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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朝的腿渐好了,天气又渐渐暖和起来,她便穿上了春季的制服,每天去学校上课。
颜徵楠倒很不放心地找人做了皮毛的手套和围巾,因担心教室仍旧有寒气,她身子受不住。
可雪朝却不大乐意,她下了学,到了家里,好容易将外套脱去了,又被他戴上这样厚厚的手套,瞧起来笨笨的,不大好看。
她这会跨坐在颜徵楠的腿上,一面拍着厚实的手套,听它闷闷的声响,一面软糯地同他抱怨,“都已经春天了,还戴这样的手套,会被同学笑话的。”
雪朝头上还歪歪斜斜地挂着个羊毛帽子,配这样毛茸茸的手套,显得十分可爱。更何况她撒娇的时候,总是娇憨又明艳的,像低醇的甜酒,让颜徵楠禁不住低下头,寻了她的唇,吻上去。
却被她躲开了,雪朝有点不自在地躲了躲眼神,她这几日到了学校,才总算走出了家门,从颜家的环境里跳出来。同朋友们相处了,雪朝发觉自己变得很黏颜徵楠,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当然啦,偶尔,偶尔她是会主动坐在他腿上,但也是因为信州城的春天,仍旧料峭。雪朝眨了眨眼睛,有些生硬地同他道,“你不要总亲我。”
三少发出一个不大愉悦的鼻音,雪朝又抬了眼睛,瞪他,“我们不亲吻,不也是可以取暖的吗?”
原来亲吻是一件这样珍贵的事,颜徵楠失笑,捏她的鼻子,“除了亲吻,别的事都可以做?”
“这是自然,”雪朝自顾自地点点头,“毕竟亲吻,是情人间做的事,我觉得我们做,不大妥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落了话,才发现三少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了,让她心里莫名有些慌。过了一会,颜徵楠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她,“新婚那日,你不是也知道,第二天被单上要有血迹吗?”
她实在太过不谙世事了,到了让他心存侥幸的地步,会有一种他们之间只有一层窗户纸的错觉,以为一切懵懂天真里有她羞涩的缘故。可是雪朝得意地扬起笑脸,“是哥哥同我说的呀?新婚的夫妇,如果新婚的夜晚亲吻了,女孩子会流出一些血,所以会有丫鬟去看。”
合雪闻倒很有想象的天分,也怪不得雪朝第一回被他亲了唇,害怕得两三天都没有怎么说话。三少淡淡地点点头,“那夫妻又如何怀上小娃娃呢?”
雪朝只当他是缺乏知识,很热心地同他分享,“我爸爸很早就告诉我啦,如果天上的神仙发现夫妻两个感情很好,又喜欢小孩子,便会偷偷把小娃娃放在他们床头了。”
她想了想,又皱了眉头,“所以你不要总是亲我,被神仙看到了,会误会的。”
神仙看到,会误会的。
颜徵楠深深地吸了口气。
三少第二日要去南方执行公务,好容易他放下眼前这件糟心事,细细叮嘱了雪朝几句,却发现她早已经心不在焉。颜徵楠又想起她傍晚拒绝亲吻的样子,不自觉带了火气,瞧着她早已瞥到别处去的眼珠子,便不再开口。
到了夜里,雪朝忙着为第二日的小测复习,在书房里只顾着翻书籍和笔记,没有留意到三少的神色同往常比,有些沉郁。
她这学期修了中文系的课,以她的基础,能够选上课,已经是同老师软磨硬泡的了,自然不敢敷衍平日里的测验,因此并没有心思搭理颜徵楠。三少自顾自生了闷气,他俩坐在书房书桌的两端,倒显得是颜徵楠不专注,把书页翻得哗啦啦的响,偶尔被雪朝看了一眼,才消停一会。
三少爷倒从来没有被人气成这样,一面又想到连着数日要见不到她,若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可是对方却没有同他难舍难分的样子,显得是他一个人自作多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到了最后,颜徵楠开始赌一场,幼稚的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气,非要看他不率先开口,雪朝会不会同他讲话。上一回他这么幼稚,他四弟还没有出生,可颜徵楠自虐一般的,非要看看,他们最亲密的事情都做了许多回了,还不算情人,到底算什么。
往日里雪朝做中文系的功课,如果不明白,便会抬头问他。可是第二日便是小测了,她有一大堆的笔记要背,实在没有时间找颜徵楠细细研讨,于是到了睡前,三少洗了澡,还看见她抱着本子,念念有词。
里面是《战国策》的某一篇,颜徵楠瞥了一眼,刚想问她原文看懂了没有,可是想到这便是他在主动,颜徵楠又忍住了,一面沉了脸色地掀开被子。
他躺在那里,等了许久,直到雪朝将灯拉下了,黑暗里他还听见小姑娘念念有词,“魏安釐王使将军晋鄙救赵,畏秦,止于荡阴……”
三少爷终于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子,睡去了。
颜徵楠到了睡梦里,还憋着一口闷气,梦里他问合雪闻,到底为什么急着要将妹妹嫁出去,合家的大少爷摇着扇子,满不在乎的样子,同他道,“得嫁呀,闹着同穷小子私奔呢……”
三少从梦中惊醒。
天已蒙亮了,颜徵楠眯了眯眼睛。他们同床这么久,雪朝已经习惯每夜被他搂着,这会自发地缩到他坏里。她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青色,大约是为了小测,睡的不安稳。
雪朝的一只手下意识地环着颜徵楠,很依恋的样子,三少的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只觉得心里宁静了一些。
他从前只查过雪朝那把小藏刀上面,一小块血迹是怎么回事,合雪闻说是她抵死反抗都督儿子的轻薄,才刺伤了对方,可颜徵楠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他不再赌那个幼稚的气了,雪朝嫁过来,已经是二八的年纪,她这样家境的小姑娘,多半要有过一些心上人的,更何况她这样招摇的性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想知道很多,关于她对别人,会否也是这样拒绝,还是她觉得不能同他亲吻,但同另一个人可以。
三少逼自己面对这些,将它当做一件平日里的公务,需要他的冷静和耐心,纵然结果不一定是他想要的,还是要弄清楚。
到了早餐的时候,雪朝还在翻着她那本满页被勾勾画画了的教科书,终于温习到最后一句了,才突然抬起头问他,“你今日要走?什么时候回来?”
颜徵楠喝了口咖啡,只淡淡地“唔”了一声,然后同她粥里放了一点肉松,才道,“过十几日吧,你好好考试。”
他眼角捕到小姑娘嘴角隐约闪过的兴奋笑容,终究没忍住,“下了学要早些回来,司机会在学校等你。”
雪朝挠了挠脑袋,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又急急地喝了口粥,便拿起包站起来,“我要走了,早上的考试。”
她裙摆从他的手边擦过,颜徵楠最终同自己的自制力服了输,伸手将她拉回来,揽到怀里。
雪朝坐在他的腿上,咕哝着挣扎,三少却捏住她的下巴,看着她,眼里的情绪有些深。
过了一会,雪朝才听见他缓缓开口,“不同我告别吗?”
她想骂他,不过十几日,又什么好告别的。从前爸爸和哥哥,每一回出门都要好几个月,有时候甚至要到地球的另一端,不晓得什么时候才回来。离别同她来讲,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雪朝皱了眉头,颜徵楠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打量个来回,放弃般的,他的拇指从她湿润的唇上掠过,照旧的柔软,花瓣一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终究他还是隐忍了,只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声音柔和下来,“有什么事情找人同我电话,知道了?”
中文系的课在早上,这样倒很好,只怕再过几个小时,雪朝就要把她好不容易记住的之乎者也给忘个精光了。
好容易考完了考试,她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又揉了揉眼睛,决定回家里补觉。
这十几日再没有颜徵楠管着她,又逢她开了学,中午睡好了觉,自然要去寻老朋友们去,雪朝这样想着,脚步加快了些。
早上颜徵楠同她叮嘱的那些话,她自然早就抛到脑后了,三少在家的时候,便不大能管得住她,也不晓得他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几句话就能唬住她。
大小姐不自觉扬起得意的嘴角,快走到湖心亭的时候,她被人叫住了名字。
那人的声音有些怪异,也不像是哪里的方言,雪朝下意识的抬头,看清那人的面孔,面上骤然有了兴奋的笑颜,“Yvan!你怎么在这里!”
那是她在江浙读书时的法语教员,因两个人走的太近,在城中传了许久的绯闻,连她父亲都以为她会嫁给一个法国人。彼时雪朝被人连夜送到了南京,都没有来得及同Yvan告别,这些日子,也没有顾得上联系他。
雪朝提起裙子,朝他走过去,一面急急地问他,“你不呆在江浙,怎么来信州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江浙的一切都离她那么遥远了,也有她刻意忘却的原因,毕竟最后的回忆着实让她难过。Yvan倒还是从前的样子,高高瘦瘦的,带一点法国人的活泼,“我来信州大学教书,你爸爸让我看看你。”
他的目光在雪朝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间,有些担忧地开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什么,“你嫁过去的人家,对你不好吗?”
颜徵楠知道他这么讲,大概是要喊冤的。雪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呀,”她笑了笑,指了指手里的书,“我早上有考试,复习的晚了一些。”
Yvan却觉得她是在逞强,神情严肃了一些,“你爸爸很担心你。”
雪朝前几天刚给爸爸打了电话,一时有些怔了,“为什么?我们经常电话和书信呀?”
“合先生担心是有人监视你,你才会说自己很好,”Yvan抿了抿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只好又问她,“你真的过得很好吗?”
雪朝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又听见Yvan压低了声音,“只要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合先生拜托我,随时带你离开信州。”
阿楠没有想到,自己最大的威胁,不是长得好看的少年郎,而是老合
老合:科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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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徵楠一连几日电话里的沉郁,叫雪朝也发觉了,下意识地乖顺了一些。
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突然决定提前回信州。不过数日三少便要回到家里了,大小姐的逍遥日子要到了头,不得不收敛了一些,连电话里同他说话,都主动地热切了许多。
她最终还是加入了学校的乐团,从此每日快乐的事情多了一桩,烦恼的事情也多了一桩,因那乐团的女团长,比传闻中的还要讨厌一点,并因见不得雪朝自在招摇的样子,常寻她的麻烦。
渐渐地雪朝也会忍不住多讲一讲乐团的事情,于是两个人的电话,总是说个不停的,反倒成了她。
三少自然不会拒绝这种热切,可他近日的情绪似乎不佳,再没有前几日那样事无巨细的叮嘱。雪朝虽然更喜欢他这样简练话少的样子,却也担心是他遇到了什么难处。
她不一定可以帮衬,可更不想等他回到家里来了,还要摆出一张抑郁的脸,那在家同他吃饭,该多么扫兴,多么没有食欲。雪朝晃了晃头上的簪子,颇热心地问他,“你最近心情不好吗,还是南方吃的不习惯,身体弄坏了?”
她既然主动关怀,若颜徵楠仍旧带了寒气同她说话,倒显得他很小心眼。颜徵楠没有回答她,只问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同你带。”
雪朝对南方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前几日邀请Yvan与周兰他们吃饭,Yvan倒提议了几次一同去南方,似乎对那里很向往。
她想了想,同颜徵楠道,“我有个法国朋友,”她未在意对方听到她这句话,呼吸紧了几分,又往下讲,“他好像很好奇南方的叶子烟,担心我们这里的不地道,你能带一些给我吗?”
颜徵楠没有回答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雪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以为是线路不好,他没有听见,正要问他,三少却开了口,听起来像嗓子突然受了伤,很艰难似的,“我是问你想要什么,不是问你,”他顿了顿,压抑住心头的情绪,“不是问你法国的朋友想要什么。”
不过这一桩小事,颜徵楠说话里却带了杀气。“法国的朋友”那几个字,好像他手里正扣着手枪扳机,把雪朝吓住了。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谁同她这样讲话,等雪朝反应过来,委屈极了,觉得他无缘无故地凶自己,又很气愤,“你不带就不带,凶什么?!”
她吼出去,已觉得用了全身的力气,难得被人拒绝这种小事情,还是被他,让她有点难堪,又有点说不出的难过,于是雪朝把脾气发到他头上,“我不要和你打电话了!你有什么事情就问下面的人,反正你天天让他们看着我!”
她说了这话,也不等他回答,便把听筒重重地一摔,吸了吸鼻子,从书房出去了。
大小姐虽然平日里脾气不好,但同三少渐渐关系融洽后,便很少发这样大的火。颜徵楠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抖落了烟头的烟灰,觉得自己呼吸里都带了钝,这种感觉陌生、失控、又很煎熬。
他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从掀开她红盖头的那一刻起,还是从她十四岁那年躲父亲的打,跑到他的身后去。三少有点厌恶现在的自己,不干脆、缩手缩脚、甚至有些软弱。
天知道他听出她声音里一点哭腔,便后悔的要命,觉得同那劳什子法国人带烟草,也没有什么。
可他堂堂颜家的三少爷,便真的没有自尊心了吗?三少揉着自己的眉心,逼自己强硬一点。
那是他的婚姻,他捧着疼着的女孩子,和他生活里唯一的妥协与快乐
凭什么拱手让给别人?
雪朝生了气,连夜打包了行李,往周兰家里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再也不要理他,便是他跑来周家求她回去,她也不要回去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惜周兰去了临省的大学交流,只有她妹妹周青接待她。那小女孩子小小的年纪,却已经十分早熟了,雪朝不多时便同她相处的很愉快,渐渐忘却了同颜徵楠生气,又在周家过了几日。
直到一天她和周青从剧院回来,听闻周兰终于从临省归家,雪朝忙不迭上楼去寻她。
她到了周兰房间里,发现她桌子上堆满了书,整个人忙碌的很,好像在做着书籍的目录。
雪朝随手翻了一本,是一所美国中学的课程大纲,她把上面的字读出来,却很困惑,“Sexhygiene性卫生?”
她知道怎么读它们,也隐约听说sex是发生在夫妇之间的事情,可这样隐约的听说,也多半淹没在男子互相使着颜色,和姑娘们绯红的脸颊里了,让她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和卫生有什么干系。
周兰看到了她,却很兴奋,一面抬起头,一面同她招手,“你来的正好,芝加哥的中学要设计性教育的课程了,我觉得我们也需要这些。”
雪朝放下手里的那本书,又看到连几本中国的春宫册子也在周兰的桌子上。她听见周兰念念叨叨的,“你还有什么推荐的书籍?这已经是我能找到所有的了……”
周兰还没有说完,听见雪朝好奇的“诶?”了一声。周兰回了头,看见她捧着一本春宫册子,在里面男女交合的某一页。
雪朝歪着头看了看,又翻过来指给周兰,“这不是夫妻延年益寿的中医方子?怎么你还有这样的书?”
雪朝已经是周兰朋友里较为西化的了,却还是问出这样的问题,这让周兰更加觉得教育的必要性。于是她让雪朝坐下来,将她当做自己第一个学生,细细地同她从一开始讲。
起初雪朝还叽叽喳喳的,用她那套纯情而破绽百出的世界观,来同周兰辩解。可周兰一个学理化的女生,总是思维严谨,将那些神仙送小娃娃的说辞攻击个一败涂地。渐渐地雪朝听进去了,问的问题越来越少,到周兰最后同她说生育的过程,她已经不再说话了,脸却越来越红,神色还有些不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雪朝第一次被科学的真相冲击,一个人捧了茶水,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直到她终于消化了一些,晓得自己大约做了很后果很严重,且无法弥补的事情,又小声嗫嚅着问周兰,“做了这样的事情,便会怀小娃娃吗?”
“是有可能的。”周兰点了点头。
雪朝又一个人沉默了一会,然后试探着,带着一点侥幸,“真的,真的没有这样的中医法子吗?”她在那里手舞足蹈地补充,“比如,比如一个人身体从小就不好,很怕冷,会不会这样,嗯,就可以强壮一点,暖和一点?”
她眼里有一些即将崩溃的希冀,周兰却未想到她还会想挑战科学的权威,义正言辞地否定她,“自然没有!我在信州生活这么多年,什么中医没有见过?怎么会有这样的方子?”
她又停顿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声音也有些迟疑了,“是谁,是谁这样同你说的?”
雪朝却猛地跳起来,红着一张脸,仓皇着准备要逃了,“是,是我哥哥,他同我说的!”她落了话音,便拿起手包,“家里还有急事,我要先回去了!”
她一个人坐在人力车上,只觉得心跳的飞快,脑子里一片轰鸣。连那人力车夫都回头看了她好几眼,以为是她中了暑,才会脸色这样难看,生怕她这会便晕倒在车上。
雪朝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的片段,颜徵楠的,她自己的,说的那些话,什么取暖,什么中医。她头一回觉得周家到颜家的路这样漫长,现在她心里只想钻回被窝里,好好的,大哭一场。
她同一个男子发生了最亲近的关系,原胜于亲吻和拥抱,而且还是许多次,贯穿了一整个冬天,她在每一场热烈到诡异的性事里,都表现的像个沉浸其中的蠢货。
许多情绪混杂在她的胸口,羞耻、懊悔、以及愤怒,还有许多她自己还搞不清楚的东西,渐渐的还有一些恐慌,因周兰说的她有可能会怀孕。
雪朝下了车,一路狂奔,她想到自己的肚子里可能已经躺了一个小小的胚胎,便慌的要命。成为一个已婚女子,已经让她感觉到同周围人格格不入,她不知道万一真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该是个什么样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会不会丑陋?会不会被取笑?会不会那些刻薄的女学生背后开始有更恶毒的说辞?会不会在学校里从此抬不起头来?
她眼角酸涩极了,走廊上的佣人看到她,也不敢搭腔,直到她冲到客厅门口,却撞上一个人。
是颜徵楠。
她这会最不想见的人便是他。雪朝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连他伸手要拉她,也被她躲过去了。她刚刚跑的太急,这会一个人大口大口地呼吸,却仿佛这个空间里一点氧气都没有了,下一秒她就会憋死在这里。
颜徵楠却以为她还在为前几天电话的事情赌气,下人说她前几日打包了行李去了周家,他刚要去寻她,却不想她这会自己回来了。
她脸色实在难看,三少以为她是和朋友们生气了,转头喊人同她拿温水和毛巾。他又侧了身子,往客厅里面走,一面问她,“出什么事情了?这么着急?”
三少原以为要去周家费一番周折,可雪朝却主动回家了,这让他这会心情好了一些,一只手接过佣人递过来的茶杯,坐到沙发上,难得同她开了玩笑,“该不会是听说我回来了?急着来看我?”
他心里预想着雪朝会反驳,或者瞪他,骂他肉麻恶心。可是雪朝却仍旧站在客厅门口,不迈进去,也不接丫鬟送上的茶水,只径直地看着他。她眼里闪着泪光,里面淌着很多让他心惊的东西,质疑、悲伤、以及,怨恨。
颜徵楠下意识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他站起来,雪朝却终于迈开了步子,往卧室走。颜徵楠追上她,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慌乱,可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很不好。
三少要握她的肩膀,雪朝却仿佛躲避瘟疫一般地挥开他,“你不要碰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声音里的厌恶让颜徵楠怔在那里,雪朝快速向后退了几步,她眼里这会盈满了泪水,只是轻轻垂了眸,便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怎么会觉得心里难过应该回颜家来哭呢?雪朝抽泣着,在心里骂自己。单这个卧室,他们俩不知道发生了多少那样的事情,更何况这里还有他,那个始作俑者。
可除了颜家,她在信州还能往哪里去?哥哥在澳洲的金矿,父亲远在江浙,雪朝伸手快速地抹过脸上的泪水,心里却很凄楚,原来她是落了单的,谁都可以欺负她。
可是她永远是勇敢的,便连这样可怕的事情,合家的大小姐也不该就这样退让了,妥协了,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雪朝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话不被哽咽声含混掉,一字一顿地问他,“那个中医取暖的方子,是你骗我的,对不对?”
颜徵楠的脸上突然失去了血色,她不用等他的回答,便大抵猜到了答案。他是整个信州里她最信赖的人,还曾将他同自己的哥哥比较,可是哥哥从来不会这样骗她,欺负她,雪朝终于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叫出来,“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愤怒给了她许多的力量,甚至比勇气赋予她的要多的多,“我朋友都告诉我了!没有什么中医的法子是那样的,这分明就是,就是……”她说不出那个词,最后决定用英文说出来,“Sexualintercourse!”
她说到朋友,还用到这个词,其中的联想,让颜徵楠的面色突然冷了,一时也顾不得她的怒火,上前去,盯着她,一脸的阴骘,“你哪个朋友?法国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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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徵楠刚从南方的军队回来,身上的制服还没有换,加上他此时克制不了的的杀气,叫雪朝一时间吓住了,半天都没有开口。
可不过一小会的功夫,她便想起来三少上回这样的语气是什么时候,雪朝咬了咬嘴唇,偏不要被他的气势压倒了,抬起头同他对视,“你是仇视法国还是怎样?”她嘴角挂了轻蔑,“法国人可没有什么取暖的中医法子,比你要正派的多!”
雪朝转身便要往衣柜走,她已打定了主意,拿一些简单的衣物,便去往江浙。就算她无知了一些,不晓得男女间的事情,可也不是那种三贞九烈的女孩子,觉得婚内同一个男人睡了觉,下半辈子便是他的了。
颜徵楠却从她身后把她锁进怀里,雪朝下意识地踢打他,才发现若是他真的使了力气,远不是她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可以抵抗的。
三少的唇贴在她的耳边,让她想要躲,却还是被他追逐着,在她耳际低语,“正派?”颜徵楠只觉得最后一把心火也被她点燃了,低低笑了一声,“我从未说过我是个正派的人,便是我真的正派,”他定了定,仿佛带了一种自我厌弃,“你也不会喜欢。”
他话音落了,便将她打横抱起来,雪朝一面挣扎,一面尖着嗓子骂他,“骗子!坏蛋!”她又咕哝了一些英文的脏话,却被三少丢到了床上,刚要撑着坐起来,男子欺身压上她,重新让她陷在蓬松的被子里。
她的下巴被他捏住,只能含糊地骂他。雪朝使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他,可桎梏她的那个人,却很气定神闲,甚至扬起了嘴角,低下头,讥讽她,“你的中文真的很不行。”
她顶讨厌他拿中文笑话她,雪朝气红了眼睛,又要憋出一句赌咒,颜徵楠却冷笑了一下,又道,“你可能不知道,和汉语比,英文里的脏话……”
他的嘴唇落到她的嘴角,轻轻呢喃,“简直像讲童话故事。”
他平日里偶尔的刻薄,便往往让雪朝大为光火,到了今日这个情景,雪朝只觉得自己每一根血管都在愤怒地爆裂,她明明使上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可还是像个颜徵楠身下的一只小雏鸟,被他只手便可以压制住,叫她心里十分慌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颜徵楠看着她,似乎有些迟疑,可雪朝的目光对上他的,里面的仇恨终于让他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崩溃了。他长到这个年纪,在许多人的眼里看到过这个情绪,受刑的叛徒,或者被他夺去信州兵权的兄长。
终于有一天在她的眼里也出现了。
像一种逃不开的诅咒,就算接受了,也不愿意正视。颜徵楠低下头,粗暴地吻上雪朝的唇,他这样把持着她的下巴,雪朝纵然想要拒绝,也只能感受到他的唇舌侵入她,掠夺她的津液,连她微弱的挣扎声,都像一种诡异的助兴。
欲望一旦挣脱便一发不可收拾,雪朝的小舌被迫同他纠缠,她便这样瞪圆了眼睛,非要看清楚他面上每一寸的迷醉和征服欲,要把这一个瞬间带着恨意刻进她的脑子里,这便是她在成长里犯得第一个致命错误后,所付出的代价。
当她意识到颜徵楠的手才解她颈上的盘扣,雪朝的眸子不自觉多了恐惧,她要去咬他,也被三少即时地躲开了,她头一回知道原来嫁给一个军官,并没有少女时梦想的那样美好,至少在这个时候,一个军官更知道怎么更好地,侵占她。
大约是察觉了她的愤怒,颜徵楠离开了她的唇,他的呼吸仍旧是有条不紊的,像一个冷静的控制狂,在做一场午后的消遣。
雪朝脖颈的肌肤一寸寸入了他的眼帘,三少不得不承认他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愉悦。诚然他就是这样的人,同理心较常人少许多,平日里的自控其实是征服欲的另一种表现,因这个世道,你想要得到更多,就要更会压抑自我。
便连他身下的女孩子,眼里的愤怒与厌恶,在这一瞬间刺痛了他,他也能冷静地安慰自己,这种怨恨被另一种灼热替代以后,便会是个很好的事情。
于是倒不如让这样的灼热来的更顺遂一些。颜徵楠低下头,声音是从前没有的,裹了蜜糖一般的诱哄,“你同我置什么气?固然我骗了你,从前那些,你不喜欢吗?”
雪朝未想到他能问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简直想要把口水吐到他脸上,又听见他道,“你说那是什么,sexualintercourse?可谁规定了这样的事情必须夫妻才能做?谁又规定了,”他顿了顿,好像一种心碎的妥协,“你要喜欢我,才能同我做?”
