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禁军统领上前请求示下。
岑未济的嗓子哑的厉害,这一刻他沧桑了许多,脸上尽显颓态,面颊肌肉因为刚刚骤然拉紧而一下下抽搐着,他几乎连正常的镇静都无法维持下去,声音颤地像是一捧被开水浇灭的烈火般,只能艰难吐出两个字来,“……回宫。”
禁军统领看了看他怀里的人,有些闹不明白现在的情形。
可岑未济却起身,连并着怀里的人一起抱住,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命令,“回宫。”他满头大汗,倒像是他自己刚刚死里逃生般。
众人哪敢多话,备马的备马,起驾的起驾,都忙活了起来。
“殿下怎么也开始喝这这样的碎茶?”
有人忽在他耳旁道。
岑云川回头望去,发现是长宁,对方正一脸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就好像是做梦一般。
他十分顺其自然地回道:“在万崇殿住了一阵子,跟着父亲喝这个喝惯了。”
碎茶是一种品相相对较差的茶,因价格低廉,味道浓厚,常被乡里贫苦人家偶尔用来待客。
但岑未济偏就喜好这一种,许是常年行军需要保持清醒,他常在嘴里干嚼这种粗茶叶子就习惯了,所以这种低廉到连宫女太监都不喝的东西,反倒成了帝王专供。
岑未济对岑云川的日常并没有什么花费上的拘束。
北辰宫便是要金山,早上开的口,下午便能给搬来,可他却依然随了岑未济,极少喜好什么奢华之物,衣物首饰都是往简朴路子走。
还是岑未济某天提了一嘴道:“怎穿得这般节简,不知道的还以为朕穷的竟连太子都养不起了。”
虽然岑云川嘴上不说。
可岑未济的喜好向来和他是高度一致的,父子两连痴迷的东西都是一模一样。
岑未济善棋艺。
岑云川亦是个中高手。
岑未济一手剑法和枪法双绝。
岑云川亦不输多少。
以至于北辰宫要制新的香料,都得去万崇殿偷师,万崇殿要新的棋谱,也得从太子这里来借。
两宫往来太过频繁,有次宫婢粗心竟将两人的冠服送反了。
岑云川发现了没敢穿,可一到早朝,看那人竟堂而皇之穿着太子的服制,差点两眼一黑。
朝臣的眼睛都一瞄一瞄的好奇偷看着。
岑云川以为他未察觉,于是全程都扯着衣摆暗示。
可散朝后,这人独留他问话时,笑眯眯道:“怎么不穿?朕还挺想看看你穿龙袍的样子……”
他才知道,对方就是故意的,于是板起脸控诉道:“父亲!”
岑未济却用几分遗憾又伤怀的语气道:“若非如此,朕也看不到你穿的那一日。”
是啊,新旧帝王的交替,总是在灵前进行的。
按照常理,岑未济确实看不到那一日。
岑云川也跟着伤感起来,嚅嗫半天,才小声道:“父亲想看……儿臣可以私底下……穿给您看……”
明明是一句很正经的话,那人却看着他,露出不太正经的笑容来。
搞得他闹了个大红脸。
见太子羞到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皇帝才有了一点当父亲的觉悟,点点头应道,“好。”
眼前的场景似毫无规律可言,一会儿是多年前,一会儿又是现在,一张张面容闪过,时而是岑未济,时而又是元平齐,还有韩上恩……不对,不对,老师已经去世了,韩上恩也不在了……这是梦吗?
这是梦!
他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又像是被梦魇困住了一般,困在一片虚无的黑色水中,四肢沉的厉害,怎么也动弹不得。
许久之后。
他终于得以睁开了眼。
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却不是他以为的阴曹地府。
鼻尖环绕着一股特殊的香味。
他吸了吸鼻子,慢慢闻出来,这是安神香的气味。
他刚想起身,便听见旁边有衣摆簌簌的声音,有人已经先他一步,将他扶起。
身体被一个坚实的胸膛撑住,对方的声音近在咫尺,“醒了。”
岑云川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四周,想确定自己在哪。
下一瞬,这个人像长在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回答道:“这是万崇殿。”
岑云川一颗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我连选择死的权利……都没有吗?”他闭着眼睛问,五感慢慢归位,那身熟悉的疼痛感如附骨之蛆般缠了上来,他不由恨恨道,“反正我已中毒,死是迟早的事罢了!你又何必让我平白多受如此多的折磨!”
头顶上的人却残酷地回答道:“朕不许,你便没有。”
岑云川别过脸,不想紧挨着他,一边咬牙强忍着浑身针扎般的痛道,一边厌恶道:“我的心已经跳崖死了,你留着我的身体又有何用?”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人强行掰过了脑袋,重新按了回去,“怎会没用?”
黑暗中。
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岑云川终究还是被越来越急促地鼻息出卖了一切,他索性放弃遮掩,身体重新跌回熟悉的怀抱,疼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指尖也下意识地攥紧了对方衣摆。
“很疼吗?”那人用指尖摩挲着他的眉骨,嗓音沙哑地道,“疼就对了……这才是朕给你的惩罚……”
岑云川张开一双眼,忽然迫切想要看清对方的神情,可黑暗却剥夺了一切视觉,反倒无限放大了浑身的感官,对方指尖带着不可忽视的热度一点点地游走于他的身体上,最终停留在心房处,“这种毒叫情人恨……”
一切都被对方捏在掌心的感觉太过糟糕,岑云川想要奋力躲开,却被死死拦腰叩在怀里。
此毒本是十七娘前些日子刚研制出来的,她原是为了惩处那些负心汉。结果前些日子皇帝忽然召她来,向她要一种不伤身的却能使人呈现中毒迹象的药,她便推荐了此毒,为了打消皇帝疑虑,她当场一口气吞下了好几粒。
后来她才知道,皇帝如此谨慎,只因为这个毒要用在太子身上。
其实岑云川用沈宁来透风给岑韬的人,又引诱岑韬给自己投毒,从始至终,都没能逃过皇帝的双眼。
猫儿不听话。
便只有做家长的动手了。
皇帝静默地看着一切,只在关键时候出手换了药,就是为了给自以为机关算尽的小猫一点教训。
“此毒发作后会让人浑身疼痛难忍。”皇帝慢慢道,“犹如刀割。”
见怀里的身子彻底僵住。
他才慢悠悠补上后一句,“不过不用担心,你已经吃过了解药,此毒不伤身,只是有些磨人罢了。”
他语气平和。
却听得岑云川毛骨悚然。
以他对岑未济的了解,对方现在这个状态非常不对劲。
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