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流放也罢,看在先帝面上,饶他一命吧!”
岑未济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太后,低下头,面露不忍之色,但嘴里的话却无情无义到了极点:“您快起来吧,何必如此折损我,您放心,从今以后,您依然是太后,谁都不敢不尊您分毫……不过皇帝的命,就算我看在先帝面上,留下他,只是手下诸将,朝中诸臣皆曾受过他凌虐,自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在太后绝望的谩骂声和指责声中。
他跪于先帝牌位前,一字一句郑重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我继位后,不改国姓,不变宗庙,承岑氏祖业,继先帝遗训。”
他抬起头,既对着岑氏祖宗灵前重重烛火,也对着自己如炬火般煌煌心境,慢慢许下誓言道:“未济定当拼尽全力,保我大虞江山,佑我万民社稷!”
说罢,咣咣咣磕了三个头。
那一日,万崇殿里的血水几乎汇聚成河,沿着龙凤云纹的陛石淌下,足足流了一天一夜。他坐在冰冷的王座上,亲眼看着包括新皇、岑氏诸王,公主,王孙,王女等宗亲人头一个一个落地。
自此,岑氏皇族无一人幸存于世。
“你知道朕为何要杀绝岑氏皇族吗?”岑未济看着宣城外的千里平川,问道。
岑云川摇摇头。
“朕不想犯下和秦文昭帝一样的错误,以一己之见,为博贤德宽厚美名,容下慕氏一族,他死后,慕氏一族在朝为官者,在外领兵者,夺了他儿子的皇位,并将其后代全部屠杀。”岑未济看着他道。
“有时,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他叹道。“朕宁背上第二次背主弑君的骂名,也要帮你们将这些后患在朕手里彻底清除。”
背后的城里开始再次放起焰火来,升空时的溢彩映得城池流光熠熠。
锣鼓声和舞乐声隐隐传来。
不用回头,便知是怎样的繁华盛景。
而城外,却是漆黑一片,从平原向外望去,是连绵千里的良田村舍,但再往外延伸,南边过了剑门关,蜀地依然战乱纷纷,过了潼关,长安城依然草木荒芜。
路上依然有冻死骨,河边依然有未归魂。
岑未济的目光一路越过山川,越过田野,越过河流,看向了虚无与飘渺之处,看向了过去与未来交汇之处,他对着岑云川,说出了自己毕生所愿:“狸奴,朕希望,到时从朕手里交给你的江山。”
“是天下一统,四海升平,八方靖宁,河清海晏的万里山河!”
第二十五章
临近卯时,天还未亮,东边的穹顶泛着一点微白,隐隐可见群山的轮廓。
一辆挂着太子标识灯笼的马车吱呀呀的停在北辰宫后门处。
等在门口的内侍令和内女官赶紧迎上前去,小内侍轻手轻脚地搬下脚踏,一群人躬着腰默候半晌,却不见车里的人有任何动静。
可是睡着了?
内侍令用胳膊肘顶了一下长宁姑姑,示意让她上前去看看。
长宁姑姑没办法,只得挺起腰,顶着寒风,小心翼翼踩着脚踏,走到那车帘处,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殿下。”
里面传来岑云川模模糊糊的声音,长宁姑姑想了想,还是掀开了帘子。
只看了一眼,她便赶紧伏低身子,惶恐却又强自镇静地道:“陛下万福金安。”
因帘子被掀起一角,外面的寒气扑进来了一些,岑未济原本用手心撑着脑袋闭目凝神,因她进来,这才慢慢睁开眼。
长宁姑姑垂下眼,便看见她家主子正趴在陛下膝头,睡得那叫一个香,整张脸半埋在绒锻中,露出的另半边脸被热气蒸的通红。
一双眼安分闭着,嘴里偶尔发出几句让人一点都听不清的唧哝声。
岑未济也低头,看了看眼正缩在自己脚边睡得香甜的某人,用手指将散落在他脸颊边的发丝拨开,然后抬手轻轻挥了下。
长秋宁姑姑会意,赶紧下了车,走到内监令跟前,小声道:“快命人把门槛卸了,将车直接驾入殿下寝殿去。”
等到马车平稳停在了殿门外,岑云川依然一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
反而翻身,将脸埋的更深,扑着热息的鼻尖顶着岑未济的小腹,一双手紧紧环抱住了对方的腰。
岑未济被他箍住,挣脱不得,只得无奈的将他的脸往外挪了挪,低低笑道:“就这点酒量,还敢逞能。”
外面还簌簌下着雪。
岑未济干脆连人带外袍一起抱起,动作幅度虽已被控制到了最小,但怀里的人依然惊得蓦然睁开了眼,圆乎乎的眼眶里全是茫然与失措,还有一点水润润的酒气。
“睡吧。”岑未济道。
可能是看清了抱着自己的是谁,那双眼眨巴眨巴几下,又悠悠闭上,脑子里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清明,好似一瞬间又漏了个干干净净。
一直将人稳稳放在床上,岑未济这才抽回自己的手,坐在床边,将包裹在对方身上那严严实实的鹤氅拉开一点,帮人将脚踝也盖住。
“狸奴。”岑未济又轻轻叫了一声。
床上的人乖乖地应声睁开眼,虽醉得一塌糊涂,却依然透着一股可爱的听话劲儿。
岑未济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不冰也不烫,这才用掌心托起他的脑袋,把别在他后脑勺的羽毛银簪顺势抽走,将盘着的发髻打散后,从一旁取了个枕头给他垫在脑袋下面。
他的目光虽然迷瞪,却依然目不转盯的看着岑未济忙活。
岑未济见状,有些后悔刚刚叫醒他了,于是用温热的手心轻轻覆在他的眼皮上。
视线被剥夺,陷入黑暗中去。
但这样的黑暗却一点都不让人感到害怕和心慌。
像是一个带着对方手心温度的梦一般,在他眼前徐徐展开另一个包裹着无尽透明光的天地。
一轮日光在梦中徐徐升起。
他浑身都透出一股被阳光晒酥软了的舒服劲儿。
“父亲。”他呢喃道。
“嗯。”岑未济应道。
不到片刻,岑云川从喉咙里发出猫崽子似的呼呼声,蜷起腰背,安稳的陷入梦乡。
等到日上三竿,岑云川才恍然从梦中挣脱,仅存的一点作息习惯,让他直接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宿醉的脑袋尚来不及清醒。
他有些茫然的环顾一圈,发现是自己的床,自己的屋子,这才放心心来。
因起身,身上的鹤氅落下,半垂在床沿上,岑云川用手心揉了揉眉心,没揉几下,就忽然愣住,手一点点从眉心移开,露出了完整视线,鹤氅上的纹饰,也一点点清晰的映入他的眼中。
海水红崖纹,上面团云紧簇,隐隐可见飞龙穿云而过。
岑云川一把抓过,手指摸过上面云纹,心里猛地颤了颤。
没眼花,还真是帝王常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