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如才回到京城不久,就有一个陌生人登门而来,说是来给漪如送礼的。
恰逢新年,每日来给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单给漪如送的也不是没有,严府的门子忙得不亦乐乎,只稍稍问了问,就接了帖子送到漪如房里。
漪如本来对这些什么礼物不感兴趣,正要打发了,忽而瞥见帖子上的霁字,愣了愣。
在梅岑山时,每当李霁给漪如讲故事,总要装作在书房里习字看书。因此,漪如看过李霁的不少字。李霁的字写得很是不错,尤其是写他自己名字的时候,无论笔画还是字形都很是特别。比如下方那一撇一捺,刚劲而俊逸,漪如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当下,她即刻认了出来,这正是李霁亲笔所写。
帖子上的字不多,不过都是寻常拜年的吉祥话,所有的意味,都在落款的这个霁字上。
陈氏正陪着容氏在前堂待客,漪如房里只有小娟。
小娟凑过来看了看,一脸不解:这些送礼的人,不都是各家派来的仆人么,节礼放下也就是了,怎还要面见女君?说罢,她对漪如道,女君不必见客,我去告知陈阿姆,让她应付便是。
漪如却将她拦住,而后,找了个理由打发她离开,自己则走到外面去。
只见那是个长相和气的中年人,看打扮像是个做生意的,其貌不扬。
见到漪如,他笑眯眯地行个礼:小人程祥,拜见严女君。
漪如还了礼,打量着他,道:不知足下从何而来?
小人从扬州来,在西市开了间南北货栈,女君只管叫小人老程便是。他说,在下此来,乃是受人所托,给女君送些南方特产,还请女君过目。
说罢,他让手下抬来一口箱子。那箱子又大又沉,漪如打开,看到面上的《南海伏魔录》几个字,马上阖上。
如此,多谢老程。漪如道,不知那送礼之人,可有别的话捎来?
也没有别的话,只说日后女君若有东西给他,便送到小人的货栈之中,小人保管送到。
漪如明白过来,又问清楚老程那货栈所在之处,道谢之后,让人将那箱子送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李霁捎来的这些书,有些是他已经给
漪如讲过的,漪如很是喜欢,表示自己也想要一套。有些,则是新的。漪如翻了翻,一看就知道是李霁喜欢的类型。还有一些,便是漪如要的闺阁小书。李霁显然吃不准漪如喜欢什么,看是新的就捎了来。
漪如翻了翻,心头不禁痒痒。
不用猜也知道,这老程是长沙王府设在京中的暗线。李霁显然清楚长安对长沙王的忌讳,没有走驿路;也清楚长辈们不会允许漪如看这等闲书,于是也没有经过容昉和吕缙的那条线。而通过这老程来做事,便帮她绕开所有麻烦。
虽然偷偷摸摸地,像做贼一样,但漪如很是满意,觉得少年老成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东西,自然是不能让别人看到的。漪如想来想去,想到一个保险的去处。
她来到书房,打开那些许久不曾动过的书柜,里面放着许多闺秀必读的妇德妇容之类的书,不过本本都是新的,从未翻开过。
漪如把书拿出来,将李霁送来的书放进去,再在面上铺一层原本的书做伪装。一切弄好之后,漪如看了看,天衣无缝。
她拍拍手上的灰,露出满意的微笑。
今日有人来给你送礼了?夜里,陈氏一边叠着衣裳,一边问漪如,还说要见你?那是何人?
这自然是小娟告诉她的。漪如神色不改,道:是温姊姊送了几本书来。送礼的人之所以要见我,是因为温姊姊让他给我带了话,问我过
两日去不去她府上玩。
温妘是公认的大家闺秀典范,端庄温柔,知书识礼。漪如把她搬出来,谁也不会怀疑,反而会鼓励她多多跟温妘来往。
果然,陈氏听了,露出满意之色,只叮嘱她平日不要贪玩,好好看一看温妘给她的书。
既然李霁没忘了此事,漪如自然也不打算失礼。
隔日,她借口要去温妘家玩耍,光明正大地让吴炳带着她出门去。
长安最热闹的地方是西市,而漪如最常逛的书店,正在西市的一角上。
书店掌柜姓孔,逢人便说自己是孔夫子三十二世孙,名下的铺面在街上虽不起眼,却应有尽有,从正经书到禁书,只有客人想不到的,没有他找不到的。
吴炳是第一次跟着漪如来到这等地方,颇是惊诧。
女君怎会知道这等去处?他四下里打量,有些不可置信,小人也算对西市熟悉,可从不曾来过。
对于漪如这九岁女童而言,他的疑问颇是有理。不过漪如成为这里的常客,是上辈子跟太子定婚之后的事。她每日要学习宫中仪礼和妇德条规,实在无聊得发疯,便时常溜到西市来,顺藤摸瓜打听之后,终于找到了这小店。
故而在这辈子,漪如也是第一次来。
漪如没有多解释,径直入内,将一张纸交给孔掌柜。
那孔掌柜看了看,又瞥了瞥漪如,一脸严肃地还回来。
女君寻错地方了。他说,小店乃正经经营,
只有圣贤书,没有闲书。
漪如没多说,让吴炳拿出几串钱来,放在孔掌柜案前。
看着那些沉甸甸的铜钱,孔掌柜那正经的脸上精光乍现。
第一百五十四章 贺礼(下)
隔日,一大箱沉甸甸的书被运到了老程的货栈,随之附上的,也有一张贺年的拜帖。
那些书,小人都送到了。吴炳道,照女君所言,只报上女君名讳,交给了货栈的程掌柜。
漪如颔首:辛苦管事。日后,我还会再送些书过去,还请管事代劳。
女君吩咐,小人自当照办。吴炳道,只是不知,女君送那些书过去,用意何在?还请女君告知一二,将来若被府里的人察觉,小人也好解释。
漪如自然知道吴炳的心思。
他是个精明的人,纵然相信漪如有神仙保佑,对她言听计从,也免不得留些心思,弄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
漪如当然不会将李霁的事告诉他,道:你可知,那程掌柜是做什么的?
知道,是做南北杂货。
这些书,正是要运到南方去。漪如道,在扬州时,我见世面上也有些京城来的话本杂书,颇得当地人喜爱。只是识字的人也毕竟少,书也毕竟贵,贩过去不合算,故而长安的新书,须得过许久,那边才能看到。这程掌柜货栈的主人就在扬州,里外祖父的货栈不远,我在扬州时跟他说起长安的这些书,他颇有些兴趣,说也想做做那租书买书的生意。我跟他商议一番,觉得他这生意有些意思,便答应了下来,在这边看到新货便捎过去。
吴炳知道漪如在扬州的时候时常到容昉的货栈里去,
也知道她常做出些看上去不像是九岁女童该有的举动,但听得这话,仍觉得难以置信。
女君是说,要帮那货栈主人做这书本的生意?
正是。漪如道,此事除了我,家中也只有管事知道,故而管事务必要保守秘密才是。
吴炳应下。
漪如见他脸上仍有些犹疑不定的神色,道:管事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吴炳道:女君金枝玉叶,怎会起了心思做起生意来?恕小人之言,商贾是末流,如容公,纵然家资丰厚,在乡中也常被人看不起。故而当年主公要娶夫人,上上下下皆不看好,反对者众。女君将来是要做太子妃的,就算只是一时起意玩一玩,被人知晓了也不好。如果有人拿着此事来做文章,只怕不好收拾,还请女君三思。
又是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