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以后就要去别处读书了吗?搬走的那天,魏学颐跟在魏青筠身后,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难免心生别离愁绪:我舍不得夫子和同学们。
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多通信就是。魏青筠把箱子放下,转而向小孩露出了一抹笑:爹要干活,你站在旁边碍手碍脚的,不如去找你林叔。
好呀。魏学颐欣然应下:他在哪呢?
出门往东走,巷子口就是。魏青筠擦了一把汗:今儿早晨他说过不走远。
小孩赶过去时林占愚正在说单口。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几乎要把小巷堵住。
林叔!魏学颐好不容易挤进去,看林占愚说完了一出活才开口。
你怎么来了?林占愚很是惊喜,转头一指身后的凳子:快去那坐着吧。
魏学颐冲他歪头一笑,乖乖跑了过去。
这位小哥是谁呀?生得可真俊。有个与他们熟悉的看官笑着问。
是我师哥的儿子。林占愚也笑了。
原来如此。看官点头应下:这爷俩的眉眼瞧着倒不太像。
他像我嫂子更多。林占愚笑着望向小孩:尤其这一双眼睛,跟我嫂子简直一模一样。
说罢,他又补充:他下半张脸跟我师哥很像。
确实。看官接着逗趣:小孩,你爹和你叔都这么厉害,你会什么呀?
我什么都不会。小学颐撅起嘴。
不可能。看官故意佯装不信:还能没点儿家传的本事?
我才不喜欢学那些。魏学颐年龄小,心眼实诚,旁人几句话就让他把真心的言语和盘托出。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言之凿凿:我以后要去搭桥修路建房子。
不错,真有志气。听他这么说,众人一齐笑了起来,那看官调侃道:老朽等着,将来有朝一日定要走在你建的大桥上横渡长江。
好啊。魏学颐得意地抬头,声音清澈:一言为定。
承蒙各位喜欢,我替侄儿多谢各位。林占愚笑眯眯地向人群鞠了个躬:明天我们就要搬走了,我再最后说几段,不收钱。
好!他话音一落,众人为他捧场的叫好声立刻响起,足见他这些年积累下了多好的人缘。
从南边绕路搬家再加上收整安定,待菜馆重新正常开张,已经将近腊月。
林占愚虽未能全然明白乔鲤的用意,但多少也看出了一些,他知道对方的意思是不想让他们在合肥县声张。
于是一到合肥县,给魏学颐寻到了合适的学堂,他便和魏青筠把小孩托付给吴掌柜照顾,俩人一道去了其他地方出活,直到临近过年才回去。
除夕那天晚上魏学颐精神头十足,魏青筠喊了他好几遍让他去睡觉,他愣是没听见。
他既然乐意守岁,那便随他去好了。在魏青筠又一次想唠叨之际,林占愚适时出言,低声劝阻:你现在就算把他绑回屋,他心思在外面,也没办法。
你倒是心宽。魏青筠嘴上不留情面,行动却出卖了他的心思。只见他坐回林占愚身边,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并没有再想插手的意思。
师哥。见旁人都在看外头放鞭炮的,没人瞧他们,林占愚便凑近了些许,目不转睛地盯着魏青筠的脸。
嗯?魏青筠垂眸望他: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想看你。林占愚笑道。
我有什么好看的?魏青筠瞥了他一眼,故意拿捏出一副刻薄的腔调:真是闲的没事做了。
今儿是过年,当然清闲。平时哪有这样舒心的时候?林占愚笑得愈发开怀,他转头扫视了一圈,确定没人注意他们,这才敢轻轻牵住魏青筠的手:要不然大伙都喜欢过年呢。有个正当由头喜庆一番,谁不乐意?谁不欢喜?
辞旧迎新,最高兴的当属孩子们。魏青筠伸手指了一下门外:至于你我,过一年添一岁,一载老过一载,大多是马齿徒增,实在不值得庆幸。
你这话说得没道理。怎么,难道平平常常的人竟不配活着了?林占愚又贴近了一些,故意与他狡辩:古往今来,天纵英才的总共才几个?屈指可数而已。
魏青筠却懒得与他争:去,给我倒杯茶来。
林占愚乐呵呵地端来了茶杯:这茶水是温Hela热的,冬天喝了暖身子。
魏青筠接过瓷杯抱在手里,感受着手心的温度,眯起眼望向外面点炮仗的大人孩子。嘈杂声接连不断地传来,把他的心填得满满的。
当年也是除夕,小乔师哥被一群人带回来,腿受了伤。过了一会儿,林占愚重新凑回他身边说:我记得从那之后,你们俩就总是凑在一起说什么人人平等、有朝一日戏子也不再是下九流这样的话。
你记性咋这么好?魏青筠微微侧过身,挡住了些许烛光。
关于你的事,我都记得清楚。林占愚一转眼珠,开始耍甜言蜜语:只怕等到老糊涂了也不会忘。
所以呢?魏青筠懒得跟他废话。
林占愚摇了摇头,没再多说,而是又一次牵起了魏青筠的手。
别闹了,人都在外面。魏青筠微微皱起眉。
无碍。谁会注意咱俩?林占愚笑眯眯地盯着他。
魏青筠觉得有道理,于是由他牵着自己。
爆竹声一阵接一阵地响起,几乎从不间断。林占愚贴在他耳朵边上,言语间有克制不住的笑意:我真庆幸。
为何?魏青筠问。
若是听了你的,咱俩各自成家去,哪来如今这般浓情蜜意的日子?林占愚盯着他,眼睛亮闪闪的:师哥,我与你说实话,如今若是让我去死,有你在,我便舍不得。除非有比你更要紧的事,譬如公理、公道、信仰、家国一类。至于其他的,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胡说八道。魏青筠不愿意了:大过年的,乱讲什么生死,多不吉利。
好,我不说了。林占愚赶忙改口:魏先生,我祝你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第53章 苦经营
就属你最能说会道。魏青筠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调侃说:亏得你没孩子,要是随了你这张嘴,还不知道要如何恼人才是。
外面爆竹声阵阵,屋里灯影昏黄。这给了林占愚一种错觉,让他觉得自己宛如身处盛世年间,无饥寒交迫,亦无烽火征战。
可他知道这都是假的。粉饰出的太平外面包裹了糖衣,就像甜味的鸩酒,让人迷惘,又让人不得不提起一百分清醒才能好好活下去。
你还记得早年间师父教过咱们的昆曲《牡丹亭》吗?魏青筠忽然问。
林占愚飘出去不知多远的神智被他一句话拽了回来:记得。
魏青筠站起身,把扇子执在手里:今日心情好,陪我来一段吧。
没等林占愚反应过来,便看见对方流利地展开扇面,开口即是:
转过这芍药栏前
紧靠着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
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