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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我们以为,王子早就把这些都告诉了王妃……”霍司斐还在补充。
但萧月音听不见了。
她虽然常常被裴彦苏调侃“健忘”尤甚,可她耳聪目明,向来观察力极强。
否则,她怎麽会在如此颠簸的马背上,还能认出大嵩义的佛珠来。
但饶是如此,她现在却只觉得自己那敏锐的听觉和视觉俱是骤然尽失,剩下她空乏的躯壳,麻木地呆立,麻木地将裴彦荀和霍司斐两人送走。
唯一深有所感的,是曾经被裴彦苏深深触摸的心跳,每一下,都比从前要慢了半拍,甚至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过了好久好久,她渐渐回神的时候,她才恍然,叫刘福多将裴彦苏的随身之物拿来,拿到眼前。
好生翻找了一阵,她才终于在十分隐秘的地方,发现了那已经彻底碎成两半的象骨雕兔。
裂痕迂曲,即使将两半重新对上,也再不能严丝合缝,而毒液虽然早已被擦拭干净,罅隙中残留的淡淡绿色,也同象骨本色的米色并不相融,十分突兀。
这兔子曾经被她作为装饰簪在发髻上,此时握在手中,仍然是熟悉的温润触感。
随着她摩挲那不得回还的罅隙,眼前突然浮现,上次他出征前,她送别他时的场景。
他抱着她半嗔半赖,说那日是他的生辰,又恰逢他生平第一次出征,她作为他的妻子,却没有任何礼物相送。
那时她为了躲避他的追索,灵机一动,拿出了他作为定情信物送给萧月桢的兔子,重新转赠给他,还随口编了一个搪塞的话,说是就当这兔子是她,时时陪伴在他的身侧,和他一并出生入死。
世事难料,她一语成谶,原来这只兔子,真的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
而现在,他又真真切切为了她,再次中了大嵩义的毒箭,昏迷不醒
——可是追根究底,这只兔子本来就不能是她、不该是她,那是他送给萧月桢,被她中途“抢”来的。
他身边的位置,原本也不是给她的。
裴彦苏聪明绝顶,却傻得可怜。
他真傻呀,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是假的,还以为她就是萧月桢,毫无保留地把她当做他的爱人,从头到脚疼惜;
而她也真该死呀,明明知道在骗他、在演着一出出言不由衷的戏,却还是放任自己沉迷,一点一点沦陷。
幽州大婚那晚,山顶上的清风朗月见证了他们别样的同牢合卺;
他为她送上生平未见的海上日出,带她看日月同辉、看潮起潮落;
在新罗、在渤海、在任何一个地方,遇困厄他竭尽全力保护她,哪怕她偶尔任性,哪怕她总是自私。
一句句甜言蜜语,一次次热切亲密,他为她倾尽所有、遮风挡雨。
不知不觉间,她的世界早就被他占满了。
是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他的气味他的言语。
她怎麽可能不动心?
她怎麽可能不爱他?
萧月音早就爱上了裴彦苏。
他是她不可替代的唯一。
不能失去的唯一。
可是,可是,终究还是回到“可是”这个转折上来——
她萧月音,到底只是萧月桢在他身边的替身而已。
他对她所有的好,都只因为他不知她是“萧月音”。
而仅仅只是简单的“替身”二字,便似针锥似刀刺,让她痛彻心扉,痛到她快要昏死过去。
她自小丧母、又被生父抛弃,清冷性淡是她惯常的脾性,她以为她会一直这样下去,却在恍然大悟的今天,生生被心痛击败。
心髒每一下跳动都在狠狠抽痛,像是在嘲笑她的深情,又像是在提醒她需要保持这份清醒。
“公主,给王子的药熬好了。”眼泪溃然决堤,清醒当然无存,戴嬷嬷出现在她身后,手中的托盘上是一碗黑褐的汤药。
萧月音清醒不了一点。
她胡乱将面上的泪水拭去,转身,从那托盘里接过药碗。
然后,又小心将仍在沉睡的裴彦苏的头颈扶起,抿啖药汤。
药汤苦涩,她却不觉得难耐。
能让他醒来,让她继续做他的妻子,她已然欢欣雀跃。
“没错大将军,秀玉说得没错,”想起与朴秀玉的暗中谋划,金胜敏也连忙接过话头,“眼下,保住与永安公主和大周的关系要紧。至于永安公主驸马、那个祸水赫弥舒王子,咱们明面上不能将他如何,不如暗地里……”
而此时的驿馆内,被太德公主和新罗一衆贵族统统视为“蓝颜祸水”的裴彦苏,在冷冷旁观完刘福多公公等人单独收拾好他的行装之后,便是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下楼、朝驿馆之外备好的马车走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