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手术室门口和家属进行术前谈话,按照惯例交代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女孩的父亲看起来已不年轻,握着笔签字的手一直在抖,歪歪扭扭的描画着自己的名字,把字写成了一团缩在一起的细细的虫子,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看向医生们,贡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可以的。他喃喃自语些什么,杨朔没听懂,望向贡那,贡那低声说:他的妻子身体不太好,求了很多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
女孩的祖父母也在旁边,他们没和医生交流,低声的诵经,杨朔走进手术室之前本能的想宽慰几句我们会尽力之类的话,转头却看到老妇人双手举到头顶,又在额头嘴唇和心口的位置一路碰触下来,弯腰伏地,长跪不起。
他愣在当下,又被手机铃声叫醒。
杨朔,手术室视频准备好了,别担心,我陪着你做。
他在这一刻相信,穆之南就是他的神。
第二十九章 远距离
电话那头是陈百川穆之南和麻醉科副主任田瑞,一个非常豪华的手术团队,他们在六附院的手术模拟教室用电脑连了县医院的视频会议系统,由于网络延时明显,他们只能关了声音,另外拨通电话来交流。摄像头对准了各种监护仪器,他们进行了简单的分工,为了不互相干扰,田瑞和对方的麻醉师单线联系。
先插管吧,宝宝体重具体多少?田瑞问。
2.28千克。
那我们把最大肺活量控制在15毫升。限压定时通气,实时血气分析
这边在指导麻醉,另一边的穆之南用一套教学用具,准备和对方进行同步操作,陈百川做全面指导。
杨朔穿好手术衣等在旁边:我的两位大师哥同时远程指导,真是很荣幸啊。
陈百川笑道:小师弟一点儿也不紧张嘛,来对着摄像头比个yeah我截图发给祁老师,跟他说杨朔重操旧业回归师门了。
那老杨不得先把我给灭了?这就是临时救急,让我去儿外还真做不了。
他们的玩笑很有些故作轻松的成分,穆之南笑不出来,他不止是担心手术,也担心杨朔会不会在缺氧的高原,在手术的高压下头痛发作,万一手术失败,杨朔和那个普外科医生会不会被迫承担相应的责任,还有然而他并没有时间担忧更多的内容,因为他听到杨朔在那头说:陈主任,穆主任,我们准备好了,
囊膜内还清晰么?穆之南问。
清晰的。
很好,没耽误时间,先切开,小心一点不要碰到肝脏。
嗯。
尽可能完整的剥离掉囊膜。
好。
不着急,慢一点没关系。
嗯。
杨朔和贡那配合的还算默契,胆怯是难免的,毕竟好几年没做过手术了,但手上的动作却还是有些肌肉记忆的,冷静果断。此时各种监测仪器都在提示孩子的生命体征处在很平稳的状态,加上陈百川和穆之南同时在场,让这个远程指挥的手术有了些稳如泰山的气质。穆之南一边说,一边模拟着操作过程,但还是觉得不够,他问:可以找个人帮忙用手机视频么?我需要更清晰一点的手术视野。
嗯,好。
作为医学院的附属医院,平时一直带着学生,穆之南自己做手术的时候习惯了教学,总感觉这台手术安静的不像话,气氛太严肃反而心里没底,隐隐透着些即将有事发生的不祥之兆,他说:杨朔,跟我说话,别一直嗯嗯嗯。
啊?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描述手术过程,下一步要干嘛之类的,帮你们整理思维和步骤。
好,现在松解粘连。
对的。
贡那说:杨主任,她的腹腔空间很小。
陈百川说:这个不怕,你们先探查腹腔内其他器官还有没有畸形。
稍等。
没有其他畸形,可以放回去。
穆之南说:好,手抬一点,利用重力,对,很好,慢,再慢一点,肝脏很脆弱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听到杨朔快速的吸了一口气,出血了么?
杨朔起先是发现一点殷红,然后迅速蔓延开来,不到五斤的早产儿,原本可视范围就很小,这一来视野完全被出血占据,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太阳穴的位置又开始了和心率一样的搏动,突突的跳着。他缩回了手,憋住气,强硬的反抗着这阵即将而来的头痛,但越是努力越是徒劳,他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贡那也有点慌,但还没停止抽吸:杨主任?他试探着问,您怎么了?
杨朔没回答,甚至有那么一两秒钟完全放空,他记起进手术室之前回头看的那一眼,那个虔诚祈祷的姿势一直在他的脑子里,老妇整个人伏在地上,像是要把自己融入土地一般。
穆之南的声音传了过来,柔和但坚定:杨朔,你听我说,别低头,帮我看一下心率,心率怎么样了?
149。
呼吸?
51。
血氧?
96%
那很好,听好,肝脏出血很正常,生命体征都好的,不是大出血,杨朔,别慌。贡那医生帮忙冲水,看到出血点了么?
找到了!
很好,电凝止血。
止住了。吸一下这里。
穆之南的声音还是同样的柔和坚定:杨朔,没事了。
手术继续,杨朔的一口气还没喘匀,心电监护却发出了报警声。
贡那有些紧张:穆主任,血压和血氧降下来了,不应该啊出血已经控制了。
先停一下,别动,还在外面的小肠不要放。陈百川说。
杨朔道:可能腹内压高,心脏血管张力不够。
穆之南说:去氧肾上腺素试一下。
好了,回升了。
众人送了一口气。
穆之南说:先不着急,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可以分期手术,先把器官保护好,把腹部的皮肤组织悬吊起来,等腹腔空间长大了再进行二期缝合,或者再尝试一下,一次完成,但风险稍微高一些。你们决定。
杨朔和贡那对视一眼,互相都看出了彼此的紧张和慎重。杨朔问:你觉得呢?
贡那犹豫片刻:考虑到家属那边,其实两次手术负担挺重的,我想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