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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景微笑道:“曲中官一提,我这才想起,还没有亲自上门感谢曲中官。你也知道,自东华街失火一事后,陛下令我整顿禁军,的确是有些不适应,所以事务格外繁忙。”
曲吉安道:“殿下哪里话,下官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还是靠殿下自己的明智。”
曲吉安喝了口茶,又道:“殿下忙碌,不知可听说了东宫的事?吏部一个六品主事卓文青当了太子的老师,也不知得了什么贵人照拂,现如今陛下也赏识他,要升他为四品侍郎,如今许多官员赶着巴结,却都被他拒之门外。”
魏元景道:“听说过,不过倒没有留意。”
曲吉安抬眸道:“殿下与东宫不是关系很好吗?怎么也没有留意?”
魏元景笑了笑,抬眸注视着曲吉安:“那是往事了,十年了,什么情意都能摧毁。不瞒你讲,秋猎时,太子亲口问我,是不是有谋反之心,你觉得,他能容我?”
曲吉安眉头一皱:“东宫要你死?殿下如何对应?”
魏元景道:“你也不必再试探我,我的确无谋反之心,也无生事之权。如今得了一把刀,护好这条命,足矣。”
魏元景勾笑,故意压低了声音,一双眼眸逼视曲吉安:“这把刀是你给我的,你不信我?”
外面寒意侵骨,冬风一吹,寒意从窗缝门缝钻进来,冷不丁地刺到人的脸上。
曲吉安细细看着魏元景的眼睛,他没想到魏元景说的那样直白,可直白不代表坦诚,静默间,曲吉安想把魏元景的伪装看透,又或者像个猛虎,一把撕下他的面具。
“殿下,你我可都有家人……”曲吉安缓缓道。
其间意味,不道而明。
魏元景静静看着曲吉安,手指捏着茶杯,他该张口的,却忽然张不了口。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魏元景转头望去,听见许鸢的声音。
“义兄在里面吗?”
“殿下在接待客人,女公子先回吧。”吴通道。
曲吉安眼眸转了转,“别是有什么急事,让一个姑娘寒风中白跑一趟,不急,我们谈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魏元景看了一眼曲吉安,扬声道:“让许鸢进来。”
吴通应了一声,把走了两步许鸢喊了进来。
许鸢抱着本翻页的书,没穿裘衣,显得单薄寒冷,抬眸看见中堂还坐了个陌生男子,一时愣怔,不知如何称呼。
“这是曲中官。”魏元景道。
许鸢忙行了一礼:“见,见过,曲中官。”
眉头一挑,原来是个结巴,这就是魏元景从北境带来的义妹。曲吉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看来是真有急事,裘衣都没穿,要冻着了。”
魏元景给许鸢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又是问书吧,下次记得穿了裘衣再来,已经不是秋日了。”
许鸢喝了口茶应了一声,把书递给了魏元景。
魏元景看着那书,曲吉安余光看了眼书名——《长短经》,便安安静静地喝着茶不说话。
沉默片刻,魏元景把书递给了曲吉安:“这书我没看过,我想你必然看过。”
曲吉安接过那书,幽幽然道:“看过倒是看过,不过一个姑娘家看这种书的倒很少。”
魏元景道:“她有一间书房,她喜欢看书,也什么都看。”
曲吉安点点头,看那书上圈画的痕迹和批注,一边道:“女子读书明事理是对的,我看令妹是个有才识的,这批注不凡。”
许鸢微红了脸道:“随便,写的。”
曲吉安没抬头,抖了抖那书本道:“所谓圣者,德合天地,变通无方,穷万物之终始,协庶品之自然,敷其大道而成情性,明并日月,化行若神,下民不知其德,睹者不识其邻。其圣者也。”
曲吉安看向许鸢,解释道:“世间嫡庶有别,不过高低贵贱,万物无一例外。与万物对照,庶品为万物之意。”
许鸢眼睛亮了亮,点了点头,下意识地站近了些。
见许鸢认真,曲吉安心中微动,也凝神侧身,放稳了声音。
“敷,铺展之意,此为传播遍布。圣者不仅是自己明智,如明月光辉普照,传大道,改民之情性,天下大合,此为圣。”
许鸢点了点头,眼里是真挚的敬佩与感激:“谢谢,我,懂了。”
结结巴巴说出成句的话。
流畅时,言语成篇,如行走一样自然,最易张口骗人,艰难时,最知言语难得,所以一字一句都是恳切。
曲吉安敛了敛神色,把书递给许鸢道:“此书很好,多读多思,自通其意。”
魏元景却道:“若是自己就可通意,那天下还需要什么老师?”