他趁着那可怜的女孩子一时困惑的时候,吮住了她的耳垂,热切地撩拨她,声线带了沉醉地诱惑,“傻丫头,你喜欢这样的事情,我也喜欢,管别人怎么说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诚然如此,周青并没有说,性爱是婚姻的特权,不然芝加哥的中学怎么会开设这样的课程呢?雪朝的衣衫被他解开了,露出了光洁的小腹,和薄薄胸衣下面柔软挺翘的乳,颜徵楠的手指在上面打个转,她便敏感地颤抖了一下。
他太熟悉她的身体,他们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都已经十分了解,如何让对方更加享受这个过程,这种了解好像也是种凭证,比如,她喜欢同他做这样的事。
雪朝心里的天平悄悄向颜徵楠倾斜了,又或者她其实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答案,不然也不会努力地同周青确认,皆因为她内心期待这样的事情不是罪恶的,或者是沉重的。颜徵楠的低语声像一种古老的魔咒,一层层地在她的脑子里晕开,“是谁说最喜欢我亲你的脖子的?”
他的手轻轻揉捏着雪朝的乳,小姑娘涩着喉咙,努力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她又听见他质问她,“又是谁说,我揉一揉你,你便喜欢的不得了的?”
诚然都是她说过的话,可这些话到了今天,她好像一面觉得不知羞耻,一面又觉得不过是些切实地感叹,没什么大不了的。颜徵楠的吻在她的脖颈处停留,一面轻声低语,“可你今日又不喜欢了?”
她这样轻轻发着抖,无助地闭上眼睛,三少的轻笑像一种细微的羞辱,叫她面上灼烧起来,他好像十分的困惑,“你的身子明明快活的紧。”
他最后一句话终于击溃了她,像一种无聊的玩笑,“所以你看看,到底谁才是大骗子?”
一切准则,都是别人告诉她的,关于夫妻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呢?她不明白。
可这时候又确然不是思考的好时机。她的胸衣被褪去了,颜徵楠吮着她早已挺立起来的乳头,一面抬了眼睛望着她,半分审视,半分调情。
她喜欢这样的注视吗?一个男子,用唇舌表达对她身体的热爱,雪朝只觉得热意在自己的身体里翻滚,熟悉的,灼热的,容易让人脑子不清楚的那一种。
终于她放弃了,在男子大口吮着她的乳肉,一只手探入她身下的时候,雪朝终于向过往每一个夜晚餍足的快乐投降,细细地呻吟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没有看见颜徵楠眼里划过的一抹笑。
不过是一个吻,一点点抚摸,便足以让她湿的一塌糊涂,雪朝被他抱坐着,三少的硬挺一点点进入她湿润的蜜口,许久没有欢好了,这样的过程有一点疼痛的煎熬,让她一面仰了脖子,一面晃着眼里的水色瞪着他,“我晓得你又在骗我。”
她眼角的绯红动人极了,叫三少下意识地挺了挺,又去吻她皱起的眉头,“我怎么样,都没有你自己喜欢来的重要。”
硬挺缓慢地抵入了花心,颜徵楠快意地低喘了一声,声线是情欲的沙哑,“我已做了十几日这样的梦了,”他捏她的下巴,逼她看自己,“你呢?有没有?”
她被他粗暴的挺弄折磨得呻吟出声,一面红着面否定他,“我,唔嗯……我才不想呢。”
三少却半点也没有被伤害到,只笑了笑,又贴近她的耳朵,“我晓得,”她从不知道他的低笑听起来这样撩人又邪恶,“我也更喜欢实实在在地同你欢好。”
诚然他们已许久没有欢好了,一但弄晕了雪朝的脑子,这场性事便格外的热烈而漫长。雪朝不记得自己如何抓着床头的装饰,身下被他一次次侵犯到最深处,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被他抱着站起来,两只腿便这样扣在他的腰际,被他深深地顶入敏感的花心。
她只记得他被他抱到梳妆镜前时,面上已经被情欲的迷离浸染个透,再不是平日里矜贵傲慢的大小姐。雪朝被他从身后抱着,分开了修长的大腿,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是如何容纳那个狰狞的火热的,也看见那个湿润贪婪的地方如何一次次不知餍足的张开了嘴。颜徵楠上衣的制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雪朝却已经不着片缕了,像一个被他玩弄的洋娃娃,这一切到了她的眼里,让她情动地缩了缩花穴。
颜徵楠低喘了一声,同她一起看他们是如何做这样的事情的,又是如何沉沦其中,像情欲里最普通的俗世男女。上一回他站在这里,还是看她头顶上的那根簪子,多么得体,多么纯情,这样极端的对比让他有了一种变态的成就感。
她便这样对着镜子呻吟出声,衬着她面上的沉沦,像被染了绯色的白玉兰,青涩又放荡。三少的亲着她的耳际,一面低声同她说着情话,“你身上哪一处我没有碰过?除了我,还有谁能这样同你欢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雪朝却脑子里混了混,下意识地回他,“唔……可你也说了,不止可以同夫妻这样做。”
她这个时候倒很会举一反三,不晓得是不是有了同另一个人做这样事情的念头。颜徵楠胸口的那团火再次燃烧起来,仿佛是为了惩罚她,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去想同另一个人的可能性,他贴近她,一面更卖力地挺入她的身子,一面带着恶意,同她道,“那又如何,你肚子里不定已有了我的小娃娃了。”
他笑了笑,百无顾忌一般,“你同别人欢好,也想怀别人的孩子吗?”
他感觉到那团包裹他的紧致重重地收缩,三少脑子里的那根弦一时间断了,肆意地挺弄,他手下肌肤传来的满足感,和他身下灼热滚烫的快乐,无一不让他丢了神智地沉迷,直到他余光瞥到镜子里雪朝的面容,蓦然怔了,下意识地停下来。
他才看到那女孩子一张惊恐的,苍白的脸,满面都是泪水。
婚内强奸也是强奸,所以诱奸更快乐
大小姐根本,无法,接受自己会怀孕这件事。
十几岁的女孩子哪来的母性啊,自己还是小盆友呢,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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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天已见黑了,雪朝仍旧把整个人裹在被子里面,三少费了唇舌地哄她,她也不愿意出来。
她一个人在那团锦缎包裹的黑暗里,终于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安全感。有佣人端来了晚饭,她也不想吃,虽身上早没了力气,连流泪都有些使不上劲,却还是一个人魔怔一般的,蜷缩在被子里面。
周青说有可能会怀孕,便连颜徵楠也这么讲,她心里觉得可怕极了,更加唾弃自己今日的不坚定,一时贪欢,重蹈覆辙,周兰白天同她上的课,略被三少撩拨了一下,她便半句也不记得了。
她这样想着,便更加愤恨,三少同她说那些话时的轻描淡写。肚子里要长出一个小娃娃的不是他,再也去不了学校的也不是他。怀胎十月了,到时候怎么生呢?要把肚子给剖开吗?这些恐惧和疑虑,同颜徵楠半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他便这样轻率,这样无所顾忌。
雪朝吸了吸鼻子,突然陷入一种对人性的怀疑里。在她十六岁以前,她觉得世上的人,虽然有的可爱,有的讨厌,但大多数的人,都是有底线而不会存害人之心的。直到她被同班的女同学亲手下了套子,逼得要到信州嫁给一个陌生的男子,她才第一回明白,人和人之间的想法,总是不同的。
雪朝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子,有些懊丧地意识到,她以为的颜徵楠,和实际上的颜徵楠,也许也是不同的。
可她一面心里发出这样的声音,一面又忍不住去帮他找借口。比如他是男子,很难想到这一点,又比如他大约只是很想同她一起生一个小孩子。可雪朝意识到自己在同他开脱,方察觉这种开脱好像是另一重麻烦。
若是旁人,骗了她,还欺负她,给她带了这样大的潜在祸端,就算是如何权势滔天的人,雪朝也会尽快地远离他,顺便找一个口碑好的女巫,好好诅咒他一把。
可她现在虽然很气三少,却还在同他找借口。
这实在有些可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数个念头,不同的声音,在她那颗长久以来没有忧虑的脑仁里横冲直撞,终于她也受不了了,她把这些归结于她还没有去好好地洗一个热水澡。她的身体似乎残留着下午那场欢爱的味道,若有似无地阻挠着她的思虑。
雪朝竖起了耳朵,似乎房间里再没有别人,终于偷偷地掀起了被子的一角,透着一点光亮,确认了安全,才蹑手蹑脚地,往浴室去。
热水一点点放松了她,像母亲温暖的怀抱,纵然她记忆中的母亲,大约同他人的描述,和她年幼时的幻想,交织在一起,辨不出真切了。
雪朝在一团泡沫了仰了仰脖子,轻轻叹息。
一个热水澡,总会给人清新和愉快,让人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有些印记是洗不掉的,有时候受伤害的那个人,同凶手找借口,不止是因为恐惧,还因为自己软弱,想要逃避自己被侵害的事实。
雪朝将自己一点点沉到水里。
至少这可以让她清醒一些,从头去看,她是如何被人欺骗和引诱,到了这一步的。
自她很小的时候,去了哪里,父亲总是很不放心,或者派人跟着,又或者得了空便亲自去寻她。雪朝若不满,回答她的大约总是,“外面很不安全”,或者“昨日有个姑娘便出了事”。
世界像个终于到了临界点的活火山,在这场跨越了洲与大洋的,共同的动荡里,死去的人再发不出声音,颠沛流离的人总也没有渠道让人听见,于是那些在家庭庇佑下,无忧无虑生长大的女孩子,便以为自己是被神宠爱大的,是与众不同受了恩赐的,同那些事情没有关联。
于是贫穷的人学会了麻木,泥泞里滚打的人有了钢筋铁骨,花一般的女孩子,却半点防御都没有,一点点恐惧,就能击退她们。
除非她能从中学到点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雪朝出来的时候,裹了一件猩红色的丝绸睡袍,是她方才从衣橱里随手拿出来的。
那样的睡衣是她平日里不爱的,因她总是个小孩子的样子,纯白色的棉质睡衣,或者带了毛球的将她自己裹得像个小羊羔。红色加上丝绸总是一种成熟的暧昧,因女子成长后,会突然发现这个世界比给予更难的是索取,因后者对她自身有更高的要求,比如头脑,又或者肉体,需要更合适的装饰物,才能运用得当。
雪朝一只脚踏进卧室的时候,还在拿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她忘记穿拖鞋,这样光着脚出来,看到颜徵楠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端着一杯茶,在看窗外被风吹得有些飘摇的树枝。
他察觉她出来了,目光显然在她的睡袍上停留了一下,三少眸子里略微变了的色彩,让雪朝有些不舒服地停下了擦拭头发的手。
lust肉欲。
她脑子里突然闪过那个词。
世界终于向她打开了从前被锁上的一页,她终于掌握了那门语言,弄明白了许多从前她看,或者戏剧里不明白的情节。伴随而来的还有许多罪行,那些在布道者嘴里会被诅咒的事情,那些周末的小报上言辞隐晦的艳情,那些里隐晦而残酷的转折点,在那之后总是凄惨无助死去的女主角。她就像终于吃了善恶果的夏娃,和若干年后的另一个女孩子一样,突然明白了人世间的许多的残酷与泥泞,一时被吓住了,但最终选择直面他们。
“我不想你在这里。”雪朝假装没有感受到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坐到她的梳妆台上,在她那些精致可爱的瓶瓶罐罐里翻捡,却始终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瓶。
终于她放弃了,侧过头看颜徵楠,“但是明天你就可以回来住,”雪朝抿了抿嘴,决定真诚一些,“我要去江浙找我爸爸了。”
颜徵楠的眉头轻微皱了一下,她还愿意同他说话,便还有回旋的余地。三少弯起嘴角,露出了微笑,若他这时候看得到镜子,大概也要骂一声自己的虚伪,他的声音同往常一般温和,好像下午那个邪恶危险的男子是另一个人,甚至还带了点真情实意的理解,“当然,你应该回一次娘家,习俗也是如此。”
回娘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个国家连女子回去寻求父亲的支持和抚慰,都有独特的词汇,听起来像整个民族都习惯如何处理家中家庭争端似的,回娘家三个字,便是一种共同记忆的解药。
雪朝有些讽刺地笑了笑,大约是因为被他这样的措辞挑起了不满,她拿起镊子去夹眉间多余的杂毛,“你愿意这样说也好,我是要找他,然后同你离婚的。”
终于他连虚伪的笑容也摆不下去了。
颜徵楠把手上的杯子放到了桌子上,重重的一声,瓷器和红木碰撞的声音,杯子里面是他听说她去了浴室后,同她凉的茶水。
“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他站起来,面上有一些冷酷,“你没有妻子的义务要履行,我已经最大限度地让你像个自由的女孩子,我甚至,”他顿了顿,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足够平静,“我甚至都没有指望过你喜欢我。”
他大约是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太低了,以至于雪朝偏头看他沉默的时候,她的目光里的悲悯,有些伤害到他。
三少下意识地偏过头,避开她的注视。
“谢谢你,”雪朝垂了垂眸子,重新去看镜子,“你说同不喜欢的人也能欢好,我今日想了,我觉得我不行。”
可她终究不能去责怪他,诚然他除了骗她,并没有这样坏,于是她还是同他开脱,“当然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我没有觉得不好,我觉得是你家庭的问题,我是说,你也没有错。”
雪朝想了想,同他道,“我虽然从来都不说,可我的家里并没有像你们这样,我们家里没有这么多的太太,便是我母亲在世,我父亲也不会去娶二房。”
“所以我大约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这样想,”她从那团雪白的面霜里挖出来一团,在手心上温了,又垂眸道,“你只是,大约只是家里的原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若只是气他,三少大抵也能服个软,去哄哄她,可雪朝是在从根源上否定他这个人,否定整个南方最有权势的一个家族。他的自傲让他一面走过来,一面刻薄的开口,“哦,是吗?”
他每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上,雪朝回头看他的时候,大约能看到他眼睛里的嘲讽和愤怒,“你应该去看看你在哪里,我敢保证信州,整个中国,有头有脸的人家,哪一个不是这样?”
他站在她面前,低下头,像看一个被宠大的,没有头脑的女孩子,终于暴露出他带了刺的那一面,“你太自负了,雪朝,你没有想过,只是你的家庭太不一样了吗?”
她的瞳孔突然放大。
可她的愤怒好像是骤然乍现的火焰,在黑暗里突然消隐下去,雪朝平静地,冲他笑了笑,“那么你呢?以后也会这样吗?”
颜徵楠的眼睛里闪过一点犹豫,他想说不是,可是这样好像和她站在了同一边,承认了自己家族的不足,变相地支持她的离开,于是他只好选择沉默。
雪朝站起来,猩红色的睡袍想她身上陡然燃烧起来的战火,她仰起头,去同他平视,“我来告诉你,我的家庭为什么不一样。”
她的声音再不是软糯的,或者甜美的,而是一个古老商贾的传承,永远保持冷静,不会畏惧和妥协,“你父亲还在为了往上爬,娶了上司的女儿做老婆的时候,我的家族已经在旧金山,为受白人欺负的华人劳工,建了第一个避难所。”
“你的家庭为了一丁点的利益,把枪口对准本国人的时候,我的家族在替劳工上诉,在反抗排华法案,”她笑了笑,嘴角的轻蔑让颜徵楠沉了沉眸子,“我的父亲实在没有精力去娶盐商的女儿做小老婆。”
她看着她,眼睛里闪过一些戏谑,“我确实很享受和你欢好,我也很感谢你为做的事情,纵然你骗了我,诚然你待我很好。”
想到这些让她面上多了分柔软,可很快雪朝吸了口气,恢复方才的冷静,“但我担不了会怀孕的风险,我不想同你生孩子,”她想起了什么,似乎觉得是件很好笑的事情,“我每周要去给一个既不是你母亲,也不是我母亲的老女人上茶,我已经够窝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看了他一眼,“我不想我的孩子也这样,也不想接受你其他女人的孩子这样对我。”
颜徵楠想要说什么,雪朝挥了挥手,制止了他。
“你的家庭配不上我,”她高傲地仰起头,不是富家小姐的矜傲,而是一个庞大祖业的准继承人之一,她有足够的底气和资本去拒绝自己不想拥有的东西,以及命运,“你也一样。”
大小姐自己很清楚什么是小打小闹,什么是反抗
有的事能哭哭闹闹就翻篇了,有的事不行
比如让她给他生个球这事就不行,得赶紧溜了溜了233333
讲道理我写靳筱的时候,最束手束脚地是我给她,也是给我自己限制,“没有底气”。
每一个谨慎的女孩子都会思量对方拥有什么,自己拥有什么。
整个番外都是因为前面的九十多章我每一次让女主缩回壳子里,我自己都很不爽很想死。
所以让我爽完这20多章的番外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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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愤怒总是不知死活,又格外锋利,因没受过苦,不晓得语言给人的伤害,其实远胜于肉体上的苦楚。怒火会夸大许多东西,比如不满,又比如轻蔑,人在那一刻陡然升起的求胜欲,会恨不得用所有恶毒的语言把自己武装起来,变成一个张牙舞爪的,不可侵犯的,进攻者。
颜徵楠在十几岁之后,便再没有遇到人,有胆量将鲁莽与怨怼,用狠话一股脑往他的头上浇。毕竟这样的人,还没有到他的眼前,便多半因为愚蠢和莽撞,死在士官的手上。
他在面对雪朝的时候,常常像应对许多直白而没有修饰过的情绪,有时候是激烈的厌恶,或者拼死的抵触。他不觉得自己享受这些,受虐狂才会享受,但作为一个年长她几岁,又过于老成的人,三少一度将它们作为一种迟来的青春体验。
比如同人置气,或者哄一个人开心。
人到了一个年纪,快乐和痛苦往往有了一个临界值,他那样的人,每上一个台阶,都是蜕层皮一般的渡劫,偶尔遇见了糟心的事情,也多半比从前的事情好上许多,因人年少的时候,不仅糟心,而且无力,无力感比一件麻烦事更难处理。
于是偶尔超出边界感的情绪,会给人一种没有超出主控权的征服欲。
合雪闻曾经问他,三少同雪朝,不过一面之缘便生出的执念,会否因为雪朝是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是他其实想要成为的样子?
颜徵楠不觉得。
她应当是很多人想要成为的样子,很多人因为不好的运气,世俗的束缚,和阅历的限制,没有机会成为,或者被迫砍掉的那部分。
连她自己都懵懵懂懂的知道,自己是被爱与好运娇惯大的女孩子。被爱和欣赏,于他人而言是需要花心思争取的事情,于她却是夏季泛滥的瓜果,要她有心情了,觉得开心了,才会去挑一个,然后投注一部分的时间和精力,再到下一件有趣的事情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抵没有当年的意外,这也是她的婚姻观。有太多选择权,而没有后顾之忧的人,便会轻率,会自我为中心,会将自己喜不喜欢,和你配不配,放在第一位。爱上这样的人,很容易疲惫,因他们消耗热情与讨好,又半点不放在心上。
三少的呼吸渐渐恢复了平静,没有雪朝以为的挫败,或者勃然大怒。对方的高傲和轻蔑,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种幼稚的,自以为是的天真,露出了她自由娇纵下的另一面。
她也知道成年人之间的龃龉,也知道世家的光鲜下,都是登不上台面的东西。颜徵楠方才面上的怒火消退了,回到了平日里冷静的模样。
若是让他的秘书看到,大抵知道那才是他真的被激怒了,下决心使一点手段,给对方一点教训。有些挑衅是一时的,有些却不是,处理不当,会有后患。
颜徵楠伸出手指,轻轻敲击她的梳妆台面,他声音里有一些漫不经心,那是他在谈判里偶尔会有的语气,“哦?我却不这样觉得。”
他面上的温和,好像是他往日里同各方势力,最普通不过的一次会面,“我也可以说,一个洋人的都督都能将你父亲逼出江浙,是我用南方的金融,和信州的兵权保了你。”
雪朝面上突然褪去的血色,让他有一点怜悯地微笑,“我还可以说,你被父亲和哥哥宠爱着在江浙无法无天的时候,我已经有能力另立门户了。”
他有点恶劣地眨了眨眼睛,“你是满嘴女子独立的人,并不该觉得我理当比你过得辛苦一些?有能力一些?”
三少自然是心软的,把对面女孩子方才的气势打击的半分也不在了,他看着她苍白着脸,强撑着的不动声色,还是好心肠地放软了语气,“可是我不会说,我同你配不配,恰不恰当,我不喜欢这样。”
女子在这个年代嫁给一个成熟的男子,其实多半要年长的那位,教她许多道理,帮她度过青涩懵懂的少女时代,只是颜徵楠刻意宽限了她的天真和无忧无虑,让这样的快乐更长久一点。
他伸出手,揉了揉雪朝的脑袋,面上有意无意的取笑,其实更刺伤那个女孩子的自尊心,“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不想要孩子,但我们之间没有家庭的阻隔,”他低下头,有点宽容地摸了摸她的耳垂,轻声道,“因为解决这种阻隔,我很擅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在雪朝想要躲闪之前就收回了手,甚至有一些愉快地,大抵因为难得看到她孩子气以外的另一面,“所以你也不要再提了,你也不会喜欢。”
靠家庭给自己抬身价,那是婚姻里失去温存的太太,最后留存体面的法子,她不需要这样。
颜徵楠又同她拢了拢睡衣,假装没有看到她因咬紧牙齿,绷紧的咬肌。丝滑的缎子有一些下滑,险些要遮不住她胸前的风景,又被三少同她整理好了。
做这样的事情会让他有一种假正经的快乐,似乎终于满意了,三少迈了步子,往卧室外走,一面轻描淡写地,“这几日便不要去学校了,在家里歇一歇。”
他最后声音里的轻笑几乎将雪朝击溃,“你只是吓坏了,我瞧的出来。”
颜徵楠不过对她稍微强硬了一些,不再允许她出门,丫鬟和小厮随处跟着,同哥哥和爸爸打电话,也要有人在身边陪同,雪朝便已经摔碎了五六个花瓶,这让三少在书房里办公时,听到客厅里茶杯被掷碎的声音,有些懒散地挑了挑嘴角。
他不打算去客厅看她,大小姐估计这会很不想见到他。说起来也很好笑,平日里无法无天,嘴上说着敢作敢当的人,这两天却有些躲着颜徵楠,同他吃饭也半句话不肯讲,难得的相处时间总是随便扒几口饭便开溜,又忍不住将从他那里受到的气,发到下人身上。
女孩子的自尊心总是很脆弱的,这让颜徵楠怀疑自己会否说的过分了一些。
他自觉尺寸拿捏的很好,点到为止,便连现在雪朝一面炸了毛,又一面认了怂,也让他觉得是很好的状态,大约过几日他给个台阶,一切便能恢复从前的样子。
三少大抵能猜到雪朝给爸爸哥哥电话,闹着离婚,会受怎样的挫折。那两个男人最初预估她提出离婚的时间点,是婚后的第三天,合大小姐能坚持到这时候才动了离婚的念头,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合雪闻把皮球踢给了他父亲,叫雪朝去同爸爸商量后,顺带打电话给颜徵楠,表达了对他对三少育女大半年付出的汗水与耐心,是认可的,是感同身受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合钟明虽然总是支持他女儿的,毕竟他对那个南方的年轻人,并不很信得过,可他在电话里并不愿意明说,只说道,有什么事情,去找Yvan帮忙。
雪朝在电话里却发了脾气,她只觉得这两个人都没有站在她那一边,于是她一面尖着嗓子,“我找他做什么?而且我又去不了学校!”一面把茶杯掷到客厅的地上,“你们都不管我,都不喜欢我了!”
她又闹了几日,终于发觉了自己的孤立无援。实在她到了今日,才明白一个商贾之家的女儿,嫁给了军阀的儿子,便很难事事倚仗家里。雪朝那些小小的伎俩都用了个遍,终于似乎泄了气,也不再发脾气了,连吃饭的时候,三少见了她,也察觉她恹恹的,不再是前几日,像个警惕的小兔子一般。
可瞧起来,又很容易让人心软,等到雪朝第三次拿勺子搅汤盅里的汤水,颜徵楠终于等到她试探地开口,小心翼翼地喊他,“徵楠哥哥?”
连三分可怜和三分柔弱,都把握的得当,确然是大小姐擅长的事情,颜徵楠发了个鼻音,表示自己在听,雪朝偷偷掐了掐自己,勉强带了笑,又问他,“明日乐团要排练了,我可不可以去?”
她大约也算知道,若是往日,三少会把这当做是台阶,给她个人情,便算是他俩和好了。可她这回闹的太厉害,颜徵楠若真的顺了她,大抵她又要觉得自己聪敏的很,尾巴翘到天上去,下回还敢把“离婚”两个字挂到嘴边。于是三少很干脆地开口,也不看她,“不行。”
果然雪朝被拒绝了,便把筷子摔到桌子上。她察觉颜徵楠连眼睑都没有抬一下,更加气愤,跺着脚抱怨,“团长原本就爱抓我的小辫子,我再缺席,她该得意死了!”
颜徵楠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气得圆鼓鼓的眼睛,让他觉得很可爱,于是他好心地笑了笑,温和地开口,“哦。”
雪朝面上带了点期待,又听见他道,
“关我什么事?”
