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海把手上的长棍往边上一抛,力度刚好把它扎进了小花坛的泥巴里。
他说:那就好,我会常来的。
谢苗儿不理解他的意思,不过她有不懂就问的好习惯:你是说,会在我的院子里面练武吗?
这个院子这么小,她想旁观都只敢在窗户后面,他如何施展得开呢?
陆怀海沉默了一会儿。
他爹陆湃章老实守成,所以,他是陆家这一辈里唯一活下来的男丁。
陆湃章不怕儿子没出息,反正家中世袭千户,只要他不作奸犯科,自有他的饭吃。
陆湃章只怕陆怀海太有出息,千方百计阻止他习武考学,生怕陆怀海走上战死沙场的老路。
陆怀海知道,陆家人在保卫延绥、抗击鞑靼中立了功劳,最后非但没落着好,还因为在朝中依附的靠山倒了台,被调离了故土,来到了这里。
这是陆家人的心结。
可是,要十来岁的儿郎,从此放下自己的本领,去过那一眼望的到底的日子,比让他立刻死了还残忍。
陆怀海反抗,而陆湃章明令禁止,不许刀兵出现在家中,陆怀海搞来一个他就砸一个。
好好的一对父子就这么活成了仇人冤家。
谢苗儿不是会读旁人的脸色,不过陆怀海脸上的不虞之色过于明显,她还是能看见的。
她忙道:抱歉,如果你觉得我问得太唐突,不必回答我的。
陆怀海收回了思绪,他唇角一勾,也不知是在嘲笑谁。
他略去了旁枝末节,直说道:昨天的情形,你瞧见了的,我父亲不许我习武,我不同意。你这里他不可能来,我在此行事便宜。
陆怀海虽然有一万种办法可以应付他爹,但是斗智斗勇也是很累的。
如今既然有了这么个避风港,可以节省这个精力,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要用她的地方,把事情和她说清楚也无妨。陆怀海便说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谢苗儿稍微想了想,便明了了。
传记中当然没有记载陆怀海家中狗屁倒灶的事情,从前,她最多从一些旁人的记叙和轶闻里,了解到陆怀海和家中关系并不算和睦,却不知是这个原因。
谢苗儿很是惊讶。
陆家人是军户,陆怀海又极有天赋,他爹居然会不让他习武。
我明白了。
谢苗儿捏了捏拳头。
她现在还做不了什么,能在这样的小事上帮到他,她当然不会拒绝。
见她模样认真,娇腮粉靥、煞是可爱,陆怀海心底微妙的阴霾悄悄散去,他勉强克制住自己想再看她一眼的冲动,收回了目光,闲闲往院门口一瞥。
门口站着的是他母亲苏氏身边的筝雅,见陆怀海和谢苗儿正含情脉脉地对视着,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陆怀海先发制人,问:什么事?
筝雅福了福,道:小少爷早,夫人那边想请谢姨娘去一趟。
筝雅心道,这个谢娘子只是个妾,无论是伺候婆母还是给婆母请安,都轮不到她的。若非昨夜小少爷当真歇在了这里
陆怀海是个男人,没察觉有什么。
谢苗儿对后宅之事更是一窍不通。
长辈有请,去便是了,她应下声,跟随筝雅一起踏出了院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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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陆湃章在家行三,上面两个兄长、老大陆胜文老二陆定峰死得早,都没有留下儿子,所以世袭的职位落到了他这个小儿子头上。
陆大夫人和陆二夫人孀居在家,一心守寡,没心思掺和旁的事情。所以现在操持陆家宅院里大小事宜的,是陆三夫人苏氏,陆怀海的母亲。
苏氏昨夜睡得不好。
昨儿清早起来,得知前一天夜里儿子没有回府,她本想着悄悄地派人去找他回来,不要惊动家里其他人。
没成想还是被丈夫察觉了,最后,竟是在台州卫最大的青楼艳满汀的后门,逮到了正从里面出来的陆怀海。
陆家算不得什么清贵人家,但是家中子弟出去嫖宿无论如何也不是光彩的事情。
陆湃章自然动了大怒,要动家法,苏氏紧赶慢拦也没拦住。
当然,乖乖挨打不是她好儿子的作风,会闹得鸡飞狗跳并没有出乎苏氏的意料。