曲吉安皱眉不解。
魏元景道:“许鸢,这位可是十年前陛下钦点的状元,读书写文章都是一绝,今日你是有幸得他指点,可日后呢?”
许鸢看着魏元景,目光平静淡然,心中已明了了几分。
“义兄没给你请过老师,是因为以前自己教得了你,现在恐怕不行了,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时间。我想,让曲中官当你老师可好?”
曲吉安眼眸一颤:“殿下说什么胡话?”
许鸢却重重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曲吉安,眼眸清澈明亮,不染尘埃。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当别人的老师?一个宦官,怎么当得起别人的老师?魏元景那么重视他这个义妹,为什么会让他来当?是戏弄他吧。
曲吉安垂眸轻笑:“殿下,我可是宦官,殿下不怕我教坏你义妹吗?”
魏元景却道:“不怕,我只知读书人不会亵渎书卷,不会污授业之道。”
曲吉安抬眸看向魏元景,他真是猜不明白了,魏元景到底要干什么?他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若有一日反目,他难道不担心他义妹的命?
魏元景却像读懂了他的心,只道:“我都不怕,曲中官怕什么?”
对啊,他都不怕,自己怕什么?!
曲吉安握了握拳,终道:“行拜师礼吧。”
许鸢直接跪了下来,向曲吉安拜了三次,曲吉安也没想到许鸢行的是大礼,他忙扶起许鸢。
许鸢冲他笑了笑,喊了一声“老师”,没结巴。
曲吉安心里悸动,尘封许久的文人心一点点地松动了,他没想到,他曲吉安有一天也能收徒,更没想到,是以一个宦官的身份。
可谓悲中之喜。
对着许鸢的眼眸,曲吉安当时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把许鸢教好。
喝了几杯茶,许鸢与魏元景送曲吉安离开,魏元景给许鸢披了裘衣,两人静立在院子里看曲吉安的背影。
背影消失在院角,许鸢才道:“义兄,你,你不是,最厌恶,宦官吗?”
那为什么还让我认他为师?
魏元景看着有些灰蒙蒙地天空,道:“他不一样。他不会害你,他也当得起你的老师。”
想起曲吉安的话——你我可都有家人啊。
魏元景看向许鸢道:“最重要的是,义兄希望你能救救他。”
一个被迫走错路的人,若有人拉一把,是否可以回到正途?若可以,魏元景希望他家人安全,他亦无恙,那他魏元景也算对得起他的父亲,替他们曲家保住最后一条血脉,以及他父亲拿命换来的曲家正洁的名声。
第33章 我与也安的事,与你有何可说?
状元楼上,腊梅插瓶,玉屏挡风,文人雅客皆会于此,赏曲江奔流,冬日苦寒,于一盏间抒写愁绪。
林子书是状元楼的常客,是翰林院正六品典薄,曾跟邓国公学师两年,才情名动京都,名篇无数,众人皆追捧吟诵。
近日他又写了一篇《冬江悼古赋》,字字慷慨悲壮,怀古怅惘,刊印者无数,皆悲叹其中情怀,读书人都想要来这状元楼亲见才子,共同探讨这佳作何成。
九楼隔间,排队者无数,期间都在探讨这文章,魏元景从天亮等到天黑,依靠栏杆看曲江流去,白茫茫一片雾气不散,寒气不退,却灭不了这满楼爱才求知的盛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