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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薄,你退下。”吴通判别别手,道:“你与此案有关,笔录让账房先生来记。”
“是。”临州主薄放下纸笔,退下后,账房先生到了正堂,吴通判又从头问了一遍“堂下何人”等语。
堂下那些人也都照实回了话,吴通判再问临州主薄可有他们所言的事?
临州主薄想了想,说道:“九月十六日那天,赵知州没办完手中的事就去临山上砍那棵歪脖子树去了,很晚很晚才回来。那晚本不该我守夜的,但我折回州衙拿东西时发现州衙签押房里没什么人值守,又见赵知州一个人在签押房里写些什么,灯油都快没了,我以为是值守的人躲懒,自己就悄声上前去给赵知州添了灯油,何曾想看到了不该看的。”
说到此处,不等吴通判问,主薄就说道:“当时赵知州见了我,扯过一本账册就把他桌案上的文书给盖了起来,所以我看得也不真切,只是胡乱瞥了一眼,回家时喝了点酒充大,与堂侄胡扯了一些有的没的,我……我没记得我说了河工工钱的事。”说罢锤了捶额角,叹气道:“我这脑子不中用了,不大记得事情了。”
吴通判淡淡道:“传主薄的堂侄上前来回话。”
“是朱胡!”堂下五人齐声道:“是朱十六郎朱胡。”
主薄堂侄多,这些人提醒这么一句,吴通判刚好省得多问,只是觉着这些河工底气也太足了些,主薄说话时他们脸上既不慌忙也不紧张,传朱胡时,他们竟这般积极,蹊跷得很。
吴通判与衙役耳语了几句话之后,便开始等着,等了许久,她吃完了一包菱角核桃蜜糖碎,还吃了一碟桂花蜜枣甜糕,堂下五人也都喝了三碗茶水,衙役还没将朱胡此人带进来。
闲极无聊,吴通判便拄着歪脖子树制成的拐杖走到堂下,蹲下正堂前面二道石阶上,与堂外的人说话,道:“你们不怕杀头吗?”
“我们人多,怕什么?想来朝廷也不敢一下子砍了我们几十个人的脑袋,且我们还有几十个人在州衙外头呢!”说话这人的裤腿是卷起来的,小腿上缠着一块粗布,粗布上渗出药水的稠褐与血水的浓黑,应当是新伤叠旧伤弄成这样的。
她又仔细打量了几个人,腿上手上肩上都有或大或小的伤,脚上是草鞋,鞋底结了厚厚一层河边黄泥,从这些细节上看,这些人应当是真的河工。
吴通判问他们:“你们这一告,不论成不成,你们都没法再去当河工挣钱了,工期还要好长时间呢,就算每天只给你们一百钱,你们好歹也都有活干有钱挣,这么长时间的工钱你们都不要了?”
克扣河工工钱几乎成了常事,那些河工即使知道了自己被克扣也不会出声,一是民不与官斗,已成常理;二是挣一百文钱也比干坐着在家不挣钱的好,这碗饭再难吃好歹也是一碗饭;三是河工都是当地的人,有家人有牵绊,与那些来此地几个月就走的朝中官员相抗衡,不值当。
“不要了!”众人都道:“要什么要?累死累活,命都快没了,多做一天就是多为那些人挣一天的钱。”
“他们偷了我们用命挣的钱,我们能不和他们拼命吗?”
“就是,吴通判你到城南土地庙里去看看,我们多少兄弟犯了病没钱医治?再做下去,只怕是要死在那河边上了。”
吴通判下巴抵着歪脖子树树枝制成的拐杖,问他们:“你们怎么就认定是赵知州克扣你们的工钱呢?”
“招募河工,散发工钱,都是赵知州命人做的,我们也是因为赵知州来招募河工,信得过他才去的,现在出了事,我们不找他我们还能找谁?其他人我们也不认识姓甚名谁何种官职啊!”
吴之筱坐在堂前托着腮,耳边听这些河工闲聊说话,言语之中并无一点紧迫之感。他们应当知道状告赵知州这事非同小可,可看他们的神色竟无一点焦灼,不禁生起了窦疑。
快要散衙时,主薄的堂侄朱胡才被衙役们领到堂前来。吴之筱拄拐回到堂上桌前,厉声问话:“朱胡,本官问话,你必得如实回话,可听明白了?”
