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喊皇兄,二不称臣弟,态度已然表现得极其明显。
夜雪权却恍如感受不到他的疏远,唇角微翘,温声道:你平安无事,朕很欣慰。
夜雪焕笑答:都是托了陛下的福。
这番对答可谓意味深长,群臣都听得默不作声。夜雪焕既已称臣,便不可能再争这个皇位,但也更不可能与皇帝同心同德。
朝臣不知此次皇陵意外的内情,但听夜雪焕这语气,倒似乎是在暗示夜雪权算计了他、导致他险些丧命一般,更觉心惊胆战。
可若事实当真如此,且不说夜雪权有没有这个胸襟还放夜雪焕回来,夜雪焕自己都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夜雪权问:朕拟给皇兄谥景,你认为如何?
夜雪焕答:景者,日光。大皇兄在位虽短,但开疆拓域,破旧立新,后世必承其惠,当得起这个景字。只是臣亦惶恐,陛下以冥为替字,这日夜晨昏怕是有冲突吧。
夜雪权微笑摇头:日升则夜落,日落则夜升,交替轮换,相辅相成,何谈冲突?
夜雪焕故作恍然道:陛下好胸襟。既然陛下认为自己能以夜替日,臣自然无异议。
夜雪权点头道:既如此,吴卿今日回去便准备拟檄吧。
礼部尚书战战兢兢地出列应声,没敢提任何意见,此事便算是定下了。
夜雪渊如今是死是活,谁也说不清楚,夜雪权却已经在着手为他拟谥号;夜雪焕虽然话说得夹枪带棍,却也认下了这谥号一说,那就是默认夜雪渊已经驾崩,新帝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封禅了。
为先帝定谥号这种关乎国祚和历史之事,夜雪权甚至都没让礼部先行草拟,自己一锤定音;礼部尚书甚至连个屁都不敢放,足可见他手段之强硬,朝臣都被镇压得没了脾气。
他心中早有决议,却非要等夜雪焕回来、当着一众朝臣的面与他商讨,两人针锋相对,不过又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表演荣亲王再是心怀不满,终究还要认下这个新帝,只能逞一逞口舌之快;然而纵然对皇帝出言不逊,他也永远都是国士无双的荣亲王,再嚣张桀骜,皇帝也会纵着他。
且不论夜雪权究竟如何看待夜雪焕,也不论夜雪焕要如何与夜雪权私下算账,至少在台面上,他们必须互相借势、互相造势。
不合是真的,但联手也是真的。
并不需要商议,而是局势使然。
思及此处,夜雪焕颇觉讽刺和悲哀,他和夜雪权之间,大概也只剩下这些默契了。
他淡声说道:盛春将过,往后三月,银龙山上雨水丰沛,陛下还是早做打算,否则封禅大典就要拖到明年了。
夜雪权却轻描淡写道:此事朕早前就已与诸卿谈过。朕行动不便,这封禅大典不过是个形式,不办也罢。
夜雪焕心下微惊,不由得瞥了瞥一旁的礼部尚书和太常寺卿,两人脸上的表情都一言难尽,显然早已苦口婆心地劝过,但都无功而返,并绝望放弃。
本就是篡夺来的皇位,还不封禅祭祖,真不知该说是胆大还是心虚。
前几日还在与殷简知说不知多少祖宗规矩要坏在夜雪权手上,没想到他上来就要破这最大的一条。实权在握,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上不敬天地,下不敬先祖,如此狂傲不羁的皇帝,又有何人不惧?
冯以征身后的几个老御史皆面露忿色,可哪怕是这群曾经被夜雪焕称作疯狗的、最正直无畏的老言官们,在这等关乎礼制和国威的大事上,竟也都敢怒不敢言。
与其说这是一场朝会,不如说就是夜雪权把群臣喊来,让所有人看一看他和夜雪焕君臣和睦,让他们知道他已经彻底坐稳了皇位,别指望夜雪焕会取他而代之。
能站在宣政殿上的自然都是聪明人,看得清其中因果,也没人真的对夜雪焕抱什么希望。他和夜雪权在本质上其实并无太大差别,所以也谈不上失望,只是难免还是有些失落和迷茫。
庆化的几位皇子皆有川壑在胸中,早年时的夺嫡之争多么轰轰烈烈,谁又能料到最后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但在夜雪焕看来,这或许才是当年的衡帝和楚后最认可的结果。
还有一事。夜雪权唇角勾起,朕同意了北府请婚,也给西府和南府赐了婚,两边婚期都已经定下。四方边王之中独剩下容采,朕当然不能厚此薄彼。
夜雪焕眉梢挑起,故意问道:不知陛下想赐哪家贵女给臣?
朕岂能不知你心中所求。
夜雪权莞尔摇头,脸上的笑意甚至都有些宠溺的味道,仿佛他不是在和拥兵一方的边关封王见招拆招,而是在和心爱的弟弟调侃打趣,金屋里藏了几年的娇,也该给个名分了。
荣亲王金屋里藏的娇,这宣政殿上有谁不知;在蓝祈手下吃过亏的不在少数,也都佩服他有勇有谋,但那和嫁入王府做正妃是两回事。
皇族迎娶平民,做个通房、妾室也不算罕事;但做了正王妃,就要入族谱、进宗庙,衣食住行样样都是皇族的规制,岂可能让身份卑微、来历不明的平民随意享此殊荣,何况还是个男子?
几名老御史的脸色惨不忍睹,夜雪焕却没有太大意外。蓝祈身上牵扯到皇族太多秘密,不能弄死他,就必须把他编入皇族之中。
夜雪焕对此虽然不喜且不屑,但若能借此洗清蓝祈身上那些不能见人的过去,他自然乐见其成。
实不相瞒,臣与蓝儿早已成婚,不过还不曾昭告天下。夜雪焕意有所指道,臣本不欲铺张,但既然陛下赐婚,那这婚礼便低调不得了。陛下打算让蓝儿以何身份入我荣府?
夜雪权欣然道:若无蓝祈,颐国不得灭,刘逆不得除,皇陵不得开。他为重央所做的贡献,赏赐再多都不为过。你想让他以什么身份入府,朕便给他什么身份。你意下如何?
蓝儿忍辱负重十余年,并非为了换取一个所谓的身份。夜雪焕冷笑,臣不求陛下给他什么尊贵身份,臣只要求陛下将全部真相公诸于众包括母后当年的计划。
终于要和二哥刚正面了!
第129章 山河(中)
一听到涉及楚后,焦躁的群臣顿时就冷静下来,一个个伸长耳朵,想听皇帝如何应对。
在蓝祈说出他也是楚后膝下长大的之前,就连夜雪焕也没有意识到,楚后对夜雪权的种种偏爱和庇护或许都并非出自同情,而是认可和培养。他清温柔弱的外表实在太具迷惑性,直到他一举登位,所有人才后知后觉地开始从过去找寻种种蛛丝马迹,试图给他突然的转变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是没有人猜到楚后给他留了后手,但谁也不敢诉诸于口;如今夜雪焕自己提起,那便相当于是在告诉所有人,这样的局面中的确有楚后的影子。
在自己的亲子和夜雪权之间,楚后选择了后者。
母后并没有所谓的计划,朕所知的也未必就是全部的真相。夜雪权叹道,当年那桩案子,就连母后也没能查透,直到现在才知是南宫家一手策划。而究竟是谁换了毒、又为何会害了暖闻,依旧谁也说不清楚。
你要求朕公开当年的真相,可有些真相,朕还在等着你告诉朕。比如皇陵之中所发生之事,比如蓝祈身上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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