只不过老夫人前日发癔病,带回来个妾,正好被陆怀海捉了做筏子,把他爹气得两顿没吃不说,到了晚上,陆怀海居然还真的歇在了那小妾院子里。
这让苏氏很是忧心。
苏氏在某种程度上和丈夫立场一致,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不希望他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去搏军功,只愿他安安生生地袭陆家的职,但是这不代表她愿意看到陆怀海真的变成纨绔子弟,行事不检沉迷女色。
他们母子间一直淡淡的,所以这种事情,苏氏不打算直接和儿子谈。
就今天清早,苏氏先叫来了那两个妮儿,听她们说昨晚并没有发生什么,才放下心来。
不过那个妾室,苏氏心想,该敲打还是要敲打的,以免她日后心大。
正被苏氏念叨着的谢苗儿一无所知,她跟在筝雅身边,一边绷着脖子走,一边打量着陆家的光景。
陆家人口不丰,府里的院落并不多,许是因为他们本就来自北边,连院子里的假山似乎都要比江浙人家惯用的要更嶙峋粗犷。
她在看新鲜的风景,神情松弛,毫不紧张。
一旁的筝雅一直在偷偷地打量她。
小少爷最讨厌被长辈摆布,众人原本以为他会厌屋及乌嫌弃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妾,结果非但不然,小少爷当晚就按捺不住去了人家院里。
众人都在猜,这个谢氏得是何等的姿容,竟让倔强的小少爷一见钟情?
不过在筝雅看来,谢氏生得是不错,可年纪尚小,还没有长开,撑死了也就三分美丽七分可爱。
谢苗儿被她看得毛毛的,随即放慢了脚步,和筝雅错开两步,避开她的视线。
筝雅收回了稍显冒犯的目光,加快了步子,引着谢苗儿来到了苏氏的地盘。
谢苗儿一脸坦荡地迈过了门槛,朝坐于上首的端庄妇人行了一个礼。
站起的时候,她悄悄抬起眼眸,看向陆怀海的母亲。
是一个眉峰高挑的中年女子,颧骨生得有些高,唇角没有笑意。
陆怀海母亲的生平,史书上笔墨寥寥,除了她出身军户人家以外,谢苗儿只记得她长寿。
长寿到什么地步?她的儿子、女儿,她的丈夫,乃至她的妯娌、侄女侄女婿,全都死在了她前头。
幸或不幸,也许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与此同时,从谢苗儿踏进这间屋子起,苏氏也在打量着她。
不同于谢苗儿小心翼翼的窥探,苏氏梭寻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足足将她上下看了两圈后,才道:坐吧。
谢苗儿应声,遥遥隔了一把椅子落座。
谢太傅身为文臣之首,他家女儿的礼仪、行至自然没话说,从进门起的福礼到入座后的坐姿,哪怕是让宫里的女官来看都是挑不出错的。
苏氏见了,心里暗暗一惊。
若非她早知这谢氏的出身,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是个商户女的。
据她所知,谢家不过是个开布坊的,怎么教养得出这样的女儿?
苏氏看着她,嘴角扯出个和煦的笑:筝雅,给谢姨娘看茶。
苏氏不笑的时候还好,看着不好亲近,但也不算刻薄,可她一笑,反倒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谢苗儿回她一个笑:多谢三夫人。
她低下头,认真喝茶。
见这谢氏身量纤纤,好似只有一把骨头,也就脸上还有些肉,苏氏想起这谢氏家道中落,父亲被害死,如今她发间都只有一只素银簪子,敲打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最后苏氏只道:这两日在府里过得可还习惯?
陆将军的娘果然也是个好人啊,还特地关心她。谢苗儿非常感动,她抿着唇,微微点头:都习惯的,只是昨晚的夜食有荤腥,我不能用,最后生生浪费了。
原本的苗儿在父亲死后没多久也走了。
按理说,如今谢苗儿做了妾,也算出嫁女的范畴了,但是她自觉用了人家的身体,占了天大便宜,就应该好好把孝守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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