雪朝对乐团的事情很执着,执着到超出她对往日任何事情的耐心,让颜徵楠几乎以为里面藏了她的相好,才让她就算被驳了面子,也愿意穷追猛打地纠缠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府里这几日在筹备大太太的祝寿,来来往往的人,三少有时候并没有空闲,她也能耐心地,在书房外面等他,然后继续磨他的耳根子。
终于三少也受不了了,很头痛地同她指点,“你有没有求过别人?”
雪朝很坦白地摇头,“为什么要求别人?”
颜徵楠几分钟还要会一个客人,便同她意简言赅,“你找别人帮忙,让人受累,你自然要想一想对方喜欢什么,投其所好。”
他随手指了指桌子上的唐代书画,是上一位访客留下的,“你看,刚才那个人求我帮忙,便去打听,我喜欢书画。”
雪朝受教的点头,然后亮了亮眼睛,“你喜欢书画?”
三少勾了勾唇角,有点狡猾地,“我不喜欢,”他俯下身子,暧昧又邪恶,“所以我也不会帮他。”
雪朝之后大半日都没有再去骚扰他,颜徵楠得以有了一个清净的下午。一直到晚上吃饭,雪朝也没有再提乐团的事情,整个人瞧起来有些沮丧,时不时地走神,胃口比前几日还要差一些。
三少往她碗里夹菜,她皱着眉头,满面凄楚得很,颜徵楠却不晓得她有什么好凄楚的,又开口道,“若不好好吃饭,下个月也不要想去学校了。”
她怔了怔,好像终于回了神,又低下头,喃喃了一句,“学校也不要我去,吃饭都由不得我,这样活着什么意思呢?”
三少却只当她想出了新的威胁法子,没有回她的话,只往她碟子里,又夹了一块青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到了夜里,仍有人来拜访,打着同大太太祝寿的名义,顺便来同他商讨一些事情。等送走了最后一个人客人,已经是深夜了,颜徵楠从浴室里出来,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困倦。
他这几日睡的时间,拢共加起来,大抵还不够半天,加上雪朝时不时的坏脾气,或者纠缠,实在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方才洗澡的时候,都差点昏睡过去。
好容易到了书房,站到床前,却止住了步子。颜徵楠盯着床上,可疑的,鼓起的那一团,思索了几秒钟,然后随手将薄被掀起来。
里面蜷着一个女孩子,被他发现了,这会坐起来,仰着头,看着他,眼里有一些忐忑。
颜徵楠面上却很冷静,好像没什么好惊讶的,连他的声音,都没什么波澜,“你在这里做什么?”
雪朝没有回答她。
她穿着那一天的猩红睡袍,好像她也很清楚这样穿很能勾起一些什么。三少低下头便可以看见她松垮的领口下面,颤动的乳,再往深处的阴影,格外勾人。
她不说话,三少便再没有开口,便连她伸了手,红着张脸,一面倔强地咬了嘴唇,一面隔着他的睡裤揉弄起他的火热,他也能做到控制了呼吸,不动声色地瞧着她。
三少之前没少哄骗她做这样的勾当,他们从前欢爱的最热烈的时候,便是雪朝哪一日困倦了,或者来了葵水,三少也会恬不知耻地借了她的手,纾解出来,如此她反倒比他自己清楚,哪一处更能让他受不住。
颜徵楠的下体很快被她刺激着,兴奋着抬了头,外面的裤子被她下拉了一点,火热失去了束缚,险些蹭到她的脸上。
雪朝扶着那根硬挺,抬了眼望着三少,感受到他目光里陡然上升的温度,她几乎有些得意地,侧过脸,对着狰狞的肉棒,吹了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们还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因这种事不仅不在雪朝的认知范围内,也不在颜徵楠的。三少总是下意识地放低姿态,并没有想过往日里无法无天的大小姐,会在他的注视下,伸出舌头舔弄他肉棒的顶端。她舌尖勾起的黏丝,让他再无法平静无波地打量她,终于颜徵楠也忍不住了,有些颤抖地低喘了一声。
那么她的投其所好,便没有选错方式,雪朝很耐心地仰起头,同他谈判,“我要去乐团。”
他望着她的目光加深了一些,三少没有回答她,雪朝扶着那根肉棒,从底端的囊袋一路舔吮上去,她还很青涩,于是是一种更悸动的撩拨,衬着她那张精致明艳的脸,像堕入火的天使。
她这样慢条斯理地,直到吮到了顶端的沟壑,才抬起脸,瞥到三少滚动的喉头,又松了口,望着他,却还是那几个字,“我要去乐团。”
这便是他教给她的第一堂课,成长里必修的妥协与退让,交换与讨好,颜徵楠低下头,心里很挣扎,不知道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终于他也退让了,开了口,“我知道了。”
交易这样的事情,提出的那一方,不能言而无信,不然双方的承诺,便都是笑话。雪朝得了他的许可,又扶着肉棒,尽职尽责地,努力张开唇包裹住它。
颜徵楠能看到被她一点点吞咽的,狰狞着青筋的肉棒,雪朝有些难受地皱了眉,因嘴角的酸胀,让她有些退缩了,三少却扶住了她的头,有些残酷地往前挺了挺。
她头发里的雪花簪子时不时晃到他的手背,随着她吃力着吮着他的火热,一下一下地摇曳。
三少几乎怀疑她是故意的,那颗水晶珠子每一次擦到他的手背,都把他心底最深处的柔软勾引出来。颜徵楠的目光定格在那根雪花簪子上,失了神一般,伸出手,将簪子取出来。
墨一般的青丝泻下来,有一根贴在她的嘴角,紧邻着那根狰狞。她因嘴里的酸涩,流出来的一些涎水,潋滟又淫秽,让颜徵楠禁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这个夜晚是这样安静,安静地只有男子压抑的喘息声,和雪朝细碎的呜咽。她的舌苔紧紧贴着他的柱身,口腔里的温度让三少高涨的肉欲有了释放的出口,他们之间便只存在这样原始的快慰,好像并没有什么其他多余的感情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据说以性爱做交易,在最古老的社会便存在了,于是什么矜持和高傲,早就到了九霄云外。三少的有些粗暴地顶到她的喉咙,雪朝的眼角不自觉地滚出一点泪,颜徵楠看着那一点泪珠子滚出来,像影院里有人刻意摇慢了放映机,一点点滑落,有一种孤苦的无助感。
三少感觉自己内心放弃了什么,还是伸出手,替她拭去了。
很多时候她也很知道怎么倚仗他的心软,三少的肉棒从她口里出来,雪朝想要跑掉,又瑟缩着被他搂进怀里,可怜巴巴地求他,“不要了……”
可话语权不在她手里,终于她被迫翘起白嫩的臀,猩红色的缎子都堆到她的腰腹,雪朝软着身子,声音可怜又无辜,“那你不要射进去。”
她好像一夜之间知道了许多事情,颜徵楠一只手指剥开她身下隐秘的,艳色的穴口,一面低声问她,“你是不是偷偷去看春宫册子了?”
“下流!”她被抓到了小尾巴,细着嗓子骂他,可三少进入地时候,她又忍不住摇起小屁股承欢,颜徵楠吻着她的背,好像很满意,“你看,我们总能找到解决办法。”
“这样是不是很好,嗯?”
颜徵楠终于睡了这许多日子来,第一个好觉,他忙碌了这许久,加上同雪朝漫长的拉锯战,让他终于有借口起的晚一点。便连雪朝早上勉强着酸痛的身子,爬起来,挣扎着去乐团,他将她按在身下,只亲了几口后,便放她走了。
他心情很好,就像他年少第一次靠谈判获得了母亲家族的支持,暂时放松了自我约束和警惕心。雪朝不许士官跟着她去乐团,三少也懒洋洋地默许了,只是枕着手臂,带着惺忪的睡意,同她过分地要求,“但你要亲一亲我。”
于是这个早晨便是甜腻的,像女孩子最喜欢吃的那种奶制品,齿颊留香。直到雪朝走了,颜徵楠好像还在被窝里她留下的,甜蜜的气息里,又陷入一个好梦里。
梦里温存快乐的时候,门外凌乱的脚步声把他惊醒,丫鬟禀报士官急着见他时,颜徵楠有些不快地皱起眉头,然后从床上站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要士官在客厅等他,因他觉得书房里已留下了他同雪朝欢好的气味,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隐秘空间,并不喜欢其他人进入。
终于三少随手穿了件长袍,走到了客厅,士官满面的惊慌和汗水,让他觉得自己一手提拔的亲信有些小题大做,显得不堪大用,直到他听见,“三少爷,三少奶奶出事了。”
他还在扣长袍口子的手指停顿下来,抬起头,盯着那个士官,“什么?”
那士官结结巴巴地,满面的惊慌,“是说,是说和乐团的人发生了口角,便投湖自尽了。”
儿砸,生活没有这么容易
据说这是三少这辈子睡的最后一个懒觉,因为心理阴影太大了
毕竟年纪轻轻做了鳏夫,很惨的
虽然上一章嘴炮很爽,我也很快乐
但是阿楠一把年纪了,什么阵仗没有见过,每天打开大门都有一堆学生骂他臭军阀,他还不是笑一笑,叮嘱大家回去好好上课了叼烟
不过无所谓,老母亲还是会教训他
最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体外射精不能避孕哦朋友们
保命提示
1.雪朝给爸打电话说不想过了
2.大太太过生日的时候可以混进闲杂人等
3.这个番外只有20+章
4.想想曾经被风流阿北打脸的姐妹们
关爱小桃,当代疼女儿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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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好不容易寻到了花名册上叫Yvan的法国教师,才发现他一周前便已经回到江浙了。负责的老师解释说他只是来短期访问,并没有长期教学的任务,时间到了便会回去,再自然不过。
而那个姓杨的乐团团长,似乎家里听到了风声,在三少听到消息之前,便将她转移走了。
这委实荒谬,没有哪个大户人家,能有这样的行动力和效率,颜徵楠气得冷笑出来,“哪个杨家?这么大的本事,在信州城也敢把一个女学生弄出去?”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三少面色变了变,又偏头吩咐一旁的士官,“去,看看杨承季他妻子的杂志社,有什么动静没有。”
若真是杨承季家的孩子,那诚然藏匿和送走一个大活人,是他们革命党的专长。可也说明了,这件事情,指不定和南方的革命党有什么干系。
一连两个关键人物都凭空消失了,还都多半出了颜家的地界,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颜徵楠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若是往日,自然不会如此拖沓。信州大学里有颜家的人,因平日里大学里牵涉的活动太多,又与政党有所牵连,总需要一些耳目穿插在这里。偶尔雪朝的事情,三少也会过问,那些眼目也自然上心。
今日有人第一时间要同颜徵楠通报,是先去了他的办公室,以三少素日的习惯,就算是在家里办公,也会早上先去部里的办公室待上一两个小时,吩咐一些要务。
可他却不在。
那探子只好借着脚力,去寻士官,又同士官去三少的住处,一来二去,便耽搁了时间,给了那杨姓团长被家人带离信州的时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个遵循了许多年的习惯,因一次的自满和松懈,便酿成了大祸,颜徵楠不由得眉头紧锁,不再是他平日万事稳妥,成竹在握的作态。他还在沉思间,迎面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子。
他抬了眼,认出来是他父亲的老朋友,信州大学的副校长。
三少的心里有一点不好的预感,他的妻子在大学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明眼人都瞧的出来他不会善罢甘休。副校长同他问候了几句,又拍拍他的肩膀,“学校的人,你父亲的人,都在寻了,若有什么消息,定然会通报你,你实在不必这样着急。”
这话说的太过轻巧,甚至到了轻贱的地步。颜徵楠点了点头,他如今虽有了些实权,并仍旧不合适在父亲的亲信面前太过跋扈。三少强忍了下来,镇静了神色,面上勉强维持了三分恭敬,“人命关天,伯父做事情我自然没有信不过的道理,更何况我的人也在找,”他心里清楚信州大学在顾虑什么,“可总还是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你是说在场的学生?”那位副校长轻描淡写的挥挥手,“我已同你父亲知会了,学校会去调查。”
那便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不定明日多少个学生都同那乐团团长一样,从信州大学里凭空消失了。三少顿了顿,压低了声线,“那是我的妻子,”似乎这样的名号还不如压过对面那个中年男子,“合钟明,合先生唯一的女儿,伯父会否该慎重一些?”
那人自然瞧出来三少是在施压,可一所大学,在这样的城市,不知道每天要面临多少方面势力的压力。有的人是为了子女,有的人是为了党派,有的人是为了妻子,有的人是为了晋升,并不能面面俱到,或者只给某一个派系的面子。可诚然他还是要卖颜家一个人情,那副校长似笑非笑,“三少说的是,所以这件事情我和你父亲会处理,”他意味深长的,“毕竟不是小事情,我们这些老东西,总还是有经验一些。”
全信州城的人晓得合雪朝被三少宝贝的眼珠子一般,恨不得亲自在信州大学安插眼线,声怕什么人蹭掉了他妻子的一根汗毛,更何况是雪朝在众目睽睽下被气得跳了湖。可出了这样的事情,信州大学真的让三少带走了在场的学生审问,从此在诸多大学里,便抬不起头来。
可以调查,但不可以带出学校。军阀的审讯室,多少人进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若不是真的罪大恶极,或者触了众怒,学校不会允许学生仅仅因为在一个自尽事件的案发现场,便纵容当权者把他们带走。
“更何况这里面有几个,也是你叔叔伯伯的小孩子,”那位副校长语重心长,好像切实地在为三少着想,“你也知道,做父母的,都很怕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出了事。”
三少没有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过了许久,颜徵楠面上好像更加冷峻了一些,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连声音都没有一点温度,“好,那我亲自去问,”他勾了勾唇,有些讽刺的,“就在学校里。”
他已做了最大的妥协,三少看向那个副校长,“我也会亲自派人去盯,事情查清楚之前,再不会让哪一个学生,被家人带离了信州。”
乐团里过半的学生是女孩子,那一天赶巧是学校的足球赛,因此男生们便都参加了另一场赛事,到场排练的皆是女学生。
雪朝跳下去的时候,女孩子们虽然惊恐得尖叫了一团,可没有要跳下去救援的样子,因其中会水的少,况且女子弄湿了衣服,于名节有损,是个很大风险。
倒是那姓杨的团长,颇为冷静,率先稳住大家,“我去学校找老师,你们先在这里。”
众人皆信任她,便始终在那里等她。
“可我们等了许久,也没见她。”教室里一个女孩子愤愤地说道,“现在想来,她是知道自己闯了祸事,先行跑掉了。”
她们几个在场的女孩子,被集合到了一个空教室里,由三少挨个的询问。信州大学派了几个教师跟随,因怕三少情绪激动,伤到学生。
好在他虽神色冷峻,让那些女孩子有些害怕,并没有做什么超出控制的事情。
颜徵楠面色更难看了一些,“所以你们就一直在那里等着,什么都没有做?”
于是雪朝出事的时间,同学校接到通报,开始寻人的时间,又有了一段漫长的耽搁。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三少暗自握紧了拳头,面色有一些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不敢想。
学校和颜家,之所以不支持他去审问学生,便因为他们皆将这件事,当做一次女子的自尽。
“更何况有学生作证,三少奶奶跳之前说的了句,’总归也活得不耐烦了’”彼时信州大学的副校长颇试探地同三少道,“兴许是夫妻俩闹了别扭,一时想不开?”
这是夫妇俩的私事,副校长旨在维持秩序,不教颜徵楠一时气盛,带走了学生,便只是一笔带过,没有深聊。颜徵楠知道他的意思,若是因为家事自尽,便同学校、同学生,没有半点干系。
可她不是那样的女孩子。
她永远是朝气的,勇敢的,对所有的新的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和求知欲。诚然这些日子他们之间有一些不愉快,可是雪朝也仍旧想尽了法子得同他周旋,并没有显出什么自尽的倾向。
她的心思总是再明显不过,一张脸上快乐不快乐,总是一眼便知,总归她也没有必要同人遮掩,若真的受挫了,一时想不开,颜徵楠不该察觉不到。
可如今他心里也对自己的洞察力产出了一点怀疑。今天早晨三少还以为同雪朝有了个新的开始,兴许还有一些小的问题要他解开,可他以为过去那一页已经翻过去了。
然而他一觉醒来,士官跑到他家里禀报他,早上还别别扭扭去亲他唇的,那个永远明艳、张扬的女孩子,在学校里投湖了。
颜徵楠对这个世界和自己原有的认知能力产生了混乱,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忽略了什么,也许因为他的自负,又或者大太太的寿宴与多日的疲倦,磨掉了他该有的敏锐,让他没有掌握好分寸,也错过了关键的信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脑子里闪过了那天晚上雪朝吃饭时,她神色低落地嘟囔,“学校也不要我去,吃饭都由不得我,这样活着什么意思呢?”
和副校长提到雪朝跳湖之前,说的那句,“总归我也活得不耐烦了”。
三少痛苦地合了合眼睛。
那几个女学生慢慢变成了互相推诿,彼此指责着,“你当时该拉住她”,另一个反驳,“我以为她只是吓唬吓唬我们。”
颜徵楠有些烦躁地扶住了额头,那几个教师开口维持秩序,女孩子的争执刺耳而混乱,嘈杂间三少听见一声抱怨,“我还叫那个船夫停下来,帮我们打捞,可他理也不理我们。”
三少猛地睁开眼睛。
“什么船夫?”
他的目光鹰一样的,再也无法掩盖他眼里的敏锐与凶狠。那说话的女孩子有些后怕地,战战兢兢,“副团长离开没多久,有渔船经过,我们便求船夫帮忙打捞,”她想到什么,尖着嗓子辩解道,“我们虽不敢下水,但也尽力营救了,只是那船夫说急着交货……”
三少打断她,“交货?”他有些用力地,似乎带了希冀,“那上面可有船舱什么,可以藏人的?”
那女孩子意识到什么,有些犹豫,“似乎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想到什么,叫起来,“有个竹编的棚子!盖了布,若当真藏了人,我们也看不到!”
其余的女同学听见了,似乎也开始猜测这件事情,只是雪朝偷跑的一次谋划,没有涉及到人命,一时间又热烈地吵开了。
颜徵楠回头去看士官,他眼睛里又一些很深的东西,同方才的挣扎和慌乱比,似乎内心镇定了一些,“去,查出来那个渔夫是谁。”
临近晌午,长江边停靠的一辆客轮,缓缓驶离了江岸,准备航行。
雪朝上船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此刻男装打扮,拿了份她父亲给她准备的证件。她心里忐忑的很,因这一路上,有太多可以发生的意外,让她有些怀疑会否真的这样顺利。
从她暗自从水下潜到桥墩下的暗处,到停靠在那里的船夫偷偷将她藏进船上的小棚子,每一步都需要算好时间,但凡有一个胆子大的跳下了水来寻她,也便败露了。
可幸好足球赛真的将乐团的男生都引去了,信州的女学生们,又并不像她一样,在南亚的海边长大,学会说话之前,便已经学会了游泳。雪朝到了水下,反而比在陆地上舒服一些,像是在里面可以自由呼吸。兴许因为她在记事前便已经熟悉了每一分水下的阻力,大海若是她的好朋友,那么河流与湖泊,便是她好朋友的朋友,总也不会待她太差。
尽管如此,冒险的热血里,也混着一些不安,总担心哪一步有了差池,便前功尽弃。
可她运气很好,连船上查看证件的人,也只是略略扫了她一眼,便放行了。雪朝上了船,便这样顺着狭窄的过道,走到她在船上的小小房间,里面已同她放好了衣物和随行的细软。
雪朝躺在那张软的过分的小床上,脱掉了头上的男生制服帽子,柔软的黑色长发散在枕头上,每一寸毛孔都从要了命的紧张里缓过来,享受来之不易的自由呼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终于松了口气。
冒险的刺激与快乐,似乎总只存在于筹备和进行的过程中,真的到了圆满落幕的那一刻,明明是之前渴求期待,幻象了无数次的时刻,却总有一些莫名的失落感。
雪朝闭上了眼睛,她疲惫极了,她的心脏在过去几个小时里一直疯狂跳动,像要随时从胸腔里蹦出来。可偏偏她还要拼命镇定,掐着时间从小渔船登岸,快速地换上男学生的制服,藏住湿哒哒的头发,装作若无其事地出示证件。
经过了这一步步环环相扣的惊险,她已经连换掉这一身男生制服的力气都没有了。雪朝闭上了眼睛,心里催促自己快些入睡,兴许醒过来,便已经到了另一个地界。
可是她睡不着。
她心里好像有一个东西,蠢蠢欲动地翻涌,像是提醒她,这是个重要时刻,一段时光的终结,是她生命里某一块情感和记忆的告别。
不应该这样。
雪朝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离别和新的旅程,是她骨子里的东西。她长这么大,没有在一个地方停留过超过3年,永远在海上,永远是新的方向,陆地只是短暂的停留,告别和依恋是什么,她不明白。
她坐起来,穿上鞋子,有些困惑但是莫名执着地,打开门,往甲板走去。
客轮缓缓地驶离陆地,那一片低矮的房屋,和隐隐的树林,还依稀可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它们早晚会变成影影绰绰的光影,最后消失在天际边,只剩下零星的水鸟,是天空唯一的点缀。
雪朝很熟悉这个过程,长江的风裹着潮气吹拂在她脸上,像记忆里每一次的航行,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像要和这些说再见似的。这个城市,她来的不甘不愿,似乎在她心里也一直知道,这并不是她该久待的地方。
有的人像飞鸟,迁徙才是她的宿命,在每一次飞行里,短暂停留的地方,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泪水不由自主地盈满了她的眼眶,她脑袋里闪过了她第一次在信州骑马,奔驰到终点雀跃的时候,那个站在那里的男子,眼里的关切与骄傲。她第一次吃到辛辣的东西,呛地流眼泪,那个人一面笑话她,一面同她倒茶水。
以及她记忆里第一回看到他时,他掀开她的红盖头,眼里的紧张与悸动。
原来情绪可以让两个人有些关联,他因为她的悸动和骄傲,变成这个城市里一直以来维系他们的东西。如果目光是一种印刻,那可能颜徵楠已经手持了录像机,记录了许多快乐与雀跃,悲伤与愤怒。
都是她的。
可那同她什么关系呢?雪朝以为自己不在乎。
那为什么她却在这里,哭得停不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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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上的渔家,三少的人皆挨个问询过了,通报的人称,未有人发现女学生嘴里的那个渔民。
那里是信州大学附近的湖水,并不是渔民常走的路线,因离市场和渔家聚居的地方都太远,鲜少有人会从那里交货。
反倒是船夫当时行驶的方向,是长江的渡口。
她倒是很聪明。颜徵楠从学校里出来,步伐加快。长江上的船只,恨不得每一艘都挂着各色的外国旗帜,旨在不被洋人随意寻麻烦,也避免政府的检查,她想要去往那里,合情合理。
可此刻已经是下午了,中间耽搁了太久的时间。不晓得雪朝会否已经顺利地上了船,去往一个他不知道的城市或国度,三少有些焦躁地握了握拳头。
只要想追,便还有机会,只不过出了颜家的地界,便麻烦一些罢了。
颜徵楠心里镇定了一些,想要召集士官,去挨个搜查渔民。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厮却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到他面前,同他传消息,“三少爷,司令急着找你。”
三少的父亲从今天早上开始,便暗地明里的同他使了不少绊子,颜徵楠眉头皱了皱,决定先处理当下的事情,一面侧过身,要继续往前迈步,一面道,“告诉父亲,我有要事,一时赶不回去。”
可那小厮却一反常态地,执拗地拦住他,面色有些为难,“少爷,司令说了,无论如何,要现在见你。”
他父亲除了公务以外,并不是很喜欢常常同颜徵楠会面。曾有人说,孩子多一些的家庭,中间的那一个,便会少受一些关注。因生长子的时候,饱含了太多初为人父的喜悦与期待,对年龄最小的幼子,又难免怜爱他的弱小,而多一些关怀,反倒是中间的那一个,会忽略许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颜徵楠是一个省心的孩子,从各个层面上来说。在一个权力的主导者眼里,他是一个很好的下属,办事条理,公私分明。从一个父亲的角度,三少是个知道自己分寸和位置的二儿子,争取自己该争取的权力和光环,但在该让步的地方沉默隐去自己的存在感。
非常完美。连一场婚姻,也因他权衡了各方的利益,处理的很得体,于是其中暗含的私心,老司令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自认是个好的父亲,并没有对孩子到了苛刻的地步,也没有非要培养出什么没有感情的政治机器。当然,这也同他不愿意过分干涉的处事方式有关系,通常情况下,老司令只在关键的时候做一做调整,给足了年轻人的成长空间。
因此如果颜家的孩子能瞧得出来他的底线和边界,并能够把冲突和斗争维持在这个边界范围内,他愿意做一个宽容的掌权者。
三少到的时候,他父亲在看一幅丹青,察觉到三少到了门口,也没有抬头,只是说了声,“进来吧。”
纵然颜徵楠平日里总还是温润得体的,是最有耐性和善于为人处世的二儿子,大半天的调查和寻找,被他父亲的势力下了几个绊子之后,也已耗尽了他最后一丝耐心。他声音有一些平日里没有的锋利,省却了问候和寒暄,直截了当地切入,“父亲有什么事?雪朝出了事,我还要去处理。”
老司令却没有回答。
颜徵楠小的时候,还没有成为这样荣辱不惊的平和性子之前,他也是个会把不公平和痛楚喊出来的小孩子。当他发现弟兄几个在一起,吵吵闹闹,老司令总是会忽视他说的话,要么去询问大少爷的学业进度,要么会去哄还不怎么会说话,只是咿咿呀呀的小少爷,三少也会觉得困惑和不忿。
颜徵楠几次要问他爸爸问题,老司令都没有听到的样子,终于他不满地叫出来,跑到老司令的面前,怕他瞧不见似的,挥着自己的手,“爸爸,爸爸,我在同你说话!”
