那边可是有来信?曹照追问。
锦嫔点头道:外公前日来信,也是忧虑得很,还想让我想法子阻止此事。
那娘娘打算如何办?
虽然前朝的臣工们大多都反对开海,可是陛下是什么人,他要做的事,那些迂腐的言官们怎么拦得住。锦嫔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乱起来吧,若是靖国公,歇雨,云喜都乱了,也许陛下就顾不上开海了。
第十五章
云喜端着一杯宽煎茶走进别宫的偏殿凉阁里。
正熙帝正坐在书案前看用蝇头楷字抄写的《心经》。他把那张新安仿宋藏经笺递给旁边侍奉的司礼监掌印刘链,听说你写得一笔端正好字,临过不少名家字帖,你来看看这笔字,有没有赵孟頫的风骨?
刘链在御前当差十几年,听话听音,哪里不知道陛下的意思,何况他知道那张字笺是云喜写的。笑着夸道:哎吆,这笔字端的是严整有度,遒媚秀逸,连奴才都自叹不如,这大雍朝要出个小赵文敏了。
正熙帝开怀地笑道:小赵孟頫谈不上,不过这笔字在大雍朝也算数一数二了。
正熙帝看见云喜端茶进来,又问刘链:刘链,你知道这字是谁写的吗?
刘链装作不知道,奴才哪知道,不过奴才倒真是好奇,是哪位写出这么一笔好字来。
哈哈!正熙帝朝云喜招手,就是你眼前这位。
哎呀!想不到云喜这么小的年纪,书法造诣竟这么高,改日可要向云长官好好请教请教。
朕看也不必改日了。正熙帝对刘链说,你既然如此欣赏云喜,不如收他当徒弟吧。
宫里的贵珰为了能有人养老喜欢收伶俐的火者做徒弟,叫做拉名下。这拉入名下的徒弟的身价自然也随着师傅的地位水涨船高。
刘链知道了正熙帝的意思,哪能不答应,这敢情好,有了万岁爷这金口玉言更是喜上加喜了。
正熙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说:不如凑个三喜临门。朕给云喜赐名,就叫墨白吧。
云喜听到这话,霎时红了眼圈。
墨白是他进宫前的名字,陛下用这种方式把名字还给了他。
一时之间,云喜心中五味杂陈,思绪万千,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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