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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头,但说道:“念。”
亲自来看望赵泠对吴之筱来说,已经是一件极尴尬的事了,而这世上最尴尬的事总发生在下一件事里,比如说念自己写给他的信。
这信里全是客客气气的话,简而言之一句实话都没有,吴之筱实在不知明白这有什么好念的,她不念!
“与赵知州。
某前日忽闻赵知州身体抱恙,十分惊愕,深感悲痛,遥想与君共事以来种种,念及君待我之深厚,竟潸然泪下……”
吴之筱念着念着,眉间就忍不住纠结起来,口中如吞了金一般难受,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赵泠看着她如坐针毡的模样,轻轻一哂,无血色的唇轻启,道:“潸然泪下?泪下一个给本官看看。”
“我……”
吴之筱放下信,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着:“赵泠虽可恶,然罪不至死,饶他一命,积德行善,积德行善。”
“呜呜呜,赵兄,你怎的就病了呢?州衙里还有那么多事要你去处理,你怎么可以病了呢?你病了,这些事不都是我的事了吗?呜呜呜,本官实在太惨了!!怎么能这么惨呢!我这是什么劳碌命啊!”
点到为止,收!
吴之筱在他面前冲着他哭哭啼啼半晌后,滴了几滴敷衍的眼泪,说道:“赵知州,你看这‘泪下’你满不满意?”
赵泠轻笑着点头,道:“念。”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矮桌,目光抬起,望向窗外临州的雨,耳边听着她念的信。
信中的话假而空,都是极客气的一些话,放在以往,他是看都不愿看的,放在当下,他觉得多听几遍也无妨。
“某愿以身代之,担君之苦痛……”吴之筱念到此处,眼睛怯生生瞟了他一眼。
“以身代之就不必了。”赵泠缓缓开口,眼眸依旧望着窗外,看着深埋于湿土的心事悄悄发了芽。
吴之筱如得大赦,长长松了一口气,念着:“某感念君恩,理应亲自前往贵府探望,然事与愿违,今日有要事在身,不得……”
“要事在身?”赵泠偏过头来问她:“什么要事?”
吴之筱轻咳几声,放下信,故作深沉,说道:“这世间诸多人对情爱之事甚是鄙薄,每每谈起,必不屑一顾,稍有动情便极力掩饰若清修之人,不若这世间生灵,一旦动情必坦坦荡荡,宣之于口……”
赵泠静静地看着她瞎扯,一言不发,心中暗笑。
“简而言之……”吴之筱委实编不下去了,硬着头皮说道:“我家小猫发情了,我得出去给他寻个小母猫回来。”怕他不信,她还添上一句:“此事在我看来,是一件顶顶要紧的事。”
“可吴通判的猫,不是已经被阉了吗?”赵泠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盏茶,道:“被阉了的小猫找小母猫做什么?空对金盘承瑞露,竟无玉杵碎玄霜……”
被当面揭穿的吴之筱气急败坏,吹鼻子瞪眼的,道:“赵子寒!!!”