他父亲终于看向他,彼时他怀里还抱着那个有些爱动的小弟弟,年长的男子脸上有一些不认同和不耐烦,三少却没有被吓到,不满地仰起头,“为什么我每次同你说话,你都要装作没有听到呢?”
他还是个小孩子,委屈的时候,眼眶会红起来,要努力忍着,眼泪才不会往下掉,可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你明明都听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颜徵楠还记得那时候他父亲说,“徵楠,你是二儿子,要帮助哥哥,和保护弟弟,而不是总想要我听你讲话。”
那是他父亲理想中的家庭关系,不一定温情,也不定公平,但是会很省心,在管理家教上,设立这样看起来光明正大的框架,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三少自那天起明白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倒也不是什么和哥哥弟弟相处的方式,而是他想要父亲听见他的声音,需要付出更多的,更多的努力。
远胜于其他颜家的男孩子。
可是今日不同。他不明白老司令在阻挠什么,比起追回一个偷偷跑掉的少奶奶,坊间若流传起颜徵楠的新婚妻子,因家事投湖,才会更能中伤这个家族。三少在他父亲的沉默里,终于尖刻起来,“父亲,我的妻子还下落不明,我还要派人去寻……”
他父亲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眼里的不赞许,让颜徵楠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会问妈妈为什么自己是家里第二个男孩子,“就不能晚一些,或者早一些吗?为什么刚好是第二个呢……”
他的思绪偏离了一些,又飘回来,是他父亲终于开了口,“你要寻什么呢?我的人,学校的人,什么都没有打捞到。”
打捞,又是这个词,好像合雪朝已经不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颜徵楠面上闪过一丝迫切,“她不是自尽,只是跑走了,我已经查到了……”
他再次被他父亲打断,“我同合先生打电话了。”
老司令抬起头,看向他已经被愤怒和荒唐,夺去往日里冷静自制的二儿子,“我们想了想,也许可以立一个衣冠冢,或者别的,你知道,最近是汛期,打捞不到也是有道理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三少愕然地看着他父亲。
衣冠冢。
衣冠冢?
何其荒谬。老司令有没有想过他用这样的神色和语气,同他说这些,有多么可笑和滑稽?他的父亲自然是知道,合老先生也必然知道,没有人可以打捞得到那个女孩子,才会说同她立什么衣冠冢。因为她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兴许现在就在某一个船舱里睡着懒觉,可是他却同颜徵楠说,要给他的妻子,立一个衣冠冢。
这背后的筹谋与交涉,合老爷子和他父亲,完全将他隔绝在外,哪怕他们是在讨论他妻子的生死,他死后会合葬的那个人。
终于颜徵楠笑起来,如果不是三少还有理智,他简直想要一脚踹翻身旁的椅子。颜徵楠抚了抚额头,一脸的讽刺,“你是要告诉我她死了?”
“而你们都知道,她没有死?”
他面上的厌恶和悲哀,渐渐盖过了愤怒和讽刺,他看向他父亲,声音冷静而没有感情,“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他能看到老司令面上的克制,可他今日却实在不想做那个善于观察人心,得体分寸的二儿子了,“你要往北方打,需要合家的钱?”
倏然间一个硬物被猛的掷向三少的额头,他没有躲,只是一瞬间的闷痛,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侧脸流下来,有东西掉落在地上,清脆的一声,三少低头瞥了一眼,是一只碎了的茶杯,上面带了血。
他没有呼痛,甚至没有哪一寸的面部肌肉发生变化,他瞥着那只茶杯,突然感到一种遥远的,早已丧失知觉的悲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好像在看那个小小的,质问父亲的男孩子,太久远了,已至于他的悲哀与荒谬,都错失了最初的激烈,变得平缓,又渐渐消弭。
老司令似乎有一些后悔,毕竟他心里也晓得这样对他的二儿子并不公平,于是他放缓了语气,“徵楠,你不该这样说。”
三少的额边流下的鲜血,让老司令莫名觉得有点刺眼。他下意识偏离了目光,去看向别处,又尽量让语气诚恳一些,“合家的老爷子,你年龄小,所以不清楚,从前是他妻子,现在是他女儿,到了这两个人,他做事情,便有些,”他顿了顿,终于把他心里那句脏话,变成一个长辈的措辞,“便很不稳妥。”
“可这也与你有关系,”老司令看向他,严厉地不近人情,“女孩子年龄小,你为什么不能让一让呢?从来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叹了口气,似乎是怪罪的,“非要闹得这样难看,原本是可以好好商量的。”
权力和利益,原来可以将最不可为之的事情,变得理所当然。合家的老爷子,是想让合雪朝这个名字,从颜家消失,也从中国这片土壤消失。
溺死或者投湖,用什么名头,那是颜家的事情。合老爷子只想扭转一个错误,他曾经为了所谓顾全大局,被家族的责任和内心的怯懦压垮,把女儿嫁到陌生家庭,牺牲她最珍贵的,最无可比拟的,自由与快乐,的错误。
那是个听到女儿在电话里的哭泣,便方寸大乱的父亲。合钟明长达半年多的自责与愧疚,在雪朝控诉颜徵楠的控制和欺骗之后,终于爆发了。
他当然可以有许多别的法子,打一个电话,或者做一场得体的利益分割和离婚交涉,这些事情他自然都可以处理的非常漂亮,也许从长远看,那样才是明智的。
可是他的女儿,那个被爱与耐心呵护大,一点风霜雨雪都没有经历过的女孩子,在电话里哭得撕心裂肺,求他父亲快一点救她出去,她多一个小时都待不下去了。
合钟明在电话里同老司令说,“是,我是做的不得当,可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你想一想,能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他苍老的声音里还带一些情绪的波动,好像还没有从他女儿的抽泣里走出来,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意气用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老司令握着电话的手指,下意识地紧了紧。
他心里闪过一句——
我还真他妈的理解不了。
可是大战在即,颜家需要金融上的支持,老司令最后只能将罪责怪在颜徵楠头上。纵然他自己也知道,夫妻关系的处理,会难倒最精明聪敏的谋士,更何况那是个被宠坏了的女孩子,颜徵楠也许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在家族利益和个人家庭里谋求平衡。
但老司令已经习惯了他二儿子的完美和妥帖,任何一点小的瑕疵似乎都不该出现颜徵楠的身上。维持同合家的姻亲关系,是颜家需要的长期利益,远胜于现在靠威胁和承诺来取得制衡,这种局面的变化,归根结底,老司令觉得,在于颜徵楠的失误。
他理所应当地认为三少应当承担罪责,哪怕这是个到了任何人头上,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他是当权者,当权者善于下达无法执行的命令,然后对最后的失败表示巨大的遗憾与失望。
因为这个世界上,比起期待和鼓励,对一个人失望,总要容易许多。
世界上比霸总更霸总的,是霸总他爹,和霸总他老婆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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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轮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各个族裔的人群,有序而恰当地出现在同一个空间,不同的隔层里,共同生活一个多月。那里有最热闹的舞会,最奢侈无度的酒席,最稀奇有趣的娱乐,最荒诞离奇的故事,和各种各样,说着不同语言的朋友。
十三岁的雪朝会这样告诉你。
比起陆地,海上的航行,会把一年,甚至十年的乐子,浓缩起来。人在漂流的时候,总会有一种不真切与不安稳,但凡宽裕一些,便会搜寻所及之处的快乐,挥霍掉它,当做一种狂欢。
航行把那些孤独的流浪者聚集到一起,在大航海时代之后,那些没有故乡的人,成了时代的主角。他们出生在异国,又成长在异国,有与生俱来的灵敏嗅觉,整个童年都浸泡在最直观的商业社会里,金钱和交易是他们的言传身教。
一座有一座的金矿,新兴的工厂和商业中心,引领资本博弈的技术与知识,吸引了源源不断的劳工与青年。在这艘客轮上,便俨然是一个小的社会,既得利益者们在舞会狂欢,野心勃勃的年轻工人与学生在甲板上眺望远方。时代压缩着无数古老的版块,变革与混乱又意味着新的机会,他们从报纸、师长、和富商不小心掉落的碎钻里寻找新的机遇,不远万里,到异乡漂泊。
可雪朝再也不会为这些精彩纷呈的微缩社会,而感到兴奋和趣味盎然了。她像是一个在陆地上生活太久的两栖动物,突然之间回到了大海里,却忘记了怎么呼吸。
为什么会这样,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可她不愿意相信自己大费周折地跑出来,却发现自由并没有想象中这样轻松美好。于是雪朝只好轻声安慰自己,她只是还不适应罢了,到了法国,新的生活开始,认识了新的朋友,为学业和生活而忙碌充实,一切便都会好起来。
她一个孤身一人的女孩子,实在不好一个人走出房间,每每雪朝出去,也多是换上男士的西装,她原本身材便高挑,看起来也不过瘦削一些,贴上了假的胡子,戴上礼帽,看起来就是个有些文弱的华商。
许多时候她也只是坐在甲板上,看波光粼粼的海面。客轮在上海停靠,又途径西贡等十几个口岸。南亚的那几个国家,皆是她小时候生活过的,度过了幼年或者少年的时光。每每到了一处口岸,她都觉得熟悉亲切,而不真实。
好像这艘船,是在回顾她过去无忧无虑的十几年。从她还是个小小的,襁褓中的小婴儿,便被父亲抱上了从上海到南亚的客轮,到她一点点跌跌撞撞地走路,被哥哥牵着前往另一个热带岛屿,再到她脸上的婴儿肥渐渐有了俏丽的影子,蹦蹦跳跳地跟着爸爸,跳上前往西贡的轮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从没有哪一次,她是一个人。
像是一种隐隐的预感,这一次的出逃,并不是从前一样,带着父亲的爱与放纵,而是一次成长里带了分量的选择。
在她下决心要在乐团排演的那一日出逃之前,合钟明已托人转告雪朝,若是真的选择离开,便没有回头路了。
离开丈夫的家族,选择一个人的生活,自由两个字,并不总意味着畅快与洒脱。“从此你便是一个人,你要自己去选仆人,自己去寻机遇,自己去想办法过得快乐。”
她父亲在托人给她的信里说。
“爸爸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哥哥也不能,你要学会如何凭本事,充实而健康地生活,管理好你的资产,找到忠诚的助手和朋友。”
寻找一个可靠的夫家,是大多数疼爱女儿的家庭,所做的事情,因此婚礼上会将女儿交给另一个男子,期盼她从此由另一个人尊重爱护。
而那些不愿意选择婚姻,又被家庭给予了宽厚与宠爱的女子,却往往因为有了财富,却不知道如何管理财富,因为多年无忧无虑,却不了解如何长久地保全自己,挥霍掉青春同时,也挥霍掉了自己那一份财产。到了最后,不堪其扰的兄长,多半同她找一个凑凑合合的人家嫁出去,以此了结。
倒还不如年轻貌美时,寻一个可靠的人家。
人生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人生的每一条路,都不是随心所欲的。
“只有这样,再过十年,几十年,你才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逃出来,是正确的,你可以靠自己,选择合适的婚姻,和生活的方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雪朝在甲板上折起父亲的信。
生活从此便有了重量。因一个决定的正确与否,往往不在于当下,而在于未来。人类对于未知的惶恐,会总害怕自己做错了选择,懊悔的痛苦是没有终结的,因此选择本身会被赋予太多希冀与不安。
所以要万分努力,来证明自己没有走错路。
日光微沉。
顾嫣然快步走在颜家的走廊,有几个新来的丫头见了她,慌忙地低了头,又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她也不在乎,一直到了三少的客厅,有丫鬟婆子拦她,她才定了定,面色极冷,“我要见三少。”
那几个婆子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交换了一些心思,最后侧了身,放她进去了。
书房里有浓重的酒气,顾嫣然皱了皱眉,那张冷艳的眉眼里难得带了哀愁和埋怨,直到她看见斜倚在地毯上的男子,又加快了脚步,到了他跟前,微倾了身子,低低唤了一声,“三少。”
颜徵楠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眼里没什么焦距,只是苍茫中略扫了一眼,似乎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又低下头,饮了一口酒。
那酒瓶子里已没有什么了,颜徵楠将瓶口往下倒了倒,冷哧了一声,将它扔到一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顾嫣然眼里滑过一点受伤,大抵这会若是另一个女子进来,他便不会是这样的冷淡作态。可她实在是早已经习惯了,有些痛苦虽然难熬,但是同它相处的久了,便对许多事情有了免疫,偶尔往心口上扎上一刀,也不过当蚊子叮了一下,多半就不在意了。
会否不公平呢?她想,若是合家的大小姐,承了她人生十分之一的苦痛,再逢上颜徵楠这样的丈夫,只怕早已经感激老天网开一面,日日烧香让这样的幸运长久一点。
可合雪朝却跑了,拒绝个干干脆脆。
好像万千女子谋求的,在她眼里,都是负担,都是枷锁。
可也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宠命优渥的那一个,多半不识好歹,一点点不如意,便要死要活,看不清楚这世上有些东西,是错过了再难寻回的,反倒给了步步为营的那一个,一点希望和光亮。
顾嫣然听闻合雪朝投湖的消息,花了许多的力气稳住自己,不跑过去见颜徵楠。她晓得这样太着于痕迹了,便只是不动声色地去打探新的消息。
可一连过了几日,再没有人在冬湖打捞,也没有新的进展,城里人都在窃窃私语,颜家的三少奶奶是死了还是跑了。渐渐的说她死了的声音越发的声势浩大,有人说那些女学生亲眼看着她跳进湖里,什么渔船都是幌子。又有哪家官员的姨太太,说自己是在场女学生的一员,称但凡是嫁过人的女子,都可以看得出来,三少奶奶是在家里受了委屈,一心求死。
渐渐地也有流言散布,称三少那几日,确然与三少奶奶有争执,有仆人信誓旦旦地,“花瓶都不知道摔碎了多少个,下人们也不敢插话。”
可颜家始终没有回应。
顾嫣然有一些不安,诚然三少的正室死或者逃,并不意味着她那些压抑的希冀和幻想能够多一些可能性,没有哪个人家会娶她来做正室。
可那是合雪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嫉妒比爱情更能煎熬一个女子,她记得那个午后颜徵楠偏眼瞧见躲在柱子后的那个女孩子,眼睛里的温柔和柔软。那是一个对自己的喜爱与厌恶永远小心谨慎的男子,他毫不遮掩的爱慕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比如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比如他有自信可以保护她,让她远离猜疑与挣扎。
可是那个女孩子却根本不明白,自己拒绝的是什么。
顾嫣然下意识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一直到今天早晨,她心里还有一些忐忑的希冀,直到她起床打开早晨送到她门口的报纸,头版头条,醒目又郑重,颜家终于发了声,称三少奶奶年纪尚小,三少决定将她送往法兰西,完成学业。
顾嫣然起初以为是报刊的编辑,搞错了消息,因她几日里打探的,老司令已经在筹备葬礼的事宜,怎会突然又对外宣传合雪朝被送到了法国。
可她在另一版的边缘,看到了颜徵楠决定搬出颜府,正在寻找合适居所的小道新闻。
顾嫣然有些无奈地勾起嘴角。
这个世界上,权势,腌臜,都伤害不了她,都无法阻挡她在命运的巨浪里变成一个更加机敏,更加强大的征程者。可只有那个人,一个摇头和执念,便可以摧毁她。
顾嫣然蹲下身子,看着颜徵楠有些憔悴的眉眼,他难得的脆弱,终于让她还是退让了。顾嫣然尽量让声线和平日里一样,把一个得力下属的冷静,和女性的柔和放在一个恰当的分寸内,“你何必这个时候和你父亲起争执呢?”
合雪朝原本可以从这个世界上,完完整整地消失,颜徵楠纵然难过颓废,也不过是一时的罢了。所有的煎熬与懊悔,终究会过去,日子会回到以前的样子,顺着一个既定的轨道,继续从前许多年如一日的,漫长的筹谋。
可是他去求了合老爷子,让合雪朝这个名字,变成一个远行的,没有归期的三少奶奶。从此他再没有可能去娶一个新的正室,就算有一日合大小姐回来了,只要她不愿意,颜家同她,仍旧没有任何干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是三少对合钟明的承诺,自然让颜老司令大为光火。老司令不喜欢任何离经叛道的东西,纵然一时可以有,也应当快刀斩乱麻,不该把隐患留的太久。颜徵楠此举,是把两家已经破碎了的姻亲,强行拉到了一起,也把老司令原本的布局,统统打乱了。
这不该是一个蛰伏者该做的事情,这种过早的反叛,兴许会让之前所有的隐忍和谋求,都前功尽弃。顾嫣然没有立场去责怪他,又在心里不自觉将这个罪责怪到另一个女孩子身上。
她等他的回应,以一个公事公办的态度,可三少没有回答她。
他手里捏了个银晃晃的东西,顾嫣然低头瞥了一眼,怔了怔,放弃一般的,偏过了头,有些苦楚地合了合眼睛。
那是个雪花簪子。
她当然熟悉,也晓得是哪里的做工。旁人都以为顾嫣然从小生活在戏苑,又被颜徵楠收留了,一手调教长大。可她其实也曾经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纵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也不愁吃穿。
她父亲是晚清的珠宝匠,最得意的时候,做的首饰被送往过宫廷,因他手下的金银蝴蝶,生动精致,像要时时在女子的发间翻飞起来,受坊间许多年的追捧。
如果运营得当,加上洋人这几年狠下血本的出资,顾嫣然兴许能做个富家的大小姐,他父亲不定还能送她去读书上学。
可是他却好赌。
世界上再没有比赌博,更能摧毁一个家庭,顾嫣然记事的时候,她母亲已经因为多次的追债,而卷了细软逃走了。父亲白日里不见人影,晚上回来的时候总是烂醉如泥,他不打她,可也不管她。
旁人总劝她父亲,该另寻个妻室,然后生个儿子,传承下手艺,不然这样好的技艺,丢了可惜。可他父亲总是醉醺醺的,一面打着酒嗝,一面含糊着,“好罢,我哪一日手气好了,再攒一攒聘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顾嫣然后来每每想起她父亲的那句话,便像一个警醒,这世上哪怕是平淡知足的生活,也并不总会等着你,此时有,不定下一时便再难求得了。
她父亲最后实在欠了太多的赌资,被赌场的人追打,最后砍掉了一只手。
从此再也没有翻飞的金银蝴蝶,也没有什么声名远播的珠宝匠,更不必攒什么聘礼,期盼哪一个朴实得力的妇女重新撑起这乱七八糟的家庭,只有一个蜷缩在草堆床板上,呼吸微弱,满身血污臭气的中年男人。
她那时候怕极了,若不是那个男子时不时的呻吟声,她总担心哪一刻父亲便死在了床板上。她还这样小,不知道死亡之后是什么,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恐惧。
渐渐地她父亲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只偶尔睁开眼睛,被她喂一些米水。直到有一日,那一天的阳光很好,那个年轻时曾名声在外的手艺人,突然强撑着坐起来,眼睛里有一些说不出来的神采。
他看着她年幼的,满脸污渍的独生女儿,突然开口,“你去,把我的工具盒子那过来。”
她便这样学会了她父亲的技艺,其实只是一些皮毛,可是千百年来,手艺人的工艺,都只传给家中的男子。在她父亲的尸体被草席裹走,准备仓促下葬时,顾嫣然抱紧了父亲的工具盒子,和几本破破烂烂的手艺书,同她父亲磕头,做最后的告别。
那便是他留给她的所有东西,没有嫁妆,也没有金钱,甚至第二日她就被远方亲戚卖到了戏苑。
可是她觉得这样就很好。
至少她人生里收获的第一份礼物,是做一个继承谋生之计的女孩子。
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个雪花簪子,也是出自她的手里。三少原本问她首饰在那里打的,顾嫣然只委婉地说可以将要求告诉她,她去寻人。三少只当她是不愿意透露,便给了她一张图纸。
顾嫣然的目光重新投到他手里的那个雪花簪子,真讽刺,她和他的关联,居然建立在另一个女孩子身上。
可这也没有什么,她笑了笑,再大的悲哀和苦痛,只要她愿意,都可以变成一句轻飘飘的,也没有什么。
她抬起头,带了一些怜悯的宽慰,“你已经处理的很好了。”
颜徵楠抬头,看向她,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明明暗暗地闪了闪。
多日里来的自责,不论是合老爷子,还是他父亲,都明里暗里地表示,一切祸端的缘由,其实在他。是他没有把握好尺度,是他在家里耍起铁腕,却没有想过后果。
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每一次回忆里的失误和自负,都像淬了毒的匕首,一次次扎在已经溃烂的皮肤上。
是他让她这样失望,是他让她不愿意再停留。
原来《夜莺》这个故事,并不是说给合雪朝的,而是说给那个在遥远的东方宫殿里,在华丽的装潢和精巧的布局里长大的,颜家三少爷。
故事说了千百遍,可他却还是做了同样的蠢事,甚至更愚蠢残忍一些,他费了心思的,想要将讲那只在枝头上,在阳光下,自在唱歌的夜莺,变成一个上了发条的,水晶质地,镶着珍贵宝石的人造小鸟。
于是她飞走了,就像故事里一样,因为阳光与自由,远比在皇帝的床头,日日为他一个人歌唱,精彩许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人总是以为自己把握了一切的真理,然后犯下他们道听途说过许多次的致命错误。
颜徵楠痛苦地低下头,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深处揪起来,让他几乎想要蜷缩起身子,压抑住这种漫长而没有止境的折磨。
他最得力的下属,此刻蹲在他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像要同他共同承担所有难以招架的罪恶感和自我唾弃。
顾嫣然轻声安慰他,“你已经处理的很好了。”
夏夜里的一道闷雷滑过平静的夜空,雪朝从梦里惊醒。
此刻她躺在她父亲的朋友同她寻的,在法国马赛的一间二层公寓里。楼下住着房东一家,楼上便是她的空间。仆人还没有来得及找,于是雪朝白天放下行囊,只能自己将去烧一些热水。
被单已经被房东太太铺得齐整,可她想要洗一个热水澡,将这一个多月的疲倦和奔波洗去了,再好好睡一个好觉。然而浴缸上面有些陈年的污渍,让习惯被丫鬟伺候洗浴的大小姐,一面嫌恶,一面无可奈何地叉腰。
雪朝总不能等找到了合适的女仆,再去洗澡。大小姐第一次拿起刷浴缸的刷子,却不会用,做的辛苦又艰难,好容易大半个浴缸刷得勉强干净了,她已经气喘吁吁,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旁人最爱意淫落魄的富家小姐,觉得她们做不好辛苦的劳力,容易将东西搞得一团糟。其实机械化的劳作有什么难的,难的是被疲惫折磨的神经,和常年随心所欲造就的,薄弱的意志力。
她想站起来,未注意到方才的清理的肥皂水,流到地上,雪朝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雪朝的眼圈下意识地便红了,鼻头酸涩地想要哭出声。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她逼自己忍住,并没有谁会宽慰她,或者帮她完成这些事情。雪朝咬了咬嘴唇,忍着酸痛坐起来,看膝盖上磕破的皮。
没有什么可怕的,她告诉自己,可是海上漂泊的疲惫,孤身一人的不安,异国他乡的惶恐,连带着她心里那些不愿意宣之于口的眷恋,被一时间剧烈的疼痛动摇了。眼泪不受她的脑子里疯狂的叫停,像她身体里最脆弱最吃不得苦的那一部分,大滴大滴地涌出来。
其实摔一跤不是什么坏事情,反而难得有了一个哭泣的好借口。人因为疼痛而哭泣,虽然无能了一点,可远胜于为了惶恐不安,和隐秘的眷恋哭泣。如果为了那些东西落泪,便是软弱,是懊悔,是印证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告诉自己,只是因为太疼了,在这里哭一哭,便可以过去了。
情绪宣泄过后,这些讨厌的难题,仿佛给了她更多的斗志,教她不愿意便这样被打败了,像法国小摊上每一本粗制滥造的爱情故事里,虎落平阳的贵族小姐,从此被生活折磨地一蹶不振,变得怨声载道。
雪朝扶着浴缸,努力站起来,她面上还挂着眼泪,却好像有了新的力量一样,忍着肌肉的酸痛,奋力地去刷浴缸上迈进剩余的污垢。她一面专注在眼前的事情,一面逼迫自己,从所有负面的思绪里走出来,去规划明天的行程。
比如托人找一个得力的女仆,再比如同房东太太多说几句话,对这个城市多一些了解。
这些都是她要一步一步完成的,就像每一个从家庭里走出来,支撑起自己生活的合家子女,都是靠这些事情,循序渐进,踏实稳健,继承下来这个家族该有的坚韧和顽强,而不被财富和物欲腐蚀掉。
所有的这一切,都从一个自力更生的热水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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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马赛虽比不得信州那般寒冷,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雪朝还是愁苦了许久。但凡室内都开了足足的暖气,可从公寓到学校的汽车,总是十分煎熬。
尤其是早上,雪朝在温暖的被窝里被女仆喊起来,都是场痛苦的拉锯战。放在她床头的早餐虽然香味浓郁,可她还是禁不住在被窝里缩了缩。
雪朝偏眼看了看窗外的飘雪和光秃秃的枝干,便有些打退堂鼓了,又翻了个身子,在被窝里闷闷地,“我觉得自己不舒服,兴许是发烧了,便帮我请假罢。”
那女仆答应的很欢快,可手上的帮她准备上学衣服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果然没有过许久,雪朝蓬乱着头发,坐起来,有些挣扎地挠了挠头,然后从床上起来,去穿拖鞋洗漱。
比起刚来法国的手足无措,生活逐渐平稳和安定下来。雪朝有了一个很得力的助手,叫Sylvie,一个从乡下来做工的姑娘,总是红着一张脸,做事情很麻利。
房东太太还同她联系了一个可靠的司机,准点接送。可惜汽车两面透风,雪朝每每早上去往学校,都要将自己缩在厚厚的大衣和围巾里,以此来度过煎熬的路途。
除此之外,雪朝得空的时候,还要去看一看合家在马赛市中心开的一家珠宝铺,那里由她的一个远房叔父帮忙照料,渐渐地要将背后的管理权转到她的手上。
十九世纪末开始,日本服饰的浪潮开始席卷法国。合家在几十年前便借着这股风尚,在马赛和巴黎,将珠宝行当扩展到了服装,从而打开新的市场。
从一开始在传统丝绸裙子上添加日式的传统纹样,到之后从中国进口丝绸,到日本进行压制,再在合家的艺匠手下做成和服风格的西式浴袍。枝叶庞大的家族,太擅长在短促的的时尚里,依托成熟的产业线,利用对新潮流的狂热,快速收割财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比如那位远房叔父,其实没有人知道他姓合,很多人都喊他渡边先生,以为他是个土生土长的东洋人。那其实是他外祖父的姓氏,总归他也说了一口地道的日语,便很心安理得地在法国做日本的生意。
混迹海外的生意人便是如此,若是明日印度的风尚也在这座海港城市风靡了,大抵他们也能想办法开一家新店,再雇一个姓拉吉普特的新老板。
雪朝昨日帮他同一个巴黎来的富商妻子周旋,实在是有些困倦了。做一笔生意,总是比在学校里完成一个功课,或者耍小聪明得到一份父亲的嘉赏,要难的多。那位富商妻子十分挑剔,恨不得将雪朝的祖上八辈都考察了个遍,时不时还咕哝着,“上回便被几个南亚人骗了,料子不好,纹样也是错漏百出,让我出尽了丑。”
那有什么法子?雪朝在心里翻个白眼,一群追逐短暂风尚的洋人,不了解背后的文化,看不明白竹子和樱花,也搞不清楚中国和日本的区别,却又挑剔的很。
可她面上仍旧带着笑,因她真的耍起了小姐性子,败的是合家在法国一点一滴积累的口碑。雪朝同那富商的太太一页一页地翻着纹样,连她那些荒谬傲慢的问题,也都带着不变的耐心和热情,细致地回答。
那是个笔重要的交易,因那富商的妻子准备办一场服装沙龙,打着亚洲风潮的旗号,邀请的人群,甚至覆盖了英国的贵族。若真的谈下来了,不论是这一次沙龙带来的利润,还是对合家在欧洲的生意与名声,都很有长远的利处。
因此再荒谬的客户,考虑到她背后的巨大商机,雪朝也要保持十二万分的尊重和体贴。
华人在海外做生意,除了商贾本身的谨慎和周全,还要忍受许多讥嘲和歧视的目光,以及政府、商会苛刻的监管。恨不得晚关20分钟的店铺,或者压低了价格,便要被盖上标签地指责。
如果说小时候的雪朝,因家庭的富足和庞大,拥有其他女孩子没有的底气,而不自觉地傲慢。一个寒假帮助家里打理生意的之后,她终于明白了,原来一个家族的底气,是靠许多分散成小小单元的店铺,长年累月的耐心、恭敬以及妥协,来组成的。
那些躺着做生意的寡头,多半背靠的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可以用枪炮与铁蹄为他们打开新的市场。弱小国家的商贾,便是付出了十万分的血汗,勉强维系了财富和地位,也总是容易低人一等,因不管是客户还是民众,都会透过他们,去看某一个衰落的文化,不怀好意,又趾高气扬。
可是商业的残酷,不平等的种族,并没有让雪朝觉得沮丧。过往无忧无虑的生活固然快乐,却并不精彩。她喜欢陪着叔父去看刚刚漂洋过海抵达马赛的布匹,也喜欢那些隔着地中海,从非洲北部送来的,华丽纹样的珠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它们还只是粗略的原料,未经雕琢,要经过裁剪和设计,才能变成光彩夺目的东西。美好事物的光辉,是原产地的落后与破败,所无法掩盖的。大工业之后的富商贵族们,终于厌倦了高度分化的工业文明,开始追求手作和艺术的内在价值,想要透过独一无二的手工服饰,去看背后的美感。
L’ARTPOURL’ART为艺术而艺术也被提出来,对美的追求,甚至不需要拘泥于功用,只需要美,便足够了。
美与追逐,就是机遇。
雪朝很喜欢这一切,不管是迎合新的潮流还是寻找新的商机,都让她兴致盎然。商业的交际也并不是总这样的煎熬,比如上一回有一个英国来的女商人,她们一起在喝清酒,聊到了新艺术运动和唯美主义,雪朝放松地歪在桌子上,去喝温过的清酒,“Artforart\'\'\'\'ssake?谁在乎呢?”她眨了眨眼睛,像上个世纪西方社会因为恐慌女性出去做工,而塑造的邪恶女反派,“都没有一瓶好的saké清酒来的好,你说是不是?”
