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亏他等了半天她酝酿。
谢苗儿猛点头,随即懵懵懂懂地抬起脑袋,眼巴巴地看向陆怀海。
陆怀海忽然就忘记了自己先前心里微妙的失落,他默了默,问:你要多少?
谢苗儿慢吞吞地伸出了一个手指头,十两。
她还不忘郑重其事地补充:下个月初二我就还你。
陆怀海没说话,径直从衣襟里摸出一张银票。
是东南最大的票号、金麟商行的银票,面值五十两。
和亲爹干仗,完事儿再出去躲两天风头,对于陆怀海来说是家常便饭,所以他总是贴身带着跑路钱。
当然,他不会把这个原因告诉谢苗儿,而是有点豪气地把银票啪地拍在了小几上。
谢苗儿看清了面额,不由有些苦恼:我只需要十两,这里太多了,等我明日去了票号,兑了银子再把剩下的还你。
陆怀海无言以对,他喉头就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不上也不下。
他说:不用还了,拿去应急。
在这件事情上,谢苗儿意外的固执,她说:小少爷,不行的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若不要我还,我便不敢要了。
好吧,没完没了了。陆怀海叹气,道:随你。
谢苗儿这才欢欢喜喜地把银票收了起来,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
陆将军果然是个乐善好施的好人!
天色已晚,两个人都不是多话的性格,没再闲谈,钻进了各自的被褥。
陆怀海摸了摸被角天渐渐热了,他的被子被很贴心地换成了薄被。
因为一些陈年旧事,母亲苏氏的精力更多地放在了痴傻的女儿陆宝珠身上,对于陆怀海这个儿子缺乏关注,待他如今渐长大成人,苏氏才想起要关心他,在他和陆湃章之间调停。
当然,陆怀海一个做哥哥的,也不至于和妹妹去争母亲的宠爱。他从十一岁起,就开始自己稀里糊涂地过,一床被从年头盖到年尾,天冷就和衣睡,天热就踢被子,反正他自诩铁血男儿,这点小事算什么。
其他家人当然也是关心他的,可除却祖母,其他人对他的关心就像一张藤蔓罗织的巨网,让他透不过气来。
所以,陆怀海有时甚至很讨厌被关心的感觉。可意外的是,他并不讨厌谢苗儿对他的体贴。
她的关心不张扬,就像她鬓边单朵的栀子花,只有淡淡的余韵。
这种体验很新奇,陆怀海摸着薄被,打算睡下了,于是他起身吹熄了灯。
可眼前还是亮晃晃的。
烛光把谢苗儿小小的身影投在了床帐上。
她蜷起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个圆圆的东西,正在挑针穿线。
陆怀海困得不行,勉强问她:谢苗,你在做什么?
谢苗儿啊了一声,她放下绣绷,揉了揉眼睛,在绣荷包。
有这么急?
好啦,其实也不是那么急,只不过她头回欠人钱,心里惴惴的,想早点还上。
谢苗儿惋惜地看了一眼绣到一半的荷包,转头吹熄了蜡烛。
不急,我明天再绣吧。
陆怀海被她噎得困意全无,他前些日子才送来的蜡烛,到头来竟是方便了她熬夜绣活。
也不怕把床给点了。
他又问:刚刚我练剑的时候,你也是在绣东西?
谢苗儿点点头,既而想起来自己在帐内,点头他看不见,忙道:是。
陆怀海更睡不着了。
就因为绣那卖钱的荷包,她错过了他收剑的精彩动作。
他没好气地对她说:睡觉,你的荷包我要了,不必卖了。
谢苗儿乍一听,没明白他的意思。
月窗拿荷包问了绣坊老板娘,因她手艺好,可以开两钱银子一只,想赚五两银子,得绣二十多只呢。
他要那么多荷包做什么?
可是黑暗里已经没了他的声音,他好像已经睡了,谢苗儿不好意思吵他,抱着膝盖苦思冥想。
想了许久终于想明白了。
这就是以物抵债啊!他体谅她捎东西出去不容易,干脆帮她收了。
那她明天就开始赶工,一定早点把荷包都给他。
谢苗儿想通了,终于安心睡下。
第二天,谢苗儿难得的和陆怀海一起起了个大早。
梳洗后,她粥也不吃了,马不停蹄地拿起绣绷开始干活。
欠钱的危机感笼罩在她心头,连陆怀海晨练都没心思看了。
陆怀海:
算了,他想想她手上的荷包是给自己的,也就没说什么。
走之前,陆怀海对谢苗儿道:最近外面风声紧,沿海来了不少倭寇,宵禁也提早了一个时辰,你别出府了,有事让下人去办。
局势是真的,借由此让她不要出府也是真的。
谢苗儿应下,道:小少爷,那你在外也一定小心。
陆怀海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走了。
今日他出去得格外早。
李成兰约他去赌坊。
李成兰的原话是:我这么多兄弟里就数你手气好,你不用赌,就和我站在一处,我摸牌都更顺了。
和他一道习武,到底是欠他人情,这种小事叫他一起,陆怀海不会拒绝。
不过不妨碍他觉得李成兰想法离谱就是了。
平时要练武,都是陆怀海去捞李成兰;而到了这不干正经事的时候,就变成了李成兰早早地在等他。
见陆怀海来,他快走几步迎上:走走走,今早兰康坊要开新盘口,新盘口旺人呢,我们走快点,一会儿要赶不上趟了。
这种地方总喜欢起些风雅的名字,妓院叫艳满汀,赌场叫兰康坊,仿佛套个好名,里面的龌龊事就能见得了光一样。
什么新盘口旺,都是骗人入局,陆怀海说:第一天就让人输个底掉,谁还去。
道理都懂,李成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管他呢,能赢就是好的。
他就是这样混不吝的人,陆怀海不会劝,因为劝也没用。
兰康坊外,络绎不绝的人潮往里涌。
陆怀海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偶尔为之也就罢了,若李成兰要天天拉他来,他也不会同意。
和李成兰一样等着在新盘口大赚一笔从此翻身的赌徒不在少数,门口的小厮被硬生生挤到墙上,一双脚都快悬空了,还在那振臂高呼。
各位爷里面请打马、升官图、叶子戏都有!
人群中,有人在问自己的同伴:张端,今天我们是打揭还是打猪窝?
呸,都不打,今天新盘口,要打就打关扑,玩个大的。张端答。
陆怀海和他们擦肩而过,听见了他们的闲谈。
他若有所思地扭过头,看了那个被叫做张端的男人一眼。
他长得不高,细眼长鼻,面上发青,一看就是沉溺于酒色之徒。
哦。
他就是张端啊。
逼死了小姑娘她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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