“吴通判继续。”赵泠将茶盏挪到她手边,请她消消气。
吴之筱拿起茶盏喝了喝了大半,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恨不能于君榻前日夜服侍,亲尝汤药……”
赵泠低头轻笑:“吴通判要是想,本官倒是不介意。”
“赵知州别当真,我只是客气客气而已。”
吴之筱低着头,速速念完剩下的内容:“还请赵知州莫怪莫怪,另寻得补药几两,聊表慰问之意,愿君安康,顺颂时祺……”合上信后旋即将信塞回信封里,口中赶马车似的急急道:“吴某还得到集市上替阿姊买豆腐,就不搅扰赵知州休息了,先行告退。”
她说罢便起身,身上的袍衫都没来得及理,就快步往外走,跟逃命似的。
第31章 31 .为什么折回来
赵泠透过窗,看着吴之筱渐行渐远的背影,揉了揉眉间。忽的腹部剧痛,千军万马踏过他五脏六腑一般,疼痛难忍。他五指死死扣住桌角,另一只手捂住腹部,紧咬牙关,双唇发白,青筋似青蛇般爬上他额角,双眼渐渐模糊,连带着她的背影一起模糊。
“吴之筱……吴之筱……”
赵泠张口,用身上仅存的一点力气来呼吸,缓缓呼气,缓缓吸气。心中一遍一遍地念着她的名字,像是他唯一的救急良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心里服下,安抚身体里抽搐的神经。
他尽力喘息着,大口大口呼着窗外渡进来的湿润空气,前额的冷汗凝成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流到脸颊,漫过下颌,滴落到本就渗出薄汗的锁骨上。桌角被他紧紧攥着,支撑着他不堪一击的身体。
旧疾复发而已,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该如何与自己的身体博弈,更知道该如何承受钻心蚀骨的痛楚,本该是一件平常的事,他却莫名希冀着什么,期待着什么……
“赵子寒,我今天出来得急,忘了带钱,你借我点……赵子寒?”
吴之筱一踏进他的屋子,就看到满脸苍白,额角渗出冷汗的赵泠,还有微微颤抖的矮桌,嘚嘚嘚地发出细响。
“赵子寒,你怎么了?”
她心里一惊,惶急中还带着担心,立马跑到他身侧。
看着他的弯下的后背上下剧烈起伏,再看看他手上的青筋暴起,她的手不知道放在他后背好,还是放在他手上好,怕怎么样做都会伤着他。
手足无措之下,索性在他面前坐下来,侧脸伏在茵席上,抬眼看向他低下的脸。
从这个角度,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那张凝满冷汗的脸,还有蓄满了汗珠儿的锁骨。吴之筱觉得此时此刻的他比以往要脆弱得多,脆弱到她一碰就倒,脆弱到她都不敢大声说话,怕把他给惊着。
“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她惶惶然,声音尽量压低,凑到他耳边问话。听不到他回应,吴之筱便要起身,说道:“我去给你找大夫。”
衣袍一角被扯住,拖住了她的脚步,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扯住自己衣袍的手,那是一只无力地手,指甲盖都泛着白,用尽最后的力气捏着她的衣角不肯放。
“你还知道回来?”
赵泠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很艰难,是在埋怨她。明明心中期待的事发生了,他一开口却是责怪她的话,赵泠自己也不想的。
但忍不住,就像委屈无处宣泄般忍不住。
“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
吴之筱听不懂,他怎么还无缘无故地埋怨起自己来了?她折回来还是她的错不成?懒得去管他话中含义,甩开他的手,就要往门外去给他找大夫。
“回来!”赵泠沉沉低吼道。
这两个字重重的砸在吴之筱跟前,她抬起的脚不知是该往前还是该往后,心乱如麻。左右迟疑后,她回头看了赵泠一眼,心生恻隐,咽下口中的涩然,还是退了回去。
“你是想死吗?”
吴之筱快步走过去,环顾屋内,随手从茵席上捡起一个引枕,将引枕往他后背塞,坐在他面前,满脸疑惑看着他,又急又气,道:“你明明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是不肯请大夫?难道是怕大夫诊出你别的不可告人的隐疾吗?”
说着,抬起袖子往他前额上擦去,湿湿的冷汗一点一点浸透她的袖子,擦过她手腕,凉丝丝的,冷冰冰的,像是擦了一块冰块似的。
赵泠没力气与她说话,身子后仰,往引枕上靠去。长长的眼睫垂下,静静看着她急得泛红的小脸,眼眸一闪,真想伸手去捏一捏那脸颊,手感一定很好。
他面前的吴之筱正忙着给炭盆里加炭,哪里知道有人想要捏她的脸?
她端坐于他跟前,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眸,与他说道:“赵子寒,我不是大夫,我留在这里没用的。”
赵泠嗓音低沉,道:“我知道。”
他知道她有用,没有任何一个大夫比她有用。
“你这病,不是洗冷水澡洗出来的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