如果有新的冒险和征程,她也可以不是那个被宠坏了的,总是脾气很坏的女孩子。雪朝在给爸爸的信里,难以掩饰她对新生活的满意,“我喜欢现在这样,以前我发脾气,并不是你们对我不好,是我很不开心。”
她想了想,又更具体地落笔,“现在也会遇到对我不好的人,可是生活更有趣了,我不在乎他们,只要想到明天要做的事情,会有的挑战,我就觉得很兴奋。”
她的哥哥听说了,特地打电话鼓励她,“呀,你要成为一个女商人了!”
雪朝觉得很庆幸,因她每迈出的一个脚步,爸爸和哥哥总是这样同她捧场,从不过问她下一步是什么,也不怕她志得意满,或者故意挫伤她的锐气。反倒是她自己有点不自信,“我会成为一个厉害的女商人吗?”
“要有野心,我的小妹妹,”合雪闻在电话里带着笑,“如果你选择自己去闯荡这个世界,而不是靠父亲或者丈夫的保护,你就一定要有这种东西。”
“它会带着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有的时候,她也会忍不住,想去问一问远方的那个男子,过得如何。越是同更多的人接触,和各色各样的人费力周旋,遭遇了各种荒唐但无能为力的挫折,雪朝似乎越能对这个世界,抱有更多的同理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开始学会透过不同的立场和观点,去看背后的让步和善意。
每当她对这个世界和人性有了更多的理解,又会忍不住想到从前和颜徵楠相处的细节,从而看到她曾经忽略掉的,宽容和温暖。
到了最后,雪朝自己也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非要离开信州了,愤怒和恐惧褪去之后,她会忍不住想,也许当初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也许也不至于闹得这样难堪。
离开信州,诚然这是一个好的决定,就像爸爸说的,她不能还没有见过这个世界,就去做一个少奶奶,抬头便可以看到几十年的人生轨迹,半点乐趣也没有。
在信州做一个少奶奶,和在马赛做一个快速吸收新知识的女商人,似乎是两条完全不同的河流,各自奔腾,而她只能选择其中一条。在那之后,另一条是前往山川还是湖泊,会有渔船还是渡轮,都与她再无干系。
可是很多个夜晚,她坐起来,抱起了身边的枕头,会忍不住将它当做是从前在她身旁,听她絮絮叨叨学校生活的那个男子。
她有好多事情想要告诉他。
比如她今天学会了开汽车。
比如富商的妻子真是讨厌,但是为了小钱钱,雪朝决定忍一忍。
又比如,她赚到了第一桶金,开了一个新的账户,并答应爸爸给他寄一箱最好的红酒。
那么你呢?她问那个白色的枕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会不会也喜欢红酒?又会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又或者已经忘记我啦?
“不过我还是有一点生气。”雪朝戳了戳那个枕头。
但是。
你还好吗?
可是合雪闻却不愿意告诉她。
“不要再去问他了,你干脆装作不记得他这个人。”她哥哥的声音有一些生硬,“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便将你嫁出去,爸爸已经把一切处理好了。”
似乎他内心对他的老朋友是很抱歉的,有一些没有表露的愧疚,“总归往后你们也不会再见面了,这样对你也好,对他也很好。”
雪朝并不是第一次离家出走,十三四岁的时候,叛逆又张狂,和爸爸吵架以后,她也曾经背着小行李自己跑到渡口,打算跑掉。只不过最后被爸爸的人追回去了,还狠揍了她一顿。
这个世界上,只有从家人,才会不存在诀别。说了再过分的话,跑得再远,总还有回去的一天,也总还能哭一场之后,一起吃一顿饭,然后相亲相爱,毫无芥蒂地一起生活。
可是其他的,没有血缘关系的许多人,也许都不需要告别,只需要一点生疏,一次难看的脸色,一封没有回音的书信,便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从此天各一头,再无干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更何况她做的这样过分。听哥哥说,她惹了不小的麻烦。
雪朝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所有她惹的祸事,会有家里来收场,本以为这一次也会一样,父亲会处理得当,不让任何一方吃了亏。
可似乎并不是这样。
大抵颜徵楠被吓了一大跳,一面惊魂未定,一面还要同她解决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
雪朝叹了口气,她有点抱歉,可是有些事情,做的太绝,纵然她也会愧疚,也没有办法将道歉宣之于口了。
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每当她遇到了特别快乐的事情,她会在小罐子里放一枚法郎,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自由与快乐,终究建立在对颜徵楠的伤害上。
雪朝托着腮,看着那个透明的玻璃小罐子。
也许哪一天,他不生气了,她就可以同他送一个什么东西。
会有那么一天吗?
应该会有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从七月开始,信州城的杂志社日子并不好过。
把持信州政商的颜家三少爷,似乎终于从妻子远行的颓废走出来,手段较之前强硬了许多,对革命党和报刊业都一副赶尽杀绝的态度。
连以往在公开场合对学生运动的温和有礼,也变成一张冷峻强势的脸,让颜老司令都有些看不下去,想要敲打他。
可是并没有什么用,颜徵楠已经在府外另寻了住处,像是一种沉默的独立宣言。
吴珍妮第十几次收到《郁金香》杂志社被审查的消息,终于忍不住打电话同她丈夫抱怨,“我真不知道那个三少爷在想什么?他自己老婆跑了,气撒在我们头上?”
她心里有一种隐隐的论断,颜徵楠对革命党的发难,是和之前合雪朝在乐团的口角,与她最后投湖有关。吴珍妮的侄女,曾经信州大学的乐团团长,幸好被她及时送到了广东,不然不定要遭什么劫数。
也幸好《郁金香》只是发表一些女子的爱情故事,又同信州文化部的几位要人关系不错,才只是被频频审查,没有被查封。
可其他报刊和革命党暗中运营的商铺,便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一时间哀声载道。有人说颜徵楠是借着革命党的由头,在着手肃清政敌,要和他大哥颜徵东明面上分庭抗礼。
顾嫣然忍不住提醒三少,“会否太激进了一些?”
新修的办公室里,颜徵楠在看刚刚送来的电报,听到对面女子的问话,没有抬眼,声音也无什么波澜,“不强硬一些,老东西们就以为我真的没有本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顿了顿,又将电报扔到一旁,声音带了嘲讽,“你是最近很闲,没有事做,还是来看我精神状况还好不好?”
他这个人,往日里温和的表象下,其实傲气又刻薄。顾嫣然无谓地耸了耸肩膀,这位顶头上司曾经说过,最讨厌她用一副很了解他的目光,看着他。
这种言辞到了西方的里,多半是要有个浪漫的下文,最后曾经的讨厌变成了心心相印,因他们跨越了阶级和身份,是真正灵魂的伴侣,可以携手度过余生。
这是许多平民女子幻想过的美好结局,连《郁金香》杂志社都会时不时刊一些这样的。
可是颜徵楠,这个傲慢又功利的男子,讨厌就是讨厌,并不会转变成某种被理解,或者被欣赏的心动。
一个蛰伏者,任何对他秉性的试探,都是一种居心叵测的阴险。而且他这个人,并不觉得欣赏是一种很难得的东西,值得他改变自己的喜恶。
也活该连都不愿意用他做原形。
顾嫣然在心里尖酸地想。
“有什么可看的,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顾嫣然阴阳怪气地开口,“你若还是精神状况不好,就真的要去找找医生,或者找道士看看是不是中了邪。”
中了邪吗?那早就该去看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颜徵楠回到家里,有仆人说,有人从北方寄来了一套雪狐的大氅。
那是他去年冬天给雪朝订的,大抵因为上好的雪狐皮毛太难找,到了今年才送过来。当年商量交货日期的时候,对方为难地表示,要多些时日。
颜徵楠倒觉得可以同她做下一年的生辰礼物,工期长一些也没什么,便同意了。
他还以为还会同她再过一次生辰呢。
三少挑了挑嘴角,让下人将它放起来,又去看了眼日历,手指从当日的日期,慢慢下滑到月底的一个日子。
是她的生辰。
可同他又有什么干系呢?三少自嘲地笑了笑。
她大抵现在快乐极了,早忘了他,认识了许多新的朋友,每天乐不思蜀。或者难得想起他的时候,还要皱着眉头骂几句。
一开始三少会梦见她,在很多酒醉时分,醉眼朦胧里他看见雪朝,和她面上的嫌恶和怨恨,心里一派的酸楚。后来有一日顾嫣然随口提到了一句,听闻你总想着一个人,那个人会梦见你。
他却不想雪朝梦见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暗中谋划,假意投湖,要多少决绝和勇气,才会迈出那一步呢?又何必还想着他。
如果每一个被老天宠爱的孩子都要历一次苦难,才能抵达下一重的阳光与快乐,那么信州和三少,大概就是合雪朝的阴暗回忆,颜徵楠有些自虐地告诉自己。
就让自以为是的欺骗,强权掩盖下的贪婪,变成一个破败的旧梦,被她扔在脑后好了。
旧梦不须记。
好像一种心理暗示,雪朝再也没有出现他的梦境里。
新的学期,社会学系的新教学楼开放了,雪朝有些好奇地迈进去,刚巧遇到了今日上公共政策课程的女教授。
“早上好!”她很精神地同教授打招呼,一面感叹,“这个大楼真漂亮!”
“是很不错,”教授点点头,“政治学专业的学生也在这里上课,你们可以多交流一些。”
她们俩走在走廊上,看旁边贴着的,往届的知名校友,不乏一些当权的政客,照片里却都带一些学生气。
摄影将他们的青春定格在了校园的某一个剪影里,哪怕日后被磨去了棱角,或者变成另一个模样,他们也曾经是在海量的和作业里抱怨的年轻人,青葱岁月被这面墙印刻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雪朝很有兴味地挨个看下去,直到她看到一张照片,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哦,这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女教授注意到她的目光,又去看墙上的相框,声音带一些激动,“功课优秀,人也总是很和气,不少女孩子都很喜欢他。”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促狭地笑了笑。教授没有注意到雪朝突然红了的眼圈,又有些自顾自地说,“听说他结婚了?是之前哪个学生写信告诉我的?该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那位女教授终于察觉了雪朝的异样,不再滔滔不绝她得意门生的斐然成绩,面上有些迟疑,“啊,你认识他?”
雪朝猛地回神。
她勉强地笑了笑,努力俏皮一点,像她平日里精神饱满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奇怪极了,“是呀,认识的。”
她的声音小下来,有些底气不足,“是,是哥哥的好朋友。”
雪朝一个上午都魂不守舍的,她的思绪时不时地飘到走廊上颜徵楠的相片上,他还带了一点少年稚气的脸庞,身上穿了件西服,她没有怎么见过的装扮。
竟然同他在同一所大学,不晓得是很有缘分,还是太没有缘分,才会在交错的时空里,以这样的方式相遇。
他倒没有穿长袍来拍相片。雪朝有些难过地笑了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也是老成的吗?刚来法国会不会不适应的呢?就像她一样?她很想知道,可是没有人会回答她。
课间的时候,雪朝也缩在教室里,不愿意出去,好像外面又什么东西,会刺伤她的神经,让她一面禁不住想着它,又一面不肯迈出那一步。
终于下课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都走光了,雪朝才磨磨蹭蹭地抱着书本出去。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加快了脚步,潜意识里好像不远处真的是颜徵楠站在那里,沉默着,用他的目光谴责她的自私和不负责任。
自私,是的,雪朝终于选择面对她心底深处的愧疚。不仅自私,而且自以为是,将自己的情绪放在中心,从未想过他的感受。
爱是责任,不是纵容。合雪闻告诉她。
如果你不喜欢,为什么要一开始享受他的关怀呢?不要告诉我你只是被迫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
那时候他哥哥还在因她私自和父亲联系,便这样莽撞地跑出来,而大为光火。
雪朝从没有被哥哥骂的那样惨,可是那一次,她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呆愣愣地举着电话,听她哥哥带着愤怒和责怪,同她讲三少被迫的妥协,和对她父亲的恳求,以此来谴责她的任性和胆大包天。
终于她的愧疚盖过了她数月前的愤怒,雪朝哇地哭出来,“那怎么办呀?要我和他道歉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并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道歉的。
雪朝有些仓皇地在学校的走廊里,低头快步向前走。她皱着眉头,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她,一但被追上了,便是场灾难。
可不自觉地,像是她心里对未知情感的恐惧,被一种莫名的勇气和决心盖过了。雪朝放慢了脚步,又一点点退回去。
她转过头,看向墙面上那个熟悉的脸庞,一瞬间地,她的鼻头很酸,嘴唇也有一些颤抖。
终于她被负罪感淹没了,细微地嗫嚅了一声,
“对不起。”
那天晚上雪朝梦见了他,穿着照片里的西服,依稀可以看见肩颈的肌肉,挺拔而得体。
而她身上,未着丝缕。
梦里颜徵楠将她压在床头,却阴沉着脸,大抵还在气她不告而别。雪朝费了心思地迎合他,亲他的脖子,舔弄他的喉结,像个讨好卖乖的小狐狸。
滚烫的肉棒毫不怜惜地插入她泛滥的肉穴里,雪朝难耐地搂着他,一面扭动着腰肢,一边在他的耳边讨好地唤着他,“徵楠哥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何曾这样放下身段过,在梦里却百般婉转迎合,好像这样能让她心里的愧疚消尽一些。梦里她的乳首被男子粗暴地咬弄,却让她更加情动地挺起身子,送到他的唇舌里。
“不要生气了……”她在梦里娇娇地求他,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男子越发粗暴得挺弄似乎暗示了他的拒绝,让她心里像被小虫子啃噬,涩涩地痛。
冬日的阳光透进来,雪朝猛地睁开眼睛。
她的眼角一片湿润,雪朝摸了摸,是泪水。
L’ARTPOURL’ART为艺术而艺术
英文版是Artforart\'\'\'\'ssake
saké清酒的发音虽然和sake不一样。。但是这种伪谐音梗我总是欲罢不能捂脸
学会爱人是一种能力,我们小可爱要好好上课
下一章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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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却再也没有寒风和雪花,也没有带着凛冽和潮湿的寒风,将耳朵吹得发痛,雪朝映着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还有什么,比在这样的季节,来到热带更快乐的呢?位于赤道的英属殖民地,过半的华人居民,香甜的东南亚食物,没有一个不是雪朝喜爱的。
因此在学院组织到东南亚狮城的短途访问里,雪朝第一个报名。
“不然我就要冻死在法国啦,”她给哥哥打电话报平安,“不过他们的英语还是这样奇怪,混着福建话。”
现在她和朋友们在海滩上打着牌,几个女孩子从不远处过来,刚刚游完泳,几个人瘫在一起,躲在棕榈阴影下面,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马来半岛的一切都与法国如此不同,巨大的蕨类植物,和连绵不断的小雨,异国的热带气候,加上华人移民几百年渗透的文化,很容易让新登陆的外来人,产生困惑。
“下一站是中国了,可我觉得这里也有很多中国人,有什么区别呢?”
那是个平常有些傲慢轻佻的法国男同学,雪朝瞥了他一眼,有些瞧不起的,“当然不一样啦,如果你去了内陆,就没有这么多的渔船,还会冷一些,要带上厚厚的衣服……”
她一说起内陆,便很容易滔滔不绝,那位男同学却促狭地笑话她,“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同我们一起去中国呢?还可以回家里看看。”
雪朝突然沉默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学院的老师也这样建议她,若雪朝能做些翻译的工作,再加上她对风土人情的理解,去中国的访学也会更加的顺利。因此项目的老师热烈地邀请她,“你要知道,我们这次的重点就是在第二站呀?你怎么可以只去了狮城,就乘船回法国呢?”
