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上。
岑云川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上去,最后目光又转回了他的脸上。
“很像,对吗?”他靠着佛像,坐了起来,语气森然而怪诞,“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尊佛像的面容和你竟有几分相似。”
岑未济脚步停下。
佛像下丢弃着一把已经卷了刃的刀,刀身上全是破损。
可比刀更惨的却是石像。
经年的佛像身上全都是新砍出来的剑刃痕迹,一道道崭新的裂纹,处处都在提醒着岑未济,刚刚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多么激烈和愤怒的暴行。
破裂的石缝如一道道沟壑。
一眼裂穿到了岑未济心底里去,让他的呼吸都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你疯了吗?”他就连语气都是颤抖的。
“那时候,我甚至会把它当成你。”可岑云川却用轻松的口吻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脸颊上甚至带着笑,“可后来我才发现,它其实要比你好多了,至少它不会推开我。”
唯一的一盏灯也被风吹灭了。
当一切归于黑暗后。
他的眼角才一点点的渗下泪滴。
可他的声音里依旧带着一股满不在乎的笑意。
“三年前。”他半倚着佛像,薄雪已经积满肩头,“我曾在这里跪了七天七夜。”
“那七天里,我日日都在祈求满天神佛能宽恕我罔背人伦的罪孽。”
“可到第七天的时候,我才发现。”
“我越是这样祈求。”
他伸手轻轻帮佛像拂掉周身的积雪,然后指尖一点点摸过佛像的脸庞,目光眷恋而痴狂。
“你的面容在这尊佛像上也越发清晰。”
“当我抬头在佛像脸上看到了和你一模一样的目光时。”
“我终于知道。”
“谁都饶恕不了我的罪孽了。”
他语气轻松地说完了最后一句。
“除非我死了。”
第七十六章
面对太子的疯癫之语,岑未济道:“自你五六岁起,朕为你遍寻天下名师,为你授业解惑,何以将你教至如此?”
岑云川听他这样说,却只是低头捡起地上的剑,拿在手里把玩,讽刺笑道:“名师?”
其实不怪他如此质疑,就连元平齐有时候都看不过眼岑未济从前的桩桩件件举动。
从岑云川口齿清楚那一日起,岑未济便开始亲自教养他读书写字,后面因他常年征战在外,就只能遍请名师到军中授课。
比起别的父亲,岑未济在学业上,堪称一个绝对的严父。
师傅全是经过他精心挑选的,来了之后所讲授的内容也必是经过他首肯的,若是超出了或者遗漏了他的指定授课范围,轻则丢了课酬,重则要和学生一道挨板子,所以师傅们只能按照他的安排,战战兢兢的为小公子授课。
岑未济有时还会突然抽查上课的情况,回来了后便偷偷站在窗缝外或者营帐口上,窥探里面的情形。
一日,几个孩子在桌子下面传小纸条。
被他逮了个正着,唯独岑云川一人被罚了,当他抄书抄到第一百遍,眼睛涩的像是进了沙子似,忍不住哀求道:“父亲,明日再抄吧……我已经背下了……”
岑未济端坐在一旁,正在看军报,头都未抬一下,张嘴便是无情的两个字,“继续。”
岑云川只得满脸不开心得认命抄书。
最后两父子熬了个通宵,等天亮其他人起床吃早食的时候,岑未济还在一张一张检查他一晚上的成果,稍有不对和敷衍的地方,便是一记手板子,“你知道我为何如此约束你?”
岑云川摇摇头,虽然困,但是还惦记着昨天和小伙伴们约好了今天去逛集市买蝈蝈去。
岑未济却扫过他那稚嫩而急切的面庞,语重心长地道:“狸奴,你与其他孩子不一样。”
“你身子的担子注定要比其他人重上许多。”
“号令一支军队,治理一座城池,都非易事,当你身边充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时候,他们的建议或会使你大获全胜,或会使你一无所有,这个时候,能靠得住的,只有你自己的脑子。”
“当你手握千万人生死的时候。”
“便会常常自责,自己所学所见所识为何还不够。”
岑云川听着他的话,有些不解的抬头,看向自己从小便崇拜的如同天神一样的父亲,“父亲,他们都说你已经很厉害了……你也会有担心和害怕的时候吗?”
岑未济难得温情了一次,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肯定的点点头,叹息道:“会,且常有。”
某次,先生来授课,岑未济亦端坐于一旁,岑云川自是一点小差都不敢出,一颗脑袋时刻紧紧跟着先生晃。
这位新请来的先生是当世鸿儒,听说还是个古板的老学究。
他自然不会把岑未济这种靠着军功爬上来的大老粗放在眼里,讲到某处,岑未济打断了他,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来,却被他不屑的打断,“秋水篇有言,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驰河也,必不胜任矣。”意思是岑未济不懂装懂,还胡乱开口。
岑未济却是一笑,就着刚刚的话题,侃侃而谈起来,他对典故文义知道的十分详尽,几乎可以做到信手拈来,出口成章。
说得老先生当场拜倒,为自己刚刚有眼无珠道歉。
从这以后,岑云川对他的佩服简直又上了一个台阶,凡岑未济在他的功课上批注的话,他总是能倒背如流,出门与人交谈,辩驳不过人家,便要引用岑未济的话来,“我父亲说……”
某一日,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你刚刚说得倒有几分见地,不知你父亲是?”
众人皆以为是哪个怀才不遇的读书人。
“我父乃大将军岑未济。”可算能自报家门了,岑云川赶紧仰起下巴,骄傲道。
谁能想到竟是他。
有时候岑未济带兵去了千里之外,父子两人仍通信不断,甚至还让信使来抽查岑云川的背诵任务,走时还不忘带上厚厚的作业簿,稍有空隙便亲自批改。
若是发现先生教授的不符他的预期,学生受罚,师傅滚蛋。
有段时间,短短半年内竟换了十几个先生。
就连元平齐都要对着夫人吐槽几句,“便是高门大族选长子长媳都没他这般讲究,昨儿一个师傅略生的粗矿些,便被他嫌弃仪貌不美,有失端严,又将人给气跑了。”
岑未济对自己的小崽子掌控几乎到了方方面面,事无巨细上,旁人只当他是望子成器,也不敢多说什么,更没人敢顶着活腻了的风险去插手一二。
“罪臣的师傅从来不都是您吗?”所以当多年后的岑云川说出这句时。
岑未济也只能哑口无言。
“您问我何至于此。”岑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