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除却心中自欺欺人的慰藉,于个人而言,天涯的分隔与生死的别离又有什么区别?
然而这些杂乱的心思并不是为着已经作别的朋友,而是因为眼前的温存。
林占愚此刻终于可以确定,不同于其他的师兄弟,也不同于与他志同道合的友人张小哥,魏青筠在他心里占据了一块极为特殊的位置。
他心乱如麻,辨不清所以然,有一个念想却越来越坚定:他想永远跟魏青筠过现在这样的日子,他想跟这人如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般一辈子亲近。
这不全是因为魏师哥有多好,相反的,这人私下里其实有很多毛病。
他特别爱抽烟,每次都把林占愚呛得不行;他还很强势,远不比在外面时看起来的人模狗样,很多时候几乎称得上专横。
因为这些,林占愚偶尔还会和他闹别扭。
可是少年觉得自己并不是贪图对方的好。无论是为人还是作艺,魏青筠一直处在一个让他仰望的位置,这是他的引路人,是他的光。
他只是简单地不想失去、更不想别离,仅此而已。
林占愚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把魏师哥抱得更紧了。
魏青筠不知道少年心里的百转千回,只是以为他难过,便由他抱着,不得要领地宽慰:多结交几个年龄相仿的友人是件好事。等回了南京,你该多出去走走,别总在屋里闷着。
少年嗯了一声,心里却想:师哥,我不想出门,我的世界里有你就够了。
辗转数日,他们到了家,只见乔老板更胜以往的乐呵。
中年人站在门口与街坊四邻闲聊,林占愚从看见他到喊他一声与他问好,他的笑意就没消减过分毫。
回来啦。乔笑言接过他们手中的行李,招呼他们进屋。
乔鲤这臭小子,怎么也不来迎一迎我们?魏青筠向院子里张望:他在家吗?
不在。乔笑言带着他们往里走:跟你们说个好事,这小子的婚事定下来了。
真的?魏青筠觉得惊喜:是哪家姑娘?
老街坊家的。乔老板笑道:我看着那女娃从小长大,也算知根知底。
他把重音放在了最后四个字上,林占愚与魏师哥对视一眼,明白了师父话中所指。
魏青筠点点头:太好了。恭喜师父,恭喜师弟啊。
诶,别说这些没用的客套话。乔老板笑眯眯地望着他:青筠呐,你师弟比你还小一岁呢。什么时候你也能带一位姑娘回来?
听了这话,林占愚的脸色骤然一变。他原本正拿着白瓷杯喝茶,结果手一软,杯子便掉到了木桌上,未喝完的茶水悉数洒了出来。
怎么回事?乔笑言轻轻皱眉。
师父,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林占愚赶忙起身取了抹布把桌子擦干净。
乔笑言没管他,继续问魏青筠:有没有中意的?大方说出来就是,师父给你做个媒。
我不急。魏青筠笑了:师父,您还是先把小乔师弟的婚事操办好吧。
乔鲤的婚事定在了年前。乔笑言早早便寻好了黄道吉日,而后一天一天数着日子过。
林占愚跟小乔换了住处:乔鲤决定成婚后依然住在这里,少年的房间宽敞,最是合适。
婚期将至,魏青筠帮着一起忙,有时少年也会去打个下手。
与上次薛贺成婚时不同的是,彼时少年还没什么感触,可如今他的心思却复杂了起来。有时他甚至不想看到那些大红的婚服,觉得刺目又惊心。
乔鲤与魏青筠太过忙碌,并未注意到少年反常的忧虑。直到有一天中午,乔鲤推门进了自己的卧房准备歇息片刻,却发觉林占愚正坐在里面等他。
占愚?乔鲤很是讶异:你咋在这儿?
小乔师哥,我问你个事。少年开门见山:你都要成婚了,魏师哥也快了吧?
我没听他提起过,不过应该也过不了几年了。乔鲤坐到少年身边的凳子上,笑着调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魏青筠难道是个例外不成?给我倒杯水。
可是,林占愚把倒满了水的杯子递到他手里,轻声叹了口气:我不太想让他娶媳妇。
占愚,你咋这么不会算账呢?乔鲤闻言大笑起来,拍了一下林占愚的脑袋:你摸着良心说,薛家大嫂待你怎么样?
挺好的。林占愚细细回想:她做菜好吃。虽说不常相见,可我跟魏师哥出活的时候,她若偶尔得了闲暇,还会提前为我们准备好饭食,让我们带着出门。她唱戏还特别挂味儿,好听得很,比大师哥强多了。
这不就得了。为了逗他,乔鲤佯装不解:占愚,你得相信你魏师哥的眼光。等你他娶了媳妇,你就又添了一个好嫂子。多一个人来疼你护你,你咋还不乐意呢?
林占愚摇摇头:我有师哥疼就够了。
乔鲤笑得更欢了:你是有师哥疼,可你魏师哥咋办?谁疼他呀?
我疼他呀。林占愚接着说:我待他好,不需要嫂嫂。
乔鲤只当这是少年戏言,毕竟眼前这人如今还不到十七。
他没放在心上,接着打趣道:你现在是疼他,可你能疼他一辈子吗?等你将来长大了、娶了媳妇,你师哥早就被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怎么不能了?林占愚不乐意了,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我才不娶媳妇呢,我就是要疼他一辈子。
一辈子长着呢,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乔鲤笑着说:好了,快去歇着吧。
梦又不成灯又烬,触目凄凉多少闷。来自欧阳修~
第20章 再相逢
乔鲤的婚事办得很热闹。那个时候城里的进步青年们流行办西式婚礼,新娘子要穿白纱,可两边的长辈在老巷子里活了大半辈子,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并不强,一致认为那玩意儿跟披麻戴孝似的,不吉利,故而还是给一对新人做了大红的传统礼服。
成婚的那天高朋满座,乔家的院子里摆了好几桌宴席,来的有乔笑言的老熟人们,还有之前乔鲤腿上中弹时把人送回来的几个汉子与他们的家人。
林占愚被师父指派去门口迎接宾客,他站在那里,原本正百无聊赖,没成想却来了个他意料之外的人。
林占愚并没有立刻把人认出来,直到魏青筠走过来招呼他才意识到,这位正是荣华班里唱青衣的陆江。
陆姑娘,魏青筠笑道:请进。
原来是她。林占愚望向来人:先前他只和陆江匆匆见过一面,彼时后者扮着浓妆,如今他不认识也是寻常。
魏青筠则不同,为了之前那件事的善后,他往荣华班跑了好几趟。
魏小哥,陆江作平常打扮,笑得真挚:上次承蒙你出手相助,一直没个登门拜谢的契机。今日借着令师弟的婚宴,我代表荣华班来谢谢你。
说罢,她把带来的礼品悉数塞到魏青筠怀里。
你太客气。魏青筠也笑了。
林占愚看见了这一切,不知为何,他顿时觉出了一些不对劲。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乔笑言来喊他。
占愚,乔老板走近了:人都来全了,你还在这儿干嘛呢?
师父,林占愚回过神来,开始扯瞎话:人太多了,我有点儿不舒服,想出去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