雪朝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用“爸爸不想我这么早回去”,来推脱掉了。
中国,那两个字都恨不得带上了愧疚和恐惧,让雪朝拼了命地想回避,但又总是忍不住去挂念它。
漂泊在海外,纵然所有的纠结都落不到实处,但至少那些复杂的情绪,只是折磨她,并不会有什么实质的伤害。
可一旦踏上了那片土地,就总要去做个抉择,该不该弥补做错的事情。
能不能去见想见的人。
可是她太害怕了,她害怕到连一封明信片都不敢寄给颜徵楠。雪朝一面下意识地希望三少没有恨她,可她心里又十分恐惧那个答案。只是这样拖着,她还能抱有一丝幻想,指不定哪一日他气消了,她去同他真情实意地道歉,叫他骂一骂,再不济打一打,总还有雨过天晴的时候。
若真迈出那一步呢?如果他真的恨极了她呢?雪朝光是自顾自地猜测,便难受地红了眼眶,于是她很没有出息地想要推迟这件事情。
推迟到有一天她准备好了,或者更勇敢一点。
她这样一面思索着,神色也哀愁起来,叫那几个同学瞧见了,以为是提起了她的伤心事。
雪朝身旁有一个华人姑娘,是狮城华商的女儿,负责接待访问的老师和同学。那女孩子偷偷拉了拉雪朝的手,有些体贴地,又跟她耳语,“别难过啦,我哥哥托人给我送来了好吃的,一会到晚上,我偷偷带给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是以为雪朝因有家难回而难过,雪朝有些感激地瞧了瞧她,也没有解释。几个女孩又相约一会去吃香甜解暑的小吃,一时间把话题岔了过去。
到了夜里,那女孩子果然去敲她的房门,递给雪朝一个小包裹,报纸包的好好的,同她眨了眨眼睛,“有些甜,我吃不大惯,你兴许喜欢。”
雪朝忙谢了她,回了房间,闻了闻那个小包裹,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
狮城虽然离中国很近,可坐船也要许多天了,大概只有干燥的小食,还能带到这里。
雪朝打开了,熟悉的气味扑面,她怔了怔,又对着光线,将包裹完全打开了,看清了里面是什么,她一时没有忍住,眼泪刷地涌了上来。
是信州的麻烘糕,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她刚来信州的时候,颜徵楠总爱买给她。雪朝喜欢吃甜的东西,街头的小零嘴,她没见过,也不介意做工的粗糙,总是很贪嘴,吃得多了,又要被三少带着去牙医那里做检查。
明明很伤情,明明眼泪都忍不住在眼眶里打滚,可她却又不自觉扬起嘴角。好像她隔着一片海洋,终于同那座城市,那段记忆,有了一种关联,这样难得,又这样柔软。
雪朝捏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不一样的。
狮城太潮湿了,哪怕这麻烘糕,用油纸包了一层,还是让糕点受了潮,软软的,不是从前颜徵楠带给她的,刚刚出锅,香脆的味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雪朝有些丧气地把它放到桌子上。
成长里因为一时的难堪,或者自以为不喜欢的东西,选择拒绝或者离开,有一天想要找回来,却多半已经面目全非。
就像出现在狮城的麻烘糕。
世界永远在变,没有谁一直在原地等着你。
连她自己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不再是从前那个娇气、莽撞的小姑娘了,若真的有一天见到了颜徵楠,纵然他不生气了,纵然他还留有情分,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雪朝叹了口气。
她有些懊丧地,将那糕点重新包起来,像是对物是人非的许多事,无可奈何地放弃。
将它用油纸重新包好了,又胡乱打了个结,雪朝心绪有些烦躁,便很没有耐心,到了外面报纸的那一层,她随手团了团,想要将就着丢在那里,却好像瞥见了什么,让她心里一动。
有些犹豫的,雪朝将那张用来包装食物的,皱巴巴的报纸抽出来,最后对着台灯的光线,展开在桌子上。
是一张熟悉的脸。
她禁不住微笑,生出一点奇妙的骄傲来。颜徵楠原来是这样优秀出名的男子,新修的教学楼里有他,随手包裹甜点的报纸上也能有他的剪影,让她漂洋过海的,还能找到他的讯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报纸拍摄他坐在车上,带着金丝框眼镜,车窗关了一半,衬着他面上的那些不耐烦,瞧起来很不好相与。大抵是记者被驱逐的时候,借机拍下的。雪朝托着腮,禁不住拿手指戳了戳他皱巴巴的眉眼。
她方才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这会傻乎乎的,又忍不住笑起来。
雪朝还没有见过三少不耐烦的样子,原来他给人脸色看,是这个样子的,瞧起来,她歪了歪头,居然也很不赖。
可他身旁边的那个女孩子是谁?雪朝皱了皱眉头,凑近了去瞧。那报纸实在是有些时日了,又中途辗转了许多地方,加上摄影技术的糟糕,雪朝怎么看也不看清。
她只好去看旁边的油墨字,希望有一些信息,但那些油墨字也一样的模模糊糊,瞧的她眼睛疼。
然而有一行字,粗体印出来,瞧的分外清楚,
“颜家三少爷不日将同顾嫣然小姐成婚。”
那团报纸被她展开又折起,反复了许多遍,直到她上了船,躲在狭小的船舱里,将它扔在不远处的床单上,还是忍不住抱紧了自己,一面咬着嘴唇颤抖,一面忍不住斜眼去看。
雪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这样冲动,这条消息把她的理智和恐惧一起击碎了,让她没办法拖延和逃避,也顾不得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更不管这样做有多荒唐愚蠢,天一亮便跑到项目的老师那里,编了个乱七八糟的借口,说自己临时决定去中国,帮忙翻译也好,自费行程也罢,请带上她到下一程的访问里。
原本定下的行程,不过两日便要离开狮城,前往中国了,她平日里都是个讨人喜欢,又颇善解人意的学生,突然胡搅蛮缠起来,将负责的老师都吓了一跳。到了最后,雪朝自己百般周折,联系了哥哥在狮城的朋友,竟然真的临时加了一张船票,总算是让她安定了一些,在出发之前,没有再去频繁骚扰项目的老师。
带队的老师笑话她,“瞧你这个样子,倒不像是去访问的,像是要去会情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会情人?这会在船舱,雪朝懊丧地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大海让航行中的客船时不时地摇晃,同她刚从信州逃出来一样,这样颠簸激烈,像极了她的心情,千百种情绪,酸或者涩的,混在一起翻涌滚荡。
可又那么不一样。不一样到了雪朝现在回头去看,都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这么决然地要离开信州。成长里第一次欺骗和挫折将她吓坏了,她以为逃开了,便可以回到从前年少的生活,就可以继续随心所欲。
可后来她遇到了更多的挫折,想要欺骗她的人,甚至一点善意都没有带。但她终于勇敢起来,去处理,去周旋,也终于知道,什么样的是包容和爱,什么样的人,是她牵挂的。
生活是一道无解题,如果当时的雪朝妥协了,大抵她还是那个傲慢跋扈的小姑娘,再过几十年,坏脾气将温存和宽容都消尽了,多半她会变成一个人人都讨厌的嚣张正室。
可是离开了信州,在独立的生活里成长和历练之后,她重新去审视那样的生活,又万分依恋,想要再勉力争取一下,扭转她懊悔的事情。
是不是人的一生,就总是这样,和不同心智的自己,所做过的决定,无休无止地折腾?
她脑子里许多信息混在一团,倒让她没有心思去想,自己这样莽莽撞撞地踏上前往中国的客轮,下一步做什么。
他有了新欢了,是个姓顾的小姐,他们要成婚了。
雪朝有些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逼自己不去想,却没有什么用。大脑像一个按了自动播放键的机器,她如何也找不到暂停的开关,源源不断的念头快要把她逼疯。
他会和她一起吃晚饭,给她买麻烘糕,陪她去看牙医吗?他会也这样耐心温柔地跟她解释每一个生僻字吗?
啊,也许不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雪朝难过地吸了吸鼻子。
大概那个顾小姐,诗文比她好的多了,他再也不用帮人抄佛经了,也不必因妻子看不懂他的文章,而无奈地摇头。
他们指不定是个很合适的神仙眷侣呢。
这样,这样也好。雪朝小小地啜泣了一会,不自觉地很自我厌弃,总归是颜徵楠在她身上倒了大霉,老天也觉得他很可怜,要给他一个更好的妻子。
合情合理。
可是如果可以接受这些,如果觉得这样才是顺理成章,对两个人都好,那她为什么非要弄到那张,前往中国的船票呢?
她不明白,愧疚、懊悔、牵挂,还有许多隐秘的情绪混在一起,她早已经辨不清。好在理智不能帮她做的决定,冲动帮她做下了。
前方,就是东中国海了。
颜徵楠的新宅邸,有丫鬟忙碌着同他收拾行李,因他被外派到临省,要待上三个月。
已是夜里了,他书房却急急地闯进来一个人,颜徵楠抬头,瞧见顾嫣然面上的无措,倒同她往日招摇或者冷静的样子,有些不同。
“不是我散出去的消息。”她连夜赶过来,便是因为看到了报上的消息,颜徵楠这样多疑谨慎的个性,一向厌恶报刊的言论,更何况这次是同他的婚姻有关系,更是一种微妙的雷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三少面上没有什么波动,她以为是他不置可否,又走上去,急道,“你信我,我若真的想,”她吸了口气,让自己的面容看起来更真诚一些,“不会这种方式。”
以言论相逼,太幼稚无趣的伎俩,不像是个三少的心腹,反倒像个急不可耐的花魁。颜徵楠点了点头,有些敷衍的,“知道了。”
他站起来,神色有一些无谓,“只要不弄的太大,我并不在乎。”
顾嫣然有些失落,纵然他没有发难的意思,可也并没有信她。
颜徵楠似笑非笑,含了某一种羞辱。他这些日子越发的刻薄,半点文雅的姿态都懒得摆,情面和得体,好像同他再没有什么干系,“娶个姨太太算什么大新闻?若你真的想,有什么法子能让老爷子点头,说不定也可行。”
他的言辞太锋利,哪怕是他这一年的转变,和对下属不遮掩的刺伤,她都有些习惯了,顾嫣然面色还是暗了暗。
他是不在乎自己的婚姻了,什么人都可以,什么小道消息都是耳旁风,登不上台面,连带她的那些情愫和慌乱的应对,到了三少眼里,也很有些可笑。
可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羞耻的,顾嫣然对上他的目光,相较于他的嘲讽,她自己的坦然倒是一种卑微的高尚,“我知道了,”好像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或者挽回一些她方才的失态,她语气轻松了一些,“您娶姨太太兴许不是什么大新闻,可我嫁人,还是值得上一上头版的。”
她笑了笑,带一些莫名的意气,“不过,谢谢你告诉我,”她是说教老爷子松口的法子,反倒成了对她的鼓励,“我会去试一试看。”
三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那是个充满野心和力量的年轻女性,没有什么可以击溃她的斗志,和她争取她想要的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很难得,让人敬佩。
镇江这几日热闹极了,有西方的博览会在那里举办,政府又零星组织了一些本土工业品和农产品的展览,一时间城里各色的人群涌动,人人脸上都带了好奇和喜气。这座被京杭大运河穿过的城市,到了这个年代,依然欣欣向荣。
雪朝坐在金山湖面上的一只小舟上,皱着眉头翻看地图。几个法国的老师和同学,迫不及待地上了另一只大一些的游船,在当地大学向导的带领下,听着忽悠过许多洋人的金山寺传说,在几百年前的神仙人类的浪漫故事里如痴如醉,心甘情愿地掏钱买了些木雕的小摆件。
初春的湖水还有些冷,湖面的风吹过来,雪朝打了个小小的哆嗦,又对着地图左看右看,似乎觉得还是坐船去信州,比较妥当一些。
她已想好了怎么哄骗老师和家里的人,大概是一面同爸爸和哥哥说她还在镇江,一面跟老师说她去往沿海去找爸爸,这样两边忽悠,便可以再信州待上几天。
可她没有想好到信州去做什么。
雪朝有些烦恼。难道要去颜家大门口敲门,去问颜徵楠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娶新的妻子吗?雪朝挠了挠头,自己都觉得可笑。
拒绝这场婚姻的是她,用最不妥当的方式,伤害他的也是她,这会再回去,哪怕当面见着他,都不知道是怎样的难堪。
小舟靠了岸,雪朝收起地图,卷起裙摆,踏上去。
大不了便暗中瞧一瞧他,如果他很喜欢那个新妻子,雪朝咬了咬嘴唇,那她便不打扰他,偷偷地回法国,谁也不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样也不会很丢脸。
可如果他不喜欢呢?她心里有一点小小的期待,万一他是被逼的呢?
雪朝傻兮兮地笑起来,却未曾想过颜徵楠那样的人,如果他自己不愿意,如何也不会有人逼迫他做这样的事情。可她心里却兀自上演了一出,三少被迫出席婚礼,而她从天而降,在教堂里喊一声“我不同意”的戏码。
千钧一发之际,救他于水火之中,若他要道谢,她便像里的骑士一样,来一句“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是不是很威武?
这样的幻想,虽然傻气,但让她心情好了一些,反正做做白日梦,也不会伤害什么人。镇江的街道熙熙攘攘,似乎是有政府的人在此演讲,关于大大小小的博览会。
她却没有什么兴趣,不比那些大老远想要看一看大官面孔的老百姓,路过的时候,雪朝看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个子挺高,像个瘦竹竿子,这会隔着乌压压的人群,伸长了脖子去看。
她觉得他有些滑稽,他这么好奇台上的人,连糖葫芦的生意都顾不得照看了,明晃晃有一个皮肤黑黑的小男孩,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偷了一根,小贩都没察觉。
那小男孩瞧见雪朝发现了,有恃无恐地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过身子,钻进人群里,一小会便不见人影了。
那小贩还在拼命地从人头攒动里去看台上的人,不晓得自己已被小贼光顾,只怕这样子下去,腰间的钱袋子也要不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雪朝叹了口气,她如今也是做过生意的女孩子了,知道每一笔营生,都有自己的不容易。于是她上前去,扯了嗓子喊那小贩,“给我一个糖葫芦!”
那小贩却没有注意到她,雪朝跳起来,在他面前挥手,非要让他看见自己,“我说,”她努力抬高声音,希望那小贩听到,“我要一个糖葫芦,多少钱?”
她却没有注意到,扩音器里男子的声音,滋滋啦啦的,突然停顿了一秒。
镇江的军阀是另一个派系,这一回的博览会,其实也关乎颜家治下的商品货物,抵达江浙需支付的关税。洋人、租界、以及不同派系的军阀代表,在这几日里忙的连轴转,连三少都被政府邀请了,要在一次市内的展会上,做一次演讲。
这同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情,哪怕在信州,因他大哥是个武夫,没有继承老司令作为文人的那一面,这种需要同民众、或者到大学里的演讲,便多半是三少的工作。
他到镇江已经半个多月了,却还是吃不太惯,夜里睡的也不是很好,大抵有些水土不服。颜徵楠的声线照旧是平稳的,只是这场演讲之后,他便打算先行回去休息。
三少的目光随意地投向台下的人群,镇江的市民倒很捧他的场,也不乏一些商贾在下面,大家都希望日子好过一些,赖以生存的营生能有更多的收益。
因此必要的眼神接触,可以给台下的人一些好感的信心,也能适当地提高颜家在民众心里的形象。
演说其实是一场公开表演,但三少有些心不在焉,因他这回倒不是很在乎最后的结果和影响。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一个女孩子的身上,穿着西式的衣裙,在一个糖葫芦小贩面前,一面跳着,一面挥着手吸引小贩的注意力。
颜徵楠一时没忍住,弯起嘴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实在很难从另一个女子身上看到雪朝的影子,因这样的家国背景,其实鲜少再出现一个活泼的,孩子气的女孩子。从前她在信州,第一回吃到仙豆糕,也会在他面前蹦来蹦去,一面鼓着腮帮子,一面感慨,“我想要每天都要来一块,唔,十块也可以!”
可也只是像罢了,再不会是她,颜徵楠想要收回目光,看一眼他的稿子。
但他有一些好奇,因那女孩子太执着了,小贩不去理她,她叉起腰,又仰起头,好像要看看台上到底是什么,教他这样着迷似的。
可惜她没有小贩那样竹竿似的个子,并没有看清楚。
台上的那个人却看清楚了她。
像是凝固了许久的血液重新翻腾起来,曾经已经泛了黄的记忆,重新鲜明生动,是他多少次渴求又最终放弃的,连做梦都刻意避开的眉眼。
颜徵楠想要发出的下一个音节,便这样突然卡在那里。他的身体陡然僵直了,连手指颤抖的幅度都控制不得。三少的目光锁在那个女孩子的身上,含着无法压抑的波澜,呼吸也不自觉急促,甚至带了颤,让台下的政府代表也疑惑了,往后面的人群看了看。
可只有他,看的这样清楚,那个充满生气的女孩子,过往的一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注意到台上演说的人是谁,仍旧自顾自地,伸着手在小贩眼前挥,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颜徵楠突然血气上涌。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他的幻觉。如果不是幻觉,那大抵从前折磨他的种种,对合雪朝来说,什么都算不上,所以她可以毫无负担地从法国回来,也可以仍旧这样快乐,这样没有忧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样继续喜欢糖葫芦的甜,因为她的人生里没有半点苦。
三少的心里滑过一丝嘲讽,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打扰她呢?若是再像从前那样,打破她的自在生活,大抵又惹她的厌恶。
合雪朝的厌恶,几乎可以预见的结局,他已经经历了太多次,像一个不属于他的密码锁,永远是同一种拒绝,再不需要新的试探了。颜徵楠在心里嘲笑自己,何必自找麻烦,惹她的不快。
他瞥了一眼稿子,吸了口气,让声线稳定下来,不动声色,继续方才的演说,目光却仍旧停留糖葫芦小贩那里。
那小贩终于注意到了雪朝,低下头,赔了笑脸,又递给她一个糖葫芦。
可他实在是太爱凑热闹了,雪朝无奈地将钱放进他的手里,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台子上,都没有注意到雪朝给了两倍的钱。
好吧,好吧,雪朝耸了耸肩膀,慢慢走离了人群,忘记了自己一时兴起的善事,咬了一口糖葫芦,甜滋滋地晃了晃脑袋。
身后扩音器的声音戛然而止,兴许是要换一个代表来演说,雪朝没有在意,嘴巴叼着糖葫芦,很不矜持地两只手摊开了手里的地图,继续研究上面前往信州的路线。
她没有留意到身后突然嘈杂混乱的人群,也不知道那个演说到一半的男子,突然停下来,有些自嘲地低头笑了笑,好像终于还是放弃了,再不管他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名声,将手里稿子团成一团,扔到一边,在那帮政府官员惊愕的目光里,从台子上跳下去,费力地拨开台下的观众,往她的方向走。
雪朝即将走到一个街角,按照她的记忆,要转一转,然后乘电车前往英国租界,那里有她和同学们所住的酒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恍惚间有人喊她的名字,雪朝还在思索在信州的行程,以及要到哪里才能偷偷地去看看颜徵楠,耳边又响起了一声,“合雪朝!”
她下意识的转身,目光还在地图上,心不在焉地应答,“干嘛呀?”
那人没有回答她。
雪朝还在看思索港口的事情,很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待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一时间怔在那里。
雪朝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女孩子们里很流行一系列的侦探漫画,雪朝也看得如痴如醉,每天都做梦等着新的系列。
直到有一天,她起床,爸爸托人给她带了了整整十本的新出系列,比预期的出版时间,还要早一些,她快乐极了,甚至过了头,傻乎乎地坐在餐桌上,看着包装精美的新漫画,捧住了脸,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件事情她被嘲笑了许久。
现在她费劲了脑汁,想要自己一个人买船票,坐船去信州偷偷瞧一瞧的男子,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鹰一般的目光盯着她,好像一种审视。
她脑子里幻想过许多次的,和他的重逢,原来是这个样子,又一次让她傻傻地愣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
没有幻想里在教堂婚礼,没有她大喊的那一声“我不同意!”,也不是她睡前编造的梦里,被她刻意设定的,他突然出现在马赛同她意外相遇,更不是她看的歌剧里,病重了的女主角,终于见到了满面泪水的情人,他们之间的误会至此一笔购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健康的很,这里也不是教堂或者马赛,而是一个她从前都不怎么知道的一个城市,现实的巧合一下子把她心里演练了千百次的重逢击碎了,好像在嘲笑她的天真。
雪朝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笑得热情一些,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一个笑容让他看出她的真诚、善意、甚至讨好。
可大抵笑容这种事,并不该携带这么多奇怪的情绪,雪朝僵硬地咧起嘴,然后笨拙地冲他挥了挥手。她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喘着气,一面努力热烈地笑着,一面声音不自然地像唱歌剧,“啊!是你!你!你好呀!”
真的是她。
颜徵楠的目光掠过她挥着的手,看起来并不像她这样热切。
甚至好像,好像不希望她出现这里。
雪朝心里好像有一株小小的向日葵,这会垂头丧气地耷拉下去。可她大抵也猜得到,她闯了这样离谱的祸事,三少的愤怒和怨气,总不会消得这么快。
只不过真的直面起来,比想象里还要煎熬一些。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终于颜徵楠开了口,声音有些低沉,像在审查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贼,“你回来做什么?”
他语气的强硬,让雪朝方才翻滚的血液瞬间冷却了。原来他真的不希望她回来。雪朝有些委屈,又禁不住想到那张皱巴巴的报纸,不自觉失落地怂了怂鼻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是的了,他就要新婚了,自然不希望她出现,就像雪朝的小姐妹结婚的时候,她也会和小姐妹痛骂男方的前任女朋友,如果前女友敢出席,她们就要一起撕碎她。
雪朝后怕地缩了缩,她可不想被撕碎。可是她好不容易见着了他,雪朝鼓起了一些勇气,总归,总归应当让他知道她是因为那则消息,或者,她不想他娶别人。
虽然同她已经没有什么干系了。
她有些苦恼的绞了绞手指,原本她有更好的借口,比如随学校的访问,体面而周全。可她还是选择坦白一些,因她心里有一些怕,往后便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雪朝抬起头,紧张地攥起自己的衣角,“我,我听说你要结婚了……”
她又吸了口气,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然后呢?然后她来做什么?来问问颜徵楠是不是真的想娶那个姑娘?她心里乱的很,反倒期望三少说些什么,这样她也能顺着说下去。
颜徵楠这样盯着她,似乎在思索。雪朝有些期待地看他,希望他能从她含蓄而混乱的理由里,察觉出来一些东西。虽然她自己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可是他这样聪明,也该猜的出来是不是?为什么她回来,是因为他结婚的消息?
终于他似乎想明白了,面上有一些顿悟,让雪朝的眼睛亮了亮。
他笑了笑,似乎很无力,带一些对自己方才一瞬间期待的自嘲,“你是觉得还没有同我离婚,担心我犯了重婚罪?”他顿了顿,想到了这项罪名,似乎再海外远比在中国有效力,“还是你自己想要嫁给别人,需要亲自来处理?”
雪朝愣在那里,不懂他的意思。颜徵楠的面上却有些冷酷,声音也硬邦邦的,“你实在不必自己大老远过来,且你听说的,”他勾起嘴角,很轻蔑的样子,一下子击垮了她的勇气,“也不是正妻,并不需要征求你的首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该是这样子的,雪朝无措地望着他,想要辩解什么,又想看明白他面上,是不是真的只有厌恶和嘲讽,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她脑子乱哄哄的,平地一声刺耳的枪响,把雪朝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她反应过来,颜徵楠已自发地护住她,一只手将她揽进怀里,保护的姿态。
是她梦里出现过的,檀木的味道,雪朝的鼻头有一些发酸,像她在时光的长河里游了许久,竟然真的回到了她怀念的那一刻。他怀抱的温度,让这种失而复得更真切了一些,雪朝忍不住偷偷祈祷这一刻长久一点,连周遭妇孺突然爆发的哭声,她都没有察觉,只顾陷在自己小小的情绪里。
颜徵楠却护着她的肩背,拉扯着她,带她往安全的地方去跑。这个时候敢武装闹事的,也许是军阀,又或者革命党,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她出现的实在不是什么好时候,三少暗自皱眉,一面警惕地留意周围。
雪朝跟着他,在一片混乱的大街上奔跑。她心里跳的很快,甚至带一些雀跃,让她一面缩着脑袋,一面觉得他要带她跑到哪里去,她都很愿意,她这会傻乎乎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又忍不住低头微笑。
他带着她躲到了一个巷口,雪朝穿着带跟的皮鞋,这样跑了许久,已经气喘吁吁了,可她的心情却这样飞扬,连咚咚的心跳声,都这样热烈,好像外面震天的炮火声,都同她没有干系似的,若是有,也是一种激情的伴奏,像电影里的浪漫场景。
三少低头看她,她这会正仰着头,望着他,眼里有一些发亮的东西,叫他一时间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
她似乎有一些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他说不上来,颜徵楠下意识地躲过她的目光,那目光热切地让他有些心慌。
可他禁不起任何期待了,三少无力地合了合眼,他探头去看外面的形势,以此来转移注意力,然后回头,公事公办的语气,“你住在哪里?我一会送你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巷口这样狭窄,雪朝被他护在怀里,迎着他的目光,可以看清他眸子里自己的倒影。
她这样傻乎乎地望着她,也不回答,让颜徵楠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大小姐心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叫嚣——
好想亲他。
她的目光犹疑了一些,她还没有主动亲过什么人,不知道这会踮起脚尖,亲了他,他会怎么样,也会像女孩子被偷亲了一样,骂她轻薄吗?
可是他都要结婚了,方才她问他,他也没有否认。想到这里,雪朝又丧气地偏过目光,原本疯狂的小心思,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巷口外面有什么突然吸引了她的目光,雪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却定在那里。是个熟悉的人影,连面上的仇视,都是她熟悉的,叫她从方才的傻气,瞬间因通体发凉,变成了恐惧。
是从前信州大学的乐团团长,从前她们两个不知道吵过多少架,用过多恶毒的言辞,却从没有到要彼此性命的地步。雪朝不知道她离开信州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从前的乐团团长,为什么会也出现在这里。此刻那团长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雪朝的瞳孔突然放大,低低地叫了一声,对面女子眼里的仇恨,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把颜徵楠推开。
这是她和乐团团长之间的恩怨,她要杀的也是合雪朝,不该牵扯到三少身上。
可是太晚了,三少似乎也察觉了,已将她揽进怀里,她能看到他身后拿着枪的,曾经的乐团团长,下一秒子弹出膛,雪朝尖叫了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鲜血已溅到她脸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不可置信地低头,战争的恐怖第一次离她那么近,那一声枪响终于将她拉回了现实的残酷,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了她的鼻息,叫她禁不住发抖。
她盯着三少的后背,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青色长袍上不断蔓延的血色,将雪朝的泪水瞬间逼出来。
那乐团团长还要再补一枪,三少已迅速地,强撑着掏出枪,转身冲她开火,在她下一枪之前,击中了她的手臂。
他连开了几枪,身上的伤口却再也受不了枪支的后坐力了,颜徵楠一时间站的有些不稳,叫那团长借机逃走了。雪朝从他身后扶住他,瞧着他方才还强硬的面容,这会一点血色都没有,雪朝伸出手摸他的脸,焦急地带了哭腔,“你怎么样?”
你看,她其实也关心他。
颜徵楠轻笑,他有一点想捏捏她的脸,可还是忍住了。他这会再端不起方才那个架子,目光柔和了一些,“他们冲着我来的,你先走。”
乐团团长才不是冲着他来的,分明是瞧见了雪朝,来报当年的仇。雪朝哭的上起不接下气,一只手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身上,带一些决然。方才是他护着她,这会也该轮到她了。
反正在她的幻想里,她是在婚礼上去救颜徵楠的女骑士,是在法国的偶遇里帮三少解决麻烦的救世主,并不该好容易在中国见了他,被他保护了,还丢下他。
三少有些急切地让她放手,她却执拗的,一句也不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便这样架着一个青年男子,步履艰难地前行。
“你拖着我,反而容易被他们发现,”颜徵楠声音有些微弱,还是努力说服她,甚至不自觉回到了从前哄她吃饭时的耐心,“你也看到了,应该是革命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雪朝偏头看了他一眼。
她目光里的坚定和倔强,叫三少下意识闭了口。好像她在过往一年里,成长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小腿摔破了皮,都要被搂进怀里哄上半个钟头的女孩子。
她想要保护他。
颜徵楠怔忪间,雪朝已拖着他,到了一个汽车面前,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驾驶位子上还坐了个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大概是被枪声吓傻了,也不敢开车逃跑。这会看到他们俩,下意识地举起什么东西自保,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玻璃杯子。
他自己也觉得这自保实在没什么效用,一面颤抖着问他们,“你们做什么?”
