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筠把魏学颐托付给对方照顾,说了许多诸如麻烦了一类的话。
你想好去哪了没有?出了吴记菜馆,魏青筠问。
林占愚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就听我的。魏青筠说:去趟南京吧。我早就想回去了,一直少个契机。
提到那个地方,林占愚的心里颤了一下。
他其实也想去,想亲眼看看杀千刀的侵略者把那个曾经繁华漂亮的江南重镇变成了什么样,更想寻个契机在那边出活,痛骂他们以解心头之恨。
于是他说:好。
上了船,林占愚难以像往常那样紧挨着他师哥坐,就算魏青筠同意,他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
他坐在船舱里靠门的一角,而对方坐在斜对面。舱室不大,纵是如此他俩隔得也不算远。
在一路往东去的行途中,林占愚惊讶地发现他魏师哥变了。
从前魏青筠只会告诉他,宁死不做亡国奴、万万不可冷漠麻木,可这回坐在晃悠悠的小船上,魏师哥却说:等到了南京,瞧见日本鬼子记得躲着点儿走。那边是沦陷区,一个不小心咱就得把小命丢在那里。
林占愚一怔,但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冲魏青筠点点头:我知道了。
魏师哥见他这般,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并在他准备挪远点儿之前眼疾手快地把人拽住了:我记得你小时候说,你觉得师哥是君子。
对,林占愚应道:其实现在我也这么觉得,只是
只是刚才的话让你觉得师哥跟以前不一样了。魏青筠知道他想的什么,直接替他说出口:
其实你师哥从来不是君子。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圆滑又市侩,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老百姓而已。这么跟你说吧,师哥现在只有两条底线,第一是绝不为日本人上台,第二是必定要护住你和学颐的平安。至于旁的,都不是什么要紧事。
林占愚这才反应过来:你方才是故意这么说的吗?
魏青筠不置可否:我说的都是实话。如今我将近而立之年,与那么多人打过交道,若是连点儿明哲保身的人情世故都不懂,断然活不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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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占愚看向魏青筠,忽地想起了很多光阴里的碎片。他几乎以为他要把那些事忘了,可如今尘封的记忆悉数翻涌而出,他才意识到原来他记得这么清楚。
这样的片段实在太多,多到林占愚突然发现,原来在他与魏青筠相识的八年里,对方早已占满了他的生活,占满了他的所思所想与所有的忧虑和期望。
这会儿起风了,有零碎的雨水飘落而下,打在船舱的顶棚,融进奔流的大江。
小舟漂泊在河上,随着江水缓缓向前,时不时被寒风吹得偏离了航向,宛如无根的浮萍,又像极了天上彷徨的飞鸟。
林占愚觉得他的心绪这正如这漂泊的小船一般。他望了一眼魏青筠,忽然发现这人离他太远了,远得好似天上的星辰。
虽然一直能看到亮光,但无论怎么使劲儿,他都触碰不到。
夸父自不量力地逐日,最后渴死在了路上;蚍蜉生来渺小,却妄图撼动大树。螳臂当车之举,注定是永远不得好下场。
你以为我喜欢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有多好吗?林占愚低下头:你误会了,从来不是这样。
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语速也快了一些:师哥,我想与你如夫妻一般,粗茶淡饭、白头到老地过日子。
魏青筠哭笑不得:别人家夫妻过日子的都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过,咱俩合适么?有钱人家倒是有人好这口,可你见谁当真找个男人当正房?不过是图个新鲜而已。
他想拍一拍林占愚的胳膊,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终于还是收了回来:幸亏你不是我亲弟弟,否则我真得狠狠打你一顿。
你打我吧。林占愚低着头说。
魏青筠盯了他半晌:我舍不得。
林占愚问:怎么就舍不得?
你这孩子,脑筋转不过来吗?魏青筠实在气不过,冲着这人的脑门轻轻拍了一巴掌:就算养条狗,养上八年也是个老伙伴,何况咱俩是活生生的人。
说着他叹了口气:占愚啊,师兄弟的情分是一辈子的。
林占愚明白了,魏青筠的确舍不得。可他想,我宁愿不要这样的情分,因为这对我来说只有折磨与痛苦。
他甚至觉得,他可能更希望魏青筠真的打他一顿,哪怕打他个半死不活,他也不愿听见让对方如方才一样告诉他,看在师父的面子与多年师兄弟交情的份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见他不再说话, 魏青筠坐回了原处:你闭上眼歇一歇吧。路远着呢,一时半会儿到不了。
第31章 骂奸贼
林占愚向后倚着,静静地闭上眼。他听见了魏青筠的脚步声,知道这人已经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知道魏青筠是什么意思,这人想用一种无伤大雅的方式和稀泥,让他默认这件出格的事从没发生过,此后俩人还是像以往一样做师兄弟,兄友弟恭,阖家欢乐。
至于其他的,便再无念想。
林占愚心里难受,却不全是因为魏青筠的拒绝。
他发现如今的自己远不是他师哥的对手,那人就是个滑不留手的老油条,他一拳打出去,对方直接用棉花来接,悉数化解了力道。
可他当真能接受这样的事吗?林占愚知道,自己不能。
说出去的话宛如泼出去的水,再没了收回的余地。魏青筠可以装傻充愣,但他做不到。
他对魏青筠的心意宛如一团火,日日在他心里燃着,烧得他肝肠寸断、筋脉无存。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仔细想来,他没了退路,更没有前路。他站在原地,好似站在一片茫茫的白雾中,前后进退俱是死局。
许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没休息好,林占愚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竟真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魏青筠轻轻晃了晃他,低声说:到了,快醒醒。
林占愚一阵恍惚,短暂的迷糊后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魏青筠的外衣。
因为当初去合肥县的时候他们没把小檀木箱子带着,从那之后魏青筠的衣服上再也没了林占愚熟悉的檀香,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温存。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魏学颐那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做衣服格外费钱,他俩只能从自个儿身上省。
魏青筠穿的大褂和外衣都是他儿子出生那年做的,如今已经有几分显旧,但却干净整洁一如既往。
林占愚微微低头,还能嗅得些微的皂角清香。
下船啦。魏青筠在船舱门口招呼他。
诶。林占愚立刻起身。
他上了岸,跟在魏青筠身后往前走。先前不是在忙碌就是在胡思乱想,以至于直到这时林占愚才发现,原来他已经长得跟魏师哥差不多高了。
从前魏青筠总是惯于护着他,如今也一样。他小时候总喜欢说你别把我当小孩,现在虽然嘴上不说了,可他没有一刻不是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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