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沉沉地想着心思,回到了兵营之内的住处。此时的警备比先前森严了不知多少,内有玄蜂外有羽林军,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驻地里所有人都被勒令不得随意走动,留在自己屋内等候问询。
魏俨带着羽林军暂时接管了排查工作,蓝祈回来时正好迎上。魏俨十分友善地对他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何,目光深处似乎隐隐有几分同情的味道。
蓝祈未曾留意,到了夜雪焕的房门前,楚长越刚好从里头出来,一看到他,脸上就是一副极其复杂的神色,最后说道:今日之事,多亏你了。
嗓门不可谓不大,也不知是想让谁听见。
蓝祈摇了摇头:分内之事。
楚长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见他齐齐整整,发丝也没乱掉一根,心里也松了口气,赶忙说道:直接进去吧,殿下等着你呢。
然后忙不迭地溜了。
跟在三皇子身边多年,他比谁都清楚,这位主子真正动怒的时候,溜得多远都不为过。
兵营里不可能有多好的条件,更不可能像西南督府那样,卧房都分内外两间;只以一块屏风将床铺和案几隔开。一开门就见夜雪焕坐在案几之后,双手抱胸,脸上犹带着笑意,目光却如同三九严冬里屋檐下挂着的冰刺,扎在人身上,又冷又疼。
蓝祈抿了抿唇,感觉情况好像确实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些。当即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殿下
夜雪焕没动,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确认他平安无恙,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没了担忧,剩下的就只有怒气。
来之前我怎么和你说的。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好似初春时节江面上的薄冰,其下奔腾的江水随时可能破冰而出,汹涌难挡,我让你只消跟着我,其他什么都不用做,你只当耳旁风?
蓝祈低头不语。夜雪焕见他又是这副架势,不反驳,却也不服软,心中燥意更盛,一把将他抓到自己腿上,强压着怒气说道:别说我没给你机会解释,但你最好能说服我。否则我今日非罚到你长了记性不可。
蓝祈斟酌了一下词句,缓缓说道:那个刺客是个潜隐。
夜雪焕挑了挑眉尖。
若只是个普通刺客,在他架起机弩瞄准过来时,我就应该能感觉到他的杀气。蓝祈依然低着头,放在膝头的双手不自禁地捏紧,可直到这一箭到了背后,影响了气流风向,我才察觉到。能做到全无杀气的,只有潜隐。
我之前也说过,潜隐不能杀人,否则一旦沾染了杀气,一身匿术就算是废了。无论对方是多么重要的人物,都没有一个潜隐会愿意以命换命,这是身为潜隐的骄傲,也是睛部的禁令之一。如果有潜隐参与刺杀,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抬起头,看进那双锋锐的凤眼,他被人控制了。
夜雪焕隐隐明白了一些,怒气稍平,揽住他的后腰,解了他那带着一身夜露寒霜的斗篷,淡淡道:你说过,一切操控心智的药或蛊,都不能用在潜隐身上。
只有一种,傀心蛊。蓝祈的声线变得更加清浅,带了些颤抖和飘忽,傀心蛊种下之后,一切皆与寻常无异,根本看不出被控制心智的痕迹。但一旦中蛊,就只有两个时辰性命。宿主死后,蛊虫会吃干净他的脑髓,然后出来寻找下一个宿主。下一个宿主会继续执行上一任未完成的任务,直到目标达成。
夜雪焕沉默片刻,问道:这就是你看到那支箭后,须臾的功夫里想到的?
我必须亲自去确认。蓝祈闷声说道,云雀应该是利用了追捕到的叛逃潜隐,但如果真的用上了傀心蛊,让它感染到了前去处理的玄蜂或是羽林军侍卫,那殿下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变成下一个刺客。
夜雪焕蹙着眉头,沉声道:云雀此次刺杀的目的,不在于我,而在于你。即便没有你,那一箭最终未必能落在我身上,却把你引出去了。
我知道。应该是红龄有所察觉,想试探我是不是金睛。蓝祈缩在他胸前,低垂的眼帘挡住了眸子里的某种情绪,要么将殿下置于危险之下,要么暴露我自己的身份,我没有选择。
夜雪焕轻叹,将他拥进怀里,涩声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蓝祈摇摇头,双手攥住了他的衣襟,神情难得有几分急切,云雀如今也很急,所以才如此不择手段。殿下遇刺,无论成功与否,南境都会掀起轩然大波,云雀会因此损失掉许多棋子,但他们竟也顾不得了。如今就是我们占得主动的机会。
夜雪焕凤眼微眯,清楚他想要说什么,却还是问道:你想我怎么做?
蓝祈坚定道:既然不惜代价来试探我,定然是对我有所图。我想要殿下利用我,让我去做诱饵。
夜雪焕毫不犹豫道:不准。
可是
夜雪焕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唇上,阻住了所有的辩解,再不听话,我要罚你了。
蓝祈听话地闭了嘴,但神情却明显不以为然。
夜雪焕深知他这倔脾气,原本满腔的怒火此刻全化成了怜惜和叹惋,抚着他的发顶,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叹息道:蓝儿,你让我觉得很挫败,好像只有你在不断被我利用,而我却根本保护不好你。
我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我的蓝儿有多么优秀,却只能让你在身边假装一个又呆又笨的男宠。今日之事虽非本意,却好歹让旁人知道你并不是只能张开腿侍奉我,从此再也不会看轻于你。我心里竟觉得松了一些。
蓝祈伸手勾住他的后肩,低声道:我只是不想殿下有事。
那你可能理解,我也不想你有事?夜雪焕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乖,此事我自有打算。就算真的要到那一步,我也会做好万全的准备,确保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蓝祈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收紧了手臂,贴上了眼前的薄唇,含含糊糊地低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也绝对、绝对不会让殿下有事。
此时的夜雪焕尚不明白蓝祈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所以也听不出他掩盖在求欢的暗示下的某种觉悟和悲凉。只以为是他终于服了软,终于愿意乖乖地让自己保护他,满心只有对他的怜爱,再顾不得什么刀光血影、阴谋诡计。
那两片唇瓣温凉柔软,带着一点稚嫩而青涩的甜味,每每能让他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