“是。”
朱胡一五一十地回话道:“九月十六日,我三叔叔从州衙回来后喝了点酒,同我讲了河工工钱的事,他说是河工工钱应当有二百五十文,我当时就气恼得不行,第二日就同那些河工们讲了这事,他们一合计,就要来州衙里闹事。我是不闹的,他们克扣了我的钱,我大不了撂手不干了,家里娘子管钱管得紧,我当河工就是去挣个零用钱而已,闹起来不值当的。”
朱胡与其他河工不同,家里不少吃不少穿,他去当河工受累不过是为了多挣几个钱去吃酒玩乐,少了也无妨。
“吴通判,我没什么好骗你的,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我能走了伐?”朱胡拍拍袖子,抬脚要走。
吴通判道:“身为人证,你还不能走,得到堂外去候着”
朱胡望着外头的天色,道:“日头都快没了,也快散衙了,我得回家一趟,同我家里娘子说一声,否则她要骂人的,吴通判你是不知道我家娘子骂人有多厉害,三条街都能听到。”
吴通判手中惊堂木一落,道:“没有退堂之前本官都不能走,你走什么走?我家阿姊骂人更厉害呢!”
主薄在一旁瞪了朱胡一眼:“通判让你候着你就候着,少扯嘴皮子。”
朱胡立马怂了,挠了挠后脑勺道:“那我到外头去了,通判有事找我啊。”
主薄忙解释道:“吴通判莫要见怪,我这个堂侄从小就跟着我来州衙,见惯了事情,举止也就随意放肆起来。”
怪不得这朱胡拖延到临近州衙散衙时才来,原来是早就打算说完就走的。
问过这些人话之后,吴通判心中了然了一些事,很不爽快,她不走,谁也别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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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会更三章把这件事一并写完,谢谢各位读者小可爱!!
第90章 90 .茶余饭后骂一骂赵泠
吴之筱询问了州衙堂内堂外的所有人,每个人都做了笔录,签字画押,不曾遗漏一人。待这些事做完时,天色是真的晚了,便索性留在州衙里用饭。
按着州衙的规矩,散衙后堂审未结束而被滞留于州衙的人,州衙应当提供饭食,所以今日前来状告赵知州的这些人也在州衙里用粗饭后再回去。
正堂里,吴之筱坐在方桌前,桌上是一碗小白菜清汤,一碗稻米饭,一碟豆腐虾仁和一盏清茶。这是州衙里能拿出来的最好的饭食了,吴之筱没有嫌弃地余地,端起饭碗就吃了起来,每一口都吃得很认真。
她吃饭时不言语,坐在堂内吃饭的主薄和账房先生也都不敢说话,可她耳边时不时地传来吵嚷声。
正堂外,三十六个河工个个捞起袖子裤腿,坐在正堂外两道石阶上,埋头扒拉着衙役给他们准备的饭食,一大碗豆腐泡饭,个个吃得哗啦响,津津有味。他们说话声大,大笑着,交谈着,一会儿有人问衙役开水在什么地方,一会儿有人起身去找如厕的地方,穿着草鞋跑起来啪啪啪响,好生热闹。
吴之筱寂寂饭毕,拄着拐杖艰难地走到后边草草漱了口洗了手,再拄着拐杖出来,照旧坐在案前。她看着下边坐着的主薄和账房先生,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赵子寒那个杀千刀的,自己做了错事,倒给我惹了一身的麻烦,害得我饭都吃不好。”
主薄和账房先生坐在漆红木椅上,低着头不敢接话。
她仰着脖子,双手垂落在座椅两侧,晃晃荡荡,她半眯起眼假寐着,幽幽开口,嘴里没一句好话。
“赵子寒简直人面兽心,白天看着挺体面一人,晚上就背着我暗搓搓地搞七搞八,搞出这许多事情来。”
“赵子寒这人身体明明不行,还整日逛什么妓馆,中看不中用,去了也是浪费钱。为了有钱去逛妓馆,他现在居然还克扣河工血汗钱,个没良心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