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你当然没问题。魏青筠问:想听什么?
教我气口,教我现挂,教我如何像你一样,站在那里不论做啥人家都愿意看、愿意从腰包里把钱掏出来。林占愚很是苦恼:我什么都学不明白,若是让我现在出活,必然和背书没什么两样。
有些东西虽然也能搜到,但是为了省些麻烦,俺来稍微解释一下吧。
贯口指的是有节奏的语言表演,气口指的是说贯口的时候呼吸的节奏,现挂指的是即兴发挥,量活的指的是捧哏演员,柳活指的是说学逗唱里面的唱。
乔老板这个人和他的绝大部分经历是架空的,但他的表演风格可以参照南京白话的创始人之一钱天笑先生。
第7章 思故园
你人不大,口气倒不小。魏青筠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谁许你现在出活了?想得美。
林占愚捂着额头,冲他哼了一声:你不教我,反倒笑话我。
贪多嚼不烂。你啊,耐住性子跟师父一点一点学、一句话一句话地打磨就好。魏青筠笑了,从桌上凌乱的纸堆里随意抽出了几张:不过有些法子我还是可以与你说说的。
林占愚接过泛黄的宣纸,只见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
他很是惊愕:从前他以为这些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废纸,是魏师哥闲来无事写写画画留下的东西,没成想这里面却大有门道。
魏青筠给小孩的是自己关于单口《君臣斗》的记录。这份笔记可以说是过于全面了,上面不仅有所有该说的词,连语气神态和相应的动作身段都被魏青筠十分仔细地标注了出来。
小孩看得目瞪口呆:师哥,这些东西你都一点儿不差地记在心里么?
对。魏青筠望着他:虽说我小时候爱听这个,可我从前毕竟是个在中学里按部就班读书的腼腆学生,半路出家基本功不扎实,不这样容易露怯。
林占愚记得魏青筠对他说过,自己出师的时间不长,算起来他入行也不过三四年光景。
小孩回忆了一下魏青筠出活时众人纷纷叫好的模样与当初在露天书场时老村长的感叹,这才知道原来这人连语气词、连什么时候该哭该笑都是预备好的,半分不敢松懈。
我这法子其实不好,太过刻板,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带你入门足够了。魏青筠自嘲地笑了,从林占愚手里把那几张纸拿了回来:日后你若能摸索出更好的路,把这些弃了就是。
小孩不知该说什么,好在下一刻魏青筠便岔开了话:对了,过阵子我跟你小乔师哥要去一趟天津。
去天津干嘛?小孩对上他的视线。
师父让我们去的,固步自封要不得。魏青筠笑道:虽说人家不认咱,可咱几个隔三差五还是得去一回,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魏青筠晚上再没了看书和陪小孩聊天的悠闲:他得跟乔鲤一同商量一路上的行程与吃穿用度,还得忙碌着打包行李。
一忙数日过去,直到成行的前一天晚上,乔鲤和薛贺去茶棚出活不在家里吃,乔笑言对着一桌子饭菜颇为疑惑地问小孩:你魏师哥呢?
林占愚想了好久:我好像下午在后院看到他来着。
快去把他叫来。乔笑言冲小孩摆了一下手:等会儿饭菜就凉了。
林占愚应声跑到后院,却发觉魏青筠正背对着他坐在墙头上。
此时夕阳西下,灿烂的霞光给那人的半边身子镶上了一层暖色的边。林占愚抬头看他,只见他的袖子挽到了胳膊肘,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稍显褪色的大褂下摆垂了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摇荡着。
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活像一尊雕塑。
小孩本想喊一句师哥,刚欲开口,忽而听得魏青筠高声唱曲,声音混在仲春的晚风里,如泣如诉。
他不知道魏青筠唱的是哪一段,最终只听清了两句,一句是每年间花开儿的心不开,另一句是愿老娘福寿康宁,永和谐无灾。
你师哥嗓子好,云遮月,挂味儿。不知何时乔笑言站在了林占愚身后,乔老板眯起眼,望着魏青筠的背影,伸手拍了拍小孩的肩膀:又是一年春天,他想家啦。
林占愚这才发现,魏青筠面朝的方向正是北方。
他与你说过吧?他老家在济南。乔笑言问。
小孩点点头:他还说过他爹娘都是被日本人杀的。
乔笑言嗯了一声:他刚逃到南京的时候狼狈得很,险些丢了性命。
林占愚靠在师父身边,静静地听着。
人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确不是空穴来风。小半年来小孩的饭量与日俱增,乔家饭桌上摆的吃食与以往相较多了足足一倍,小孩每每吃完却仍觉得意犹未尽,天天跟在乔笑言身后喊饿。
与之相称的是这孩子不住往上窜的个子。林占愚从前久经摔打,如今堪称给点儿阳光就灿烂。不过几个月的工夫,乔笑言便明显地觉察到孩子长高了,以往搂他一伸手即可,可如今还要稍稍抬一下胳膊。
你大师哥说得不错,这家伙是个活阎王、亡命徒。乔老板轻声说:那会儿他爹娘都成了日本人的刀下鬼,他便也存了以命相搏的心思。一个从前连鸡都没杀过的年轻学生,自个儿拿着手枪冲到日本人的军营门口,冷不丁砰砰几声,守门的鬼子都倒在了地上,溅了他一身血。
说着乔老板无奈地干笑了两声:好在他不傻,冲动劲头过去还知道跑。后来中学的老师连夜把红着眼的小年轻送出了济南城,帮他留了一条命。我遇上他的时候他衣裳破烂,上面的血渍还能瞧见。
那他这回去天津,途径济南的时候,会去看他爹娘吗?小孩眨巴着眼睛。
看啥呀?尸身都找不着了。他南下的时候遇上了土匪,拼死命才护住了他那小檀木箱子。里面有他爹娘的衣物。乔笑言叹了口气:衣冠冢就在不远处,他清明之前肯定是要回来的。
说罢,乔老板微微弯下腰,似是想让林占愚听得更清楚些:孩子,你听过《文昭关》吗?
林占愚摇了摇头。乔笑言早料到如此,便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唱道:过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滚油煎。腰间枉挂三尺剑,不能报却父母冤。
乔老板方才说魏青筠的有云遮月的嗓子,可他人至中年,嗓音更是醇厚,虚实相映,云之瑕不掩月之明。他一开口,尽是难言的满腹幽愤与锥心之痛。
师父?占愚?魏青筠听见了乔老板的声音,转身从墙头上跳了下来。他走上前,摆出一张笑脸:咋啦?
喊你吃饭呢,这都什么时辰了。乔笑言拽着魏青筠,没给他好脸色:快走吧。
第二天上午魏青筠和乔鲤走的时候林占愚一直把他们送到巷子口。到了地方,魏师哥停下脚步,本想抓住小孩的手,对方却猛地往回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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