雪朝却很果决,一把将颜徵楠塞进去,然后关上车门。
那中年男人看着副驾驶上突然多的那个,受了伤的男子,四目相对,两个人似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另一边的车门已经被打开了。
中年男子转头看向雪朝,这回他还没有开口,便一把被雪朝拉下了车,狼狈地打了个滚,缩到了路边。在他回神之前,雪朝敏捷地跳上了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他看着自己的车子奔驰在混乱的街道上,渐行渐远,才反应过来,又听见不远处的枪声,赶忙从地上爬起,往可以躲避的巷子里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事后那位中年男子被报刊采访,心有余悸,“我现在想想,那可能是个女革命党,和她的同谋,截了我的车,跑路去了。”
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信誓旦旦的样子,“除了女革命党,哪个女子有这样的力气?车还开的这样猛?”
雪朝在马赛有自己的司机,并不需要自己开车,也因为她有一回开车从珠宝铺回来,横冲直撞的样子,被房东太太撞见了,到了家便抓着她,“答应我亲爱的,别再自己开车了,不然我非要给你爸爸告状不可。”
她虽然照旧开的飞快,一如她有了决心,便不管不顾的个性。可是颜徵楠受了伤,雪朝很怕什么颠簸让他吃不住,从而晕倒在车上,便更加专注在眼前,尽量不要撞到什么障碍物,甚至没有留意身旁的男子,打量她的目光。
伤口在后背,因为失血太多,三少眼前已有一些重影,可是他却不愿意移开自己的目光。雪朝的侧脸紧张地绷着,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了,被另一种无畏所代替。
她方向盘打的自然流畅,仿佛这是件她很擅长自如的事情,在这样炮火连天的年岁,不再像个需要被人保护在身后的,娇滴滴的大小姐,反倒像个发光的女战士。
没办法,总是有那么多纲常尺度等着被合雪朝突破,颜徵楠失笑。一个穿着西式长裙的女孩子,开着车,载着他,这件事情的荒唐本身,甚至远超过他在镇江遇到了他逃跑的妻子,还中了革命党一枪。
可也只有她,三少吃力地呼吸,有些虚弱地微笑,只有她,会做这样的事情。
汽车终于开到了英国租界,有印度的士兵要来看雪朝的证件,雪朝将通行证扔给他,那士兵看到副驾驶座的颜徵楠,还要再问,雪朝回头粗声吼了他一句,“滚开”,便加大了油门,冲了进去。
好容易她开到了租界的医院,跳下车,搀扶着颜徵楠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从容不迫的女特工,做惯了这样的事情,又搀扶着三少进了医院大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医院的消毒水充盈了她的鼻息,让她心里终于不再那么要了命的恐慌了,也不必再强撑着不去恐惧,努力专注在驾驶上。
那个方才粗着嗓子,坚强又勇敢的女孩子,终于露出了她脆弱的一面,顾不得去擦她脸上身上的血迹,声音带了哭腔,“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来救救他?”
怎么说呢
阿楠的春天来了吗
其实并没有吧
大小姐的睡前yy
阴暗的小巷,大小姐驾着新款汽车,撞飞了轻薄徵楠哥哥的五六个女流氓,拯救文弱?的三少于水火之中
徵楠哥哥眸含热泪,称赞她是当代女英雄,并羞怯的表示,可以以身相许吗?
大小姐:我觉得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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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有什么可怕的呢?
还是一个小小少年的合雪闻宽慰她,“可怕的是疾病和伤痛呀,怎么会是医院呢?医院是帮助你的地方呀?”
她的哥哥那时候便如此乐于思考了,那会雪朝还是个总无理取闹的女孩子,一面往爸爸的怀里躲,一面拒绝道,“我不喜欢那里的味道!”
现在她缩在医院空荡走廊的角落,不晓得是这里背阳,还是因为天渐渐黑了,气温略略下降,雪朝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她瞧着可怜极了,连过路的护士小姐都忍不住轻声询问她,需不需要帮助。这是所教会医院,颜徵楠已被送到抢救室,负责的医生看到是伤在背部,面色不是很好看。
她听见护士小姐说,要瞧一瞧离肋骨近不近,雪朝心里一紧,想要再多知道一些,便被推了出去。
现在她一个人呆在角落,脑子里却仍旧是乐团团长掏出枪对准她的那一幕。
那支枪原本对准的是合雪朝。
雪朝想到这里,便觉得胃缩成了一团,生理性地痛。
关于当年那场跳湖,雪朝总是回避去想,偶尔实在躲不过去了,也会安慰自己,父亲会处理好一切。就像小的时候她和同班同学打架,爸爸知道她是因为被人种族歧视之后,便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不必再担心,家里会处理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她不知道,有些歧视不是她的错,有些责任却需要她自己来担。
雪朝将自己埋在胳膊里,是的了,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同乐团团长吵架,又假装是因为她才要自尽,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呢?雪朝原本只是想吓吓她,可想到乐团团长白日里满脸的恨意,她脑子里不停得转,乐团团长到底是因为参加革命才如此恨她,还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才要她拿命来偿呢?
也许这个答案,只有乐团团长自己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她一时冲动地从狮城跑到了镇江,才会让颜徵楠平白挨了这一枪。三少这些年大半的倒霉和不如意,多半都是合雪朝给她带来的。想到这里,雪朝有些迷茫地望了望天花板。
有些事情就像一种预兆,像老天实在不便告诉你生活的正轨在哪里,便用一些意外来提醒你,也提醒他,不如早些抽身放手,以免更多的祸事。
可能离他远远的,对颜徵楠来说,才是好事情吧。
从此再没有那个坏脾气的大小姐,也不必因她从前闯的祸,得罪的人,跟着受牵连,更不必管她脑子里那些,不符合这个国家多年传统的想法。他想要一个稳重的妻子,一个可以绵延子嗣的家庭,也许那个顾小姐,比雪朝要合适的多。
最起码,不会让他现在躺在手术室里,失血过多,生死未卜。
雪朝很难过,但是并不想哭。经历了许多挫折之后,发现哭泣这种事,并不能很好地解决问题。如果说可以解决,也是因为身旁有另一个爱你的人,因此眼泪可以变成要挟或者强迫,把一件事情的压力,很不地道地转嫁给别人。
而且她从中午之后,便没有吃过东西,护士小姐端给她的水,她也没有喝,实在没有力气流眼泪了。
直到抢救室的门打开了,雪朝猛得站起来,腿却已经麻了,幸好她扶着墙,才没有跌倒。方才递给她水的护士小姐上前同她说,“子弹取出来了,没有什么大的问题,现在在往病房转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心里的那些恐惧和各种不好的胡思乱想,终于可以落了地,雪朝想要去看看他,被护士小姐拦住了,有些委婉的,“我们这边会照顾病人,您可以先回去梳洗一下,也吃点东西?”
雪朝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衣裙上,手上已经发黑的血迹,她身上的血腥味,让她看起来像个脏兮兮的小怪物,连来问诊的人都绕着她走。有些抱歉地,雪朝笑了笑,“那我一会回来。”
她到了酒店,还浑浑噩噩的,脑子在想颜徵楠的伤情,未注意到在酒店大厅里,迎面跑过来的学校老师。
负责这次访学的老师,数着学生的名单,唯独不见雪朝,急得要去联系南京的公使馆,能联系的帮手,也已经到处寻了她一下午。这会天已黑了,未想到雪朝可以自己回来,教她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她见了雪朝身上的血迹,又吓得快要昏过去,一面上前抓住她的肩膀,一面端详她,“亲爱的,你受伤了?”
雪朝抬起头,还没有反应过来,学校的老师以为是中午在市内的暴乱将她吓傻了,一面检查她,一面快要流下眼泪,“我可怜的孩子,你一定是吓坏了。”
雪朝才想到自己方才医院等颜徵楠的手术,老师和同学大概一直在寻找她。雪朝回了神,同她解释,“不要担心,不是我的血,”她想到那些在游船的同学,有些担忧,“有人受伤吗?”
幸好没有,似乎这次是冲着镇江军阀的暴动,颜徵楠算是被无辜牵连的倒霉鬼。雪朝回到房间,将浴缸放满热水,一只脚踩进去,一整日心里的郁结和不安,终于被热水融化掉了一些。
她方才隔着病房的窗户偷偷地看了一眼,三少似乎已经无碍了,只是还昏迷着,安静地趴在床上,背后裹了厚厚的绷带。
不过几个小时,他们之间,便已经从重逢,到流血,到他受了这样重的伤。雪朝一点点陷进热水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回到医院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小的时候,雪朝身边有个玩伴是医生的孩子,没事总爱讲医院里的鬼故事给她,让她更加害怕医院,就算是被爸爸陪着,也不愿意晚上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回她腿受了伤,颜徵楠在夜里陪着她,雪朝听见走廊里隐隐约约金属碰撞的声音,就会缩成一团,恨不得要躲进被子里。
三少那时候笑话她,“只是有东西掉在地上罢了,让你这样害怕?”
她却满眼的恐慌,一面声音小小的,因担心被那恐怖的东西也听到了,“万一,万一是将灵魂捆走的锁链呢?”她皱了眉头,又小声地央求他,“你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如今她一个人走在走廊上,却没有那么多恐惧了,纵然有什么灵体,会拿锁链套活人的灵魂,那又怎么样呢?她都还要去颜徵楠的病房,瞧一瞧他好一些没有,或者什么时候醒过来。
更何况,也许颜徵楠也很害怕医院的夜晚呢?雪朝抿起嘴角,那她更要去保护他,如果有拿着锁链的东西出现,也要去厮打一番才好。
兴许是受了教会的庇佑,夜晚的医院,是这样的宁静而祥和。三少还在沉睡着,大约是因为麻醉的作用,又或者是受了重伤,雪朝坐在他病床前矮矮的小凳子上,轻手轻脚地托了腮,看他的面容。
她有些想笑,因让她想起了上一回三少同她抄了一晚上佛经,中午补觉的样子。
她那时候满心的好奇,蹲在他的床前,想知道他是哪里生的不寻常,可以震慑住一屋子的军官。十几岁的女孩子,以为男孩子要生的像她从小的玩伴一样,瘦削匀净,才算是好看,因而并不明白,他有什么不同之处。
信州男子的英气,总归和江浙的男儿,还是不一样的罢。
雪朝悄悄地,低了头,又小心再小心地,将脸贴在离三少不远处的小小床单,这样他的眉眼,便仿佛在她的呼吸之间,近得有些不真实。不过隔了一年不到,他的模样,倒比她记忆中他在颜府走廊的阳光下对她回头,或者教学楼走廊那张旧照片,瞧起来还要让人心动一些,像拨弄竖琴的一根柳枝,又被风飘荡了余音,在她心里轻轻巧巧地晃动。
雪朝想要摸一摸他的眉毛,或者鼻子,她心里有一点怕,担心又是一场梦境,眨一眨眼睛,便会回到马赛。可他现在瞧起来脆弱极了,到了雪朝怕自己的呼吸重一些,便让他消失不见的地步。于是她又很怕这样吵醒了颜徵楠,或者让他睡得不安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这些日子一定十分劳累。白天的时候,雪朝偷偷地打量他,便觉得他的气色很不好。这会三少受了重伤,面色苍白,虽很憔悴,倒又显了一些,雪朝在马赛看到的,走廊旧照片里的少年气。
好想问一问他,她想,他在马赛的生活。
雪朝歪了歪头。这一天是这样的仓促紧凑,到了这一刻,三少的侧颜离她不过咫尺之遥,她心里才终于放下了最后一点重量,好像是大脑最后一个警报也熄灭了,再不用她强打起精神来应对,她的眼皮也慢慢沉重起来。
不必再害怕了,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他很好,你也见到他了,而且他离你这么近。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至少比在马赛要好许多。
她这样想着,又轻轻地弯起嘴角,便枕着自己的手臂,在他的病床前,陷入一个好梦。
美梦做了一半,遥远教堂的钟声吵醒了她。天已微亮了,雪朝微睁了眼睛,还有些迷蒙,却心里仍念着昨天的事情,连抬眼睛去瞧三少,都有些小心翼翼,生怕他变成泡沫,或者镇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等她清醒一些,便会回到从前的生活。。
好容易她鼓足了勇气,目光落到三少的一只手,她便有些雀跃地,觉得这个早晨都充满幸运。她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戳一戳他的手背,确认一切都是真的。
可却扑了个空。
雪朝楞了一下,是三少的手掌微动,躲开了她。她坐起来,还有些惺忪地,迷茫地去看病床上的人。
他已经醒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似乎方才也在看她,这会同她的目光对视了,又轻描淡写地偏过去。
她却不在意他眼睛里的回避,只顾着想他醒的这样快,可见治疗的很有效果。雪朝不自觉笑起来,又怕吵到他,微凑过去,轻声问他,“你醒来啦?要不要喝水?”
她一时没有忍住,没等他的回答,便又歪着头问了些“还痛不痛,痛的话我去咬止痛药”之类的话,直到她反应过来,这空旷的病房里,似乎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雪朝有些悻悻地闭口,她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一股脑的问题,对方一句都没有回应。这会她突然不说话了,颜徵楠也没有开口的意思,甚至合上了眼睛,疲倦的样子。
她以为三少身体还很虚弱,便缄了口,又跑出去,找护士来。
各项检查都很正常,护士同他解开量血压仪器的时候,还笑着说了一声,“很不错,好好休息。”
雪朝微张了口,想要说些什么,三少却开了口,声音有些虚弱,却很平稳,“多谢。”
原来他是有力气说话的,可雪朝方才问他许多的问题,他却都爱答不理,这会却对护士小姐礼貌的很,叫她心里有些小小的生气。
那护士小姐看了雪朝一眼,又暗自感慨难得这样两个人,容貌和气质,都分外出挑,转头冲三少笑道,“谢我做什么?是这位小姐送你来的及时。”
她平日照顾许多病人,很擅长这种寒暄的话题,又看向雪朝,“您照顾了一晚上?真辛苦,”她想了想,似乎觉得她年龄这样小,又还是天真学生的样子,便问道,“你们是兄妹吗?”
雪朝的脸色顿时有一些难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倒也不是第一回被问这样的问题。
从前三少带雪朝去戏院,雪朝心情好的时候,也总爱缠着他,蹦蹦跳跳地喊着“徵楠哥哥”,会有年龄大些的长辈,见到了三少,便开他的玩笑,“从哪里多了这么活泼的妹妹?”
三少自然知道对方是在促狭,雪朝那会带了她喜欢的兔毛帽子,像一团不安分的小毛球,一边跟着那长辈起哄,“问你呢?你从哪里多了我这么活泼的妹妹?”
他便会把她拉到一旁,一边带了笑地轻声训斥她,“没有礼貌,”一面很和煦地同那长辈介绍,“是我的妻子。”
雪朝便会很不以为然地翘一翘鼻子,不拆台,也不帮他的腔,因她觉得这样说将她说的老态龙钟的,像个早上等人奉茶的官太太。
可如今她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比她从前故意回避答案的样子,还要难堪许多。妻子吗?算什么妻子,他新婚的消息都已登报月余了,那个女孩子姓顾,并不姓合。
她心里想要求救,下意识地去看颜徵楠,后者在病床上,目光投在她身上,里面的冰冷和嘲讽,叫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面上的仓皇,让护士小姐也意识到了不对。
护士小姐有些局促地打圆场,“哦,您可以,可以去准备一些吃的东西,”雪朝感激一般地看她,叫她很不好意思地补充,“门口有一家粥店,做的很不错,您可以去买一些。”
她说完了,便收拾着量血压的仪器,转身向门口走。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护士小姐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因里面的诡异压抑,比重症病房还要让人受不住,只想快一些离开。
护士小姐随手带上了门,雪朝的目光重新落到颜徵楠的身上,果然他又闭上了眼睛,不愿意搭理她的样子。
雪朝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甩过这样的脸色。可这次理亏的是她,更何况她在马赛的时候,也下定决心,颜徵楠如何生气,便是动手打她,她也要忍耐下去,好声好气地同他道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而下决心是一回事,这样的难堪和冷落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当雪朝暗自怀了了许多的雀跃、希冀和小心翼翼,却被人冷冰冰地忽视,心里便像一团被打翻了的印度咖啡,泡沫和苦涩散的到处都是。
雪朝吸了吸鼻子,怯怯地开口,有一些害怕他带了刃的沉默,叫她呼吸都带着涩,“你,你不想同我说话啊。”
她说完这句,便突然不敢再面对他的冷落了,自暴自弃地闭了闭眼睛,“那你不说话,我就同你买粥了!”
几乎有些恶狠狠地,像要给她自己添一点气势,雪朝一面抿了嘴,一面委屈巴巴地提高音量,“就算你不喜欢,不告诉我的话!就只能吃粥了哦!”
清晨热闹的粥铺,雪朝有些颓唐地绞着手指。
她几乎是逃出来的,比方才的护士小姐,还要狼狈许多,像被刺刀一般刻骨的沉默和拒绝,彻底击碎了所有的自尊心。
她一边在心里骂三少,这样不理他,一句话也不讲,活该只能喝白粥,一面又忍不住去询问店家,“受了伤的人,应该同他煮一些什么呢?”
那店家瞧她小小的年纪,穿着打扮瞧起来生活优渥,却便要这样体贴劳累了,也很热心地同她指点,又问她,“是什么伤?”
雪朝含糊地同他道,“哦,就是,普通的外伤。”
店家便以为是摔断了腿之类,又同她说了一些进补的药材,雪朝皆耐心地记下了,直到端了粥,还忍不住问他,“九里香要到哪里去买呢?”
她回到病房,还在念叨那些拗口的中药名,连三少的冷淡,都没有心思去想,放了粥,去扶着他一点点坐起来,嘴里还在念叨着“城南药铺,九里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颜徵楠想要推开她,可他这会半分力气都使不上来,一时失了神,险些跌回床上,被雪朝及时扶住了。
他面上一瞬间的懊恼,被雪朝察觉,思绪终于从城南药铺里回来,低声说了句“小心”,一面专心握了他的手臂,帮他坐好。
三少如今逞强的样子,倒很像她小时候常常欺负的小男孩。雪朝一面扶着他,帮他将软软的枕头放好了,又幸灾乐祸地开口,“你不想我帮你?可是你现在只有我在身边呀!”
到三少终于可以忍着痛,靠在枕头上,额头也有了一些,因为痛和艰难,沁出来的薄汗。雪朝拿帕子帮他去擦,他下意识地要躲,却被她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的头强行掰过来。
她手心的温度几乎烧灼掉他心里所有的决心,颜徵楠有些无力地合眼。
她离他这样近,三少抬了眼,便能看到她专注的眸子,还是这样亮,好像里面只有热烈的,燃烧的东西,不属于信州,也不属于他。
雪朝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注视,低了眼撞上他的目光,三少一瞬间的落荒而逃让她有些得意地微笑,“你这是怎么了?变得这样扭捏?”她歪了歪头,“是因为你受了伤的缘故吗?”
她想到自己发烧时候无理取闹的样子,便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我晓得,我生病的时候,也会脾气不好,也不爱搭理人。”
她的目光落到三少皱起的眉头,声音带了一些柔软,“所以喝一些粥吧,胃暖洋洋的,心情也会变好哦?”
颜徵楠的冷漠终于裂了一道缝,叫雪朝也轻快了一些,一面吹着碗里的粥,一面抬了眼问他,“你干嘛不同我说话?”
她想了想,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你可以骂我呀?我一走了之,一定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三少看着眼前的,被她吹凉的一勺粥,有些放弃地张开了唇,被她喂进去。
他倒不知道合雪朝也会照顾人,不晓得是否再另一个人身上演练过许多次,颜徵楠在心里冷呵了一声。伤口的痛和身体的虚弱无力让他整个人的情绪变得不稳而焦躁,雪朝又递来了一勺粥,一面自言自语的样子,“说起来,你这次中枪,也是我闯的祸呢。”
颜徵楠看向她,瞧起来有些困惑,雪朝抿了抿嘴,决定同他坦白,“开枪的那个人,是从前和我吵架的乐团团长。”
她同他又喂了一勺粥,声音低落下来,“就是我假装因为气她,才投湖的那个。”
三少从前并并没有见过乐团团长,才会以为她是冲着他来的革命党。雪朝的声音有些抖,但还是强装着笑脸,同他吹着粥,小心翼翼地同他道,“你看,你是不是又有一个理由可以骂我啦?”
她这样强撑着开口,其实心里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已经缩成一团了,既希望他开开口,不要这样一句话不说,又怕他的指责,超过了她承受的范围。
颜徵楠的目光落在她握着勺子,有些颤抖的手指,心里像有一个小小的水晶片,破裂的声音。
他终于开了口,带着病痛的虚弱和沙哑,“怎么,”雪朝猛地看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三少心里的许多情绪,似乎被她目光里的胆怯和愧疚重新激怒了,带了她没有见过的刻薄,“你是来报恩来了?”
她的眼泪猛地涌上来,终于那些她鼓足勇气的坦白和认错,在他的冷漠和厌弃面前,可笑又苍白。雪朝努力地握着手里的小瓷碗,憋着不哭出来,“你,你不要这样说话!”
她吸了吸鼻子,把从前准备的道歉,说的乱七八糟,“我,我知道我做了错事情,我也很愧疚,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一定很生我的气,所以我,”她顿了顿,带了十二万分的诚意,“我不想这样自责下去了,你想我做什么,可以让你开心一点,就告诉我,好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不想这样自责下去了。
她也很愧疚。
颜徵楠有些荒谬地笑出来。
她大抵是觉得很痛苦,因伤害了人,过不去心里的那一关,想来给他一点补偿。可他要什么补偿呢?曾经他觉得陪伴就足够了,只要每天看着她,撒娇或者发脾气,便这样就足够了。
然后他的自尊和骄傲,被人嗤之以鼻,他家族的尊严,被她父亲一脚踩到污泥里去。
那个初夏,合钟明在电话里说,“你给她的最好的,又是什么呢?不过是我女儿人生的选项里,最不尽人意的那一个。”
他不过是合家在时局下的一枚小小棋子,却连做棋子的一丁点自尊心,最后都交出去了。
颜徵楠看向她,他笑容里的嘲讽,不知道是同她的,还是同他自己的,
“我很想告诉你,也想帮你不这么自责,”他垂了眉眼,叹息一般的,“可我要你的愧疚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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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拼命了许久,总希冀于自己的成长与变化,是正向的,或者,是被人爱的。这样的一点念想,才能支撑着,将自己的柔软和棱角交付出去,打磨成所谓更好的样子。
可似乎更好总也不够好,或者还不如不做改变,便没有这么多龃龉和尴尬。
雪朝咬着嘴唇,不让泪水落下来。可她瞧起来这样可怜,好像一个拼了命讨好,想要一点嘉奖的女孩子,突然被现实的冷酷吓坏了,叫颜徵楠心底的那一块还是很没有出息地软下去。
三少的目光偏向床尾,不再落在她的脸上。既然没办法始终端着一张疏远的脸,便不如不去看她,他想了想,又开口,“你去拿纸笔过来。”
雪朝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顺地将碗放到床头,站起来,她鼻子还有一点红,却终于没有这样手足无措了,一面问他,“是要做什么?你的胳膊还不能动……”
颜徵楠没有看她,好像床尾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似的,“去拿张纸,我告诉你我秘书的号码,你打给他,他会过来。”
他落了话,又沉默了一会,身旁的女孩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三少没有办法,只好回头去看她,她这会瞪圆了眼睛,好像有许多话要辩白,却又生生憋住了,委屈又不忿的样子。
雪朝迎着他的目光,又躲闪地偏了偏眼睛,有些气馁了,一点气势也没有,“我不要。”
颜徵楠皱了皱眉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一点点厌烦的神色,原来就可以这样让她难受,好像他这个人,将她的痛感都提高了。雪朝攥紧了拳头,要争取如何了不得的权利一般,冲他道,“我不要你联系别人,我也可以将你照顾得很好。”
她生怕他不相信,或者又来嘲讽她,便献宝似的,想要把自己新学到的本领告诉他,来给自己多一些底气。“我会炖汤了,也会煮饭,Sylvie说我煮的很好吃,虽然她没有吃过中国菜……”雪朝说的七零八碎地,又怕他听不明白,“Sylvie是我在法国雇的女佣,她是乡下长大的女孩子,人很能干,也很可爱……”
她忍不住,过往每一个对着枕头倾诉的夜晚,她都想要告诉颜徵楠,就像从前她在中文系上学到的一句新诗,都要第一时间同三少卖弄,得一些他的嘉奖。
比如“雪朝很努力”,或者“你进步得这样快,都要赶上我了。”
可是颜徵楠却打断了她,将她期待许久的倾诉时刻,同如今他的生硬冷淡,全然割裂开来,“你带我来医院,救了我一条命,从前那些,便算两清了,”两清这个词,说出来他自己都有些脱力,颜徵楠停下来禁不住咳了咳,积攒了一些气力,才接着道,“你实在没有必要愧疚,再在我身上花力气。”
他实在很擅长打击人,原来从前那些传言,并不是为了抹黑颜徵楠的尖酸刻薄。雪朝最后那点勇气也没有了,像个冬天好容易探出头,又被寒风吓傻了的小动物,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动了动耳朵,又听见他道,
“我的下属,和家里的人,找不到我,不知道我在哪里,”他抬起头,去看雪朝,眼睛里有一些情绪,让那女孩子蓦得有些害怕,“报上登了昨天的暴乱,他们便会以为我被革命党杀了,尸首也找不到。”
他有些讽刺地,轻笑了一声,“这对你来说,便这样难以理解吗?”
她晓得他说的是什么,不只是要去同家里报平安。他是说当年打着跳湖旗号逃跑的女孩子,是多么的鲁莽和不负责任。雪朝心里最惶恐的的痛处被他戳中了,现实总是难以回避,她声音似乎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听得见,
“你那次,也是以为,以为我,”她的声音低下去,变成了嗫嚅,“我死了吗……”
她怕极了,害怕那个答案,把自己推到一个没有余地的位置。雪朝飞快地用手指擦掉眼角的泪水,声音含糊起来,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样主动提起当年那件事的,其实是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只是想吓一吓你呀,你那时候,”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消下去,“那么欺负人,还骗我……”
骗她做什么,大抵因为她的中文又退步了,这样的情状下,雪朝却如何找不到那个词说出来。她想到那回事,脸又蓦然红了,说不清楚是因为当年的余怒微消,还是一点暧昧的情愫在那里,叫她又忍不住,很委屈地辩解,“你怎么能,你怎么能那样骗我,说是中医呢……”
讲到最后,她心里又很后悔,将这样原本就尴尬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难堪。
方才她心底的那点余怒,突然勾成了一种共同的青涩回忆,她又很忐忑这样瞧起来,是她在刻意笨拙地撩拨。
雪朝有一些懊恼,想要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或者赌个咒再也不要多话了。可这样的困扰,似乎并没有传染给病床上的人。
三少冷呵了一声,似乎压抑着不想戳破,却还是带了意气,“女子出嫁的前夕,家人多少都会帮她讲一讲,通一通人事,为何到了你这里,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抬了眸,眼睛里有些冷,“你没有想过,你父亲一早便筹谋你离开颜家了吗?”
雪朝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那个病房的了,大约和上一回没什么区别,一样地一败涂地,像个拿菜刀张牙舞爪,最后被一枪毙命的平头百姓,在她和三少的对峙里,她总是滑稽出丑的那一个。
好在镇江的春季,似乎没有信州那般,像个临时走马上任的军阀,随便糊弄一阵子,便是闷热的酷暑。离海洋更近的地方,连春日的阳光都要讨人喜欢一些,像被老天额外分出了一点柔情,让雪朝的心情稍微得到了一些宽慰。
租界酒店的厨房,一个男孩子探头探脑地凑过去,鼻子嗅了嗅,肉汤的香气混着一点草木的药味,奇怪又迷人,叫他忍不住去问,“你在炖什么?”
雪朝这会托着腮,自顾自地发呆,被他拉回神,也仍旧心不在焉地,换了个姿势坐在小小的木板凳上,又去看炉子里的煤块,“补品呀,药店老板教我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药店老板却没有教她怎么生煤,这会她脸上有好几道黑色的痕迹,让那男孩子暗自笑了笑,却不指出来,又动了动鼻子,沉浸在美好的香气里。
他是同雪朝在开往中国的客轮上认识的,赶巧又住在同一家酒店,这会很不客气地偷了一点厨房的水果,塞进嘴里,又含糊地问她,“那个你要来中国见的人,见到没有?”
雪朝叹了口气。
在那男孩子失去耐心之前,她懊丧地捂住脑袋,“我不敢去找他了,他怎么变得那样难以相处呢?”
“那就不找他?”那男孩子热心地同她指点,“换个好相处一点的呢?”
雪朝抬起头,抿了抿嘴,似乎也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提议,有点赞同地,“你说的也有道理。”
她果然一连几日都没有出现在医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的男护工,同三少带话说雪朝已联系了他母亲,要等些时日,颜家再派人过来。
三少还要问,那护工却很机敏,“合小姐说了,不比在信州,您受伤的消息,还是不好外传的。”
江浙的军阀是另一个派系,同颜家的交情不好不坏,更何况镇江这几日,鱼龙混杂,弄不好教北方的势力知道了,混进了租界,最后弄得不好脱身。
总归那位大小姐,大抵是受够了委屈,又跑掉了。就像上一次,三少所谓的手段刚开了个头,她便已吃不住,最后闯个天大的篓子出来。
一旦受了当年的苦楚,之后如何,似乎怎么也不会过了那条限度,没什么出乎意料的遗憾,也没什么出乎意料的痛苦。颜徵楠合了合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口愈合地太慢了,让他有些烦躁,又很没有精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护工今日带了炖品过来,闻起来不错,兴许是哪个镇江厨子的手笔,三少被他帮着吃了一些乌鸡汤,便有些困倦了,白日间昏昏沉沉的的,大抵是止痛药里有安眠的成分。
他伤口还有些痛,止痛药只在短暂的几十分钟里,能让他暂时觉得自己是块没有知觉的标本。药效将尽的疼痛,加上长久地躺在床上,三少睡得并不安稳。好容易有了一点睡意,耳边却又窸窸窣窣的声音,朦胧里他以为是回到了颜府的日子。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质的窗帘撒在颜徵楠的脸上,让他闭着眼睛,也能感到阳光的暖意。颜徵楠以为是哪一个从前最平常不过的下午,他在书房翻着公文,旁边有个怎么也不老实的小姑娘,一面翻着漫画书,一面扒拉着干果盘子。
又是清脆地一声响。
三少的眼睛睁开了一些,他瞧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以为是从前,他们俩在颜家的书房,几乎下意识地,他开口叮嘱那个总是爱甜的小姑娘,“不要用牙咬。”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弱的有些奇怪,之后是干涩的喉咙,和伤口的疼痛。
三少突然清醒。
雪朝将碧根果放到旁边的盘子里,不晓得是不是故意地,她看向他,笑嘻嘻地,“你醒来啦!”她又将手里的漫画合上了,慢条斯理地,“护士姐姐说了,你白天睡太多的话,晚上会睡不着哦?”
她前几日还被打击地满眼都是泪水,这会却又精神抖擞地在他面前晃,叫人不得不感慨,挫折总是很难在这位大小姐身上留下痕迹。
可她的热切,似乎少了一点愧疚和讨好,倒像是一股脑地随心所欲,并不管他乐意不乐意受她的善意。
三少皱了眉头,大约是觉得某个地方骤然升起的喜悦,很不合时宜,要他花一些力气,把它平复下去。他兴许是觉得上一回很有效,想要故技重施,又恢复了那张冷淡的脸,清了清喉咙,“你在这里,你爸爸知道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雪朝却免疫了一般,纵然是知道他因合家从前的不厚道,心有芥蒂,她却很不在乎地摇摇头,“是我要来看你,又不是我爸爸让我来的,为什么要他知道?”
颜徵楠不自觉偏头,回避她的眼睛,那里面亮晶晶的东西,让他有一点莫名的局促,于是他换了个方式,“护工说你是和老师同学一起,来镇江访学的。”
他以为这是种拆穿,或者也打破他自己心底的一丁点幻想,因她出现在镇江,不过是一场正常的学校活动,同她去德国,或者英国,都没什么区别。
只是刚好在镇江罢了。
连愧疚什么,指不定都没有他以为的这么多,三少在心里冷嗤。
她却很厚脸皮,好像这两日不见她,她是跑到哪里寻了砂纸,打磨自己去了。雪朝凑了脑袋去看她,一面拖长了声音地,“哦……你同护工问我了?”
她从前只是个闹人的小孩子,并没有刻意撩拨过什么人,如今她特意穿了件好看的西洋裙子,喷了花果香,又非要同他拉近距离似的,让颜徵楠一时有些受不住地,耳根红了红,连声音都紧了一些,“是他自己要讲。”
小男孩闹别扭似的,他唾弃自己。
终于雪朝放过他了,又站起来,哄小朋友一般的口吻,“我同你妈妈打电话了哦?不过她说要你等一等,家里的人在路上了。”
雪朝偏了头,看窗外的树叶的枝条上,散着的一小轮光晕,伸了个懒腰,又很有耐心地,问他,“今天阳光这样好,要不要出去转转?”
上一回是雪朝腿受伤,被迫坐了许久的轮椅。如果要出门,总要丫鬟和三少来帮忙推一推,或者下楼梯,需要人抱起来。纵然一开始有一些新鲜感,不能自由行走的时间久了,很快她便开始抱怨,轮椅的生活多么枯燥无聊,恨不得颜徵楠在她面前走快了一些,都是炫耀自己有一双健康的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如今也轮到雪朝帮他推着轮椅了,这样的风水轮流转,也未免来得太快了一些,让人禁不住偷偷感慨,写命数的那位,有时候故技重施地,有点黔驴技穷的意味。
医院门口有一方小花园,花朵和树木,都让人心生愉快。零零散散的几个病人在树荫下闲聊,雪朝同他寻了个阳光刚刚好的位置,便一股脑地坐在草地上,继续看自己的漫画书,不再叽叽喳喳,也不再用一百种望闻问切来轰炸他了。
像是一种新的战略,或者在捕食动物的眼里,甚至像极了蛰伏。可是战略和蛰伏都是有目标的,她的目标是什么呢?
三少不明白。
人的判断是一架不断被校准的仪器,一次又一次的偏差和落空,控制欲太强的大脑,会将偏差值过高的那个选项,直接划掉,以免重蹈覆辙。
这个年代连一点点误差,都会要一个人的性命,更何况是一个出现了太多次,像命运考试里最敷衍的,错误选项呢?
三少呼了口气。
租界的阳光总会给人现世安稳的错觉,甚至觉得这些外来的力量带来的似乎是一种规整和体面。可外面呢?外面的世界,是连一个女孩子单独出门,都不一定能平安回家的
颜徵楠想到了什么,又将目光投到雪朝身上。她还在看那本漫画册子,似乎是新买来的,面上的稚气虽然少一些了,却也不是全然褪去。
他靠在轮椅上,太多思虑要考量,太多困惑没有答案,实在容易让人精力不济,他有些疲惫地合上双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光线让闭上眼睛的世界,变成一种带了暗的橙,像被随手泼下的枇杷汁,带着春日花朵的清香,连不远处人与人之间的低语声,都像自然界天生的背景音,让他的心一点点放松,纷繁的思绪慢慢沉淀下来,最后变成大脑深处的,一点点光影。
他的小腿渐渐地感受到一点重量,三少的眼睛动了动。
渐渐地这重量十分不矜持了,甚至很不客气,忘记了轮椅上坐着的是个重伤未愈的病患,让颜徵楠没法装作忽视,睁开了眼睛,想要喊她。
可她却睡着了。
她便这样靠着他的腿,抱着漫画书,在阳光下,安安稳稳地睡起了午觉。
他几乎要被她气笑。
三少偏了偏头,她耳际有一些黑色的东西,落到颜徵楠眼里。有些奇怪地,他伸出了手,手指触到了那一小块皮肤,禁区一般地,又缩回去。
他攥着那支手指,好像有些挣扎,终于三少低了头,展开了手,看到手指上的一点黑色的,煤粉。
他皱了皱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颜徵楠突然想起来中午喝的乌鸡汤里,几片九里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和前几日她满嘴念叨的,“城南药铺,九里香”,声怕她自己转个身便忘记了似的。
人总以为自己很了解另一个人,甚至自以为是的觉得,有些事情会她有所关联,有些事情没有。
可以为这种事,三少笑了笑,将那点煤粉攥到手心里,以为这种事,多半同自作多情,和自以为是挂钩在一起。
没有人能逃得脱。
纵然本应该在法国自在逍遥的雪朝,出现在镇江,纵然她过去一年有了许多变化,纵然她做的许多事情,都没有答案,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看向远方,面上没有情绪。
不远处有个穿洋装的高挑女子,快步向他们走过来。
信州刚传来颜徵楠在暴乱里失踪的消息,顾嫣然起先以为只是谣言,因他带了足够的士官,博览会的底细,也是事先查明过的,可又有人说,他是演讲到了中途,从台子上跳了下来。
她心里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古怪的事情发生太多,便不受控,渐渐的颜家却也不再派人去寻了,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四处去探了消息,才知道是有人同二太太打电话,说三少在镇江受了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顾嫣然赶了三日的路,才终于抵达镇江,这会并没有看清三少同谁在一起。她瞧到他的面色,苍白又难看,看起来伤的不轻,便什么也顾不得了,一路小跑过去,气息有些不稳,“你怎么了?怎么会受伤?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你,二太太为什么故意不让人过来?”
她连珠炮一般的问话,似乎过于强势生硬,甚至吵醒了坐在地上的女孩子。
顾嫣然终于注意到,颜徵楠的小腿上,靠着个昏昏沉沉的女孩子,这会揉着眼睛,有些迷茫。
连日的疲惫让她没有力气遮掩,便这样瞪着那个女孩子,面上的凶狠,让那女孩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
不晓得是护谁的短,颜徵楠的口吻柔和了一些,
“嫣然,你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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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么跟猫妈妈炫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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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那个迷蒙的女孩子,颜徵楠这会的称呼,反倒更震撼人心一些,顾嫣然抬起头,有些错愕的,“什么?”
他其实很少喊她的名字,除了那个从戏苑里将她选出来的早晨,瑟缩着的女孩子鼓起勇气望着他,想要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他一样好听,“我,我叫顾含喜。”
她声音干涩得很,又察觉身边别的小姑娘的取笑,大约说她的名字俗气,叫她的脸微微的红了,却还是努力站直了,好像心里有一口气在撑着她。
她听见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这样温和,“含喜微笑,窃视流眄,也没有很俗气。”
“不过,”他顿了顿,低头看那个小姑娘,嘴角的微笑说不清楚有没有调戏的意味,“将来你长成了大美人,便不适宜了,不如叫嫣然吧。”
可后来他便多半称呼顾嫣然的全名,或者偶尔她说话过分逾越了,三少会用“顾小姐”来讽刺她,过去一年里便更不要说了,颜徵楠在外人面前都已经懒得做君子,更何况是对手下人。
因此顾嫣然又将目光落在那女孩子身上,大约是直觉连着这些日子的古怪,三少的受伤,和二太太接到消息,却不派人来镇江,同坐在草地上的女孩子有所关联。渐渐地那女孩子的眉眼,和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顾嫣然面上的迟疑才终于消去了,变成了一种嘲讽。
三少自然也看到了她眼睛里的讽刺,诚然顾嫣然是个很好用的下属,可她这种时常外露的拆穿和不屑,实在让他很难给她一个好脸色。
可今日他却忍耐下来了,有意又拙劣的宽容,他咳了咳,又问了一声,“你带车来了?正好,我也该回信州了。”
雪朝明显瑟缩了一下,看了看顾嫣然,又偷偷瞟了眼三少,有些丧气地低头,也不站起来,只是用手去戳地上的草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反倒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了然地笑了笑,很得体地躬下身子,对雪朝伸出了手,
“你好合小姐,”她勾起嘴角,“劳驾你这几日照顾三少。”
雪朝自然也不是个没礼貌的小姑娘,而何况对面是个容貌出众的小姐姐,雪朝同她握了手,又红着脸想要拍一拍她的马屁,心里安慰自己,对方大概只是三少的某个朋友,刚巧叫嫣然罢了,“你好呀,”她挠了挠头,“你的耳饰真好看。”
她听了雪朝的赞美,笑容又大了一些,却瞧起来,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让雪朝很局促地,挣扎着站起来。
她望着三少,可怜巴巴的样子,对方却瞧也不瞧她一眼,叫雪朝很没出息地,又垂头丧气,绞着手指头,不知道该不该厚脸皮挽留他。
可他却开了口,回头问她,“同你一起来访学的老师和同学,还在镇江吗?”
雪朝踢了踢脚下的草皮,只当他是要把她丢下了,闷闷地回他,“去上海了,我没有去。”
她吸了吸鼻子,有点放弃地,“你走吧,我自己坐船去找他们。”
三少却冷哼了一声,没有看她,过了一会,却还是叹了口气,“你同我们一起回信州。”
他要带她一起回信州,而不是丢下她一个人。雪朝心里的阴霾顿时扫去了,很希冀地看他,满面的雀跃,被三少的余光瞥到了,手指攥地蓦然紧了一些,又道,“我们还没有离婚,你出了事,我也会很麻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真是嘴硬,雪朝在心里笑得打滚,觉得他这样分明是遮掩,真是可爱又傻气,她想要上前去,撒个娇,或者说个好听的话来谢谢他,颜徵楠却回了头,看向她,很认真的样子,“这次回去,我们便把离婚的事情料理了,我再找人送你离开。”
她蓦得傻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以为这又是什么气话。三少的声音突然温和地很客气,“上回你走得太仓促了,你年纪又小,”他说的很委婉,顿了顿,又道,“这回将这件事了结了,日后你要嫁人,或者如何,也少了后顾之忧。”
开往信州的车辆有些颠簸,三少苍白着脸,似乎并不舒服。雪朝原本还想劝他多休养几日再走,可他说了那样的话,叫她整个人脑子里都是离婚两个字,再也没有别的心思了。
她这会恨不得缩在车座的一角,连颜徵楠被一个颠簸扯到了伤口,有些隐忍地皱眉头,雪朝也不敢去关怀他。她前面坐了个眉眼精致的女孩子,成熟、风韵、得体的作态,每一个都瞧起来和三少这样衬当。
而且她还姓顾。
女子眉眼凌厉,却动人心魄,在阳光下,冲她微笑,
“我叫顾嫣然。”
是那个报纸上出现过的名字,那张被油墨和报纸的褶皱弄得模糊的脸,原来是这样的精致生动。似乎一切都解释的通了,为何她来了,三少就要急着回信州,还非要当着她的面,同雪朝讲离婚的事情。
原来她就是顾小姐,也怪不得三少叫她“嫣然”的时候,雪朝的心猛跳了一下。
原来他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是被被逼的,或者不愿意娶新的夫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瞧他喊顾小姐的样子,温柔缱绻,不定有多期待这场婚姻。
雪朝低着头,她现在很想找个地方哭一哭,或者干脆在三少要她一同上车的时候,找个乱七八糟的借口拒绝掉,一个人回租界酒店流眼泪,一次性哭个舒服,然后再去买回法国的船票,从此把镇江的事情忘在脑后,当做是一个虎头蛇尾的旧梦。
可她还是选择同三少去信州了。
上车的时候,雪朝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同三少坐在后面,被顾嫣然瞧出来了,却很平淡地打趣她,“您是大小姐,自然不能坐在前面了。”
雪朝的脑袋垂了更低了。
坐在颜徵楠身旁的,是合家的大小姐,不是他的妻子。
她的鼻头酸的快要落泪。
可她却恨不起来他,又觉得这样虽然酸楚又难堪,也确然应该同他一起去信州。颜徵楠当着顾嫣然的面,同她说离婚的事情,大抵是觉得这样是对新婚妻子的一点保障,是个很绅士的举动。
他是个很体贴,很知道尊重妻子的人,雪朝吸了吸鼻子。
她打从听到离婚两个字,便像个被吓坏了的小兔子,不说话,又畏畏缩缩地,恨不得离得他八丈远,让颜徵楠有些烦躁地看向窗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样不好吗?比起她从前满口的离婚,让听的那个人心冷得发疼,会否现在这个样子,更好一些?他不愿意去想那个答案,希冀是一种卑微的印证,好像他这个人,一年过去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可她却长进许多了,颜徵楠呼出了一口气。
诚然合钟明要给她的,才是雪朝该去享受的生活,不过十个月,她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不需要丫鬟的帮助,便可以自己在租界生活,有了许多新的本领,可以驾车将他送到医院,还能在最短时间里找到合适的男护工。
医院的每个人都这样喜欢她,他躺在病床上,可以听见护士小姐同她的打趣声。
赞美和善意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了,大约是西方的礼节,带到了东方后,对饰品和妆容的赞美,能激起更多的友好,颜徵楠能想象她在法国如何如鱼得水的。
如果再多些时日,她大概不需要父亲和哥哥的帮助,便可以独自撑起自己的生活,自信、从容,用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乱世里生活得很好。
这天地浩大,成为一个可以独善其身的女子。
那不是信州城少奶奶的身份可以给她的。
优越和束缚捆绑在一起,便会腐蚀掉一个人,留在信州,阴郁和不满会慢慢侵蚀她,信州这座牢笼,三少自记事以来,每一个打过照面的,微笑的面容下,无一不是淌着血的愤恨和得过且过。
为了利益和仇恨活下去,和为了享受美好活下去,是全然不一样的人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像刚刚来到信州,靠耍无赖和发脾气度日的合雪朝,和现在的合雪朝,是全然不一样的。
她值得更惬意自在的生活,值得在阳光下看到自己的付出和汗水有丰厚的回报,值得在顺遂的生活经历里建立一个明朗正面的价值观,值得相信每一个人都是善意的。
而不是在颜家变成一个猜疑、妒忌、不安的中年女子,和许多失去青春年华的富家太太一样,开始用掠夺和恶意保护自己,和伤害他人。
颜徵楠叹了口气。
所以不如不去开始。毕竟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清楚了为什么雪朝为什么开始抵触离婚,会做出什么。
他倒情愿她只是一时糊涂了,或者年少不懂事,看不清楚什么才是对自己好的。
这样他就可以冷静克制的,在这场婚姻里,扮演好他应该有的角色,一个善意的引导者,帮她推到她该去的地方。
这大抵也是他必须要有的长进。
颜徵楠的身子经不住长途的车程,因此不能坐火车回信州,汽车开到一处城镇,便要落脚找一处旅馆休息,这样两日不到,便能抵达信州。
顾嫣然扶着三少进了旅馆房间,雪朝一早看见他伤口渗出的血,渐渐浸透了衣衫了,眼圈不自觉红了,一面缩得远远的,不敢打扰他们,又忍不住扒着门框埋怨他,“为什么不等伤养好了再回信州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有人回答她,明明顾嫣然和颜徵楠,都听到了,却都将她当个透明人。这两个人的名字在雪朝脑子里过了过,居然还挺朗朗上口,让她跺了跺脚,打算自己会房间里去,不要理他们了。
可她瞧到顾嫣然伸了手,要去解三少的扣子,她脑子里的火苗,又噌得冒起来,雪朝冲过去,气势汹汹地,“你做什么?”
那两个人终于没法忽视她了,顾嫣然抬了眼,面上还是尊重的,可她眼里轻蔑,让雪朝心里被小小地刺伤了一下,她又听见顾嫣然的声音,平稳地像在嘲笑她的反应过度,“当然是换药了,”她偏了偏头,又补了一句,带一些火药味,“合小姐。”
她是在嘲讽雪朝并没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可雪朝却上前去,掰开了她的手,让顾嫣然也怔了,又听见雪朝道,“你们没有成亲,怎么可以这样呢?”
方才一路上,司机都称呼她作顾小姐,大约是因为他们只是定亲,还没有真的成婚,雪朝这时候脑子却转得快的很,大义凛然的样子,“你是女孩子,不知道要矜持一些吗?”
颜徵楠差点没有笑出来。
矜持两个字从合雪朝的嘴巴里出来,实在是滑稽得让他顾不得伤口的疼痛,想要哧得笑出声。好像从前喝了两杯果酒,便醉倒了,钻到他怀里,非要亲他脖子的女孩子,知道矜持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又好像她回回冬天洗完澡嫌冷,都要跳到他身上,扯他的衣衫,闹着要取暖,是一件多么矜持的事情。
当然许多事情有他刻意诱导的成分,可是不知道矜持为何物的合雪朝,总是这么的,
容易诱导,并付诸热情。
他回过神,雪朝已推着顾嫣然往门外走,顾嫣然有些局促地望了望三少,颜徵楠却没有要挽留或者制止的意思,于是雪朝一面说着,“未婚的女孩子怎么能做这些呢?”,以及“让我来就好了,总归我们过几日才离婚呢”,便将她推到了门外,又一鼓作气地将门“砰”得关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顾嫣然推出去。到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雪朝喘着粗气转过来,靠在门上,想要擦一擦自己额头的汗水,却对上了颜徵楠,颇为促狭的眼睛。
她的耳朵瞬间红了,又听见三少慢条斯理地,“她虽然未婚,可应当比你,会处理伤口一些。”
雪朝想到他裂开的伤口,顾不得羞赧了,忙跑过去,去拿绷带,一面很没好气地回他,“我有十字会颁发的技能证明,她有吗?”
顾嫣然当然不会没有,只不过受的枪伤多了,处理伤口的切实经验也多一些罢了。
可合大小姐似乎也没有他以为的这么不擅长。三少侧过身子,雪朝一点点将被血浸透的长衫,轻轻剥离了他的背,一面小心地吹着,一面宽慰他,“会有些疼。”
她的气息落在他背上的皮肤上,让三少有些不适应地抓紧了被单。除了上一回她要同他擦汗,雪朝总是被他的刻薄吓得远远的,偶尔离他近一些,也要试探着看在哪个范围能让他眉头皱的不这么紧,才敢迈出一点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