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事。旁边另一人道,我听说,他还打算使人去找些江洋大盗和土匪来,让他们做打手。这些人可都是打打杀杀惯了,杀人不眨眼的,有时连官军都难对付。恶人与恶人勾结,有刀有枪,我等只使使棍棒的如何打得过?
说到这些,陆大郎的眉头亦是沉下,仰头猛灌一口酒。
打不过,就大不了逃出去。他冷冷道,我等靠海吃海,但凡有一条舢板,我在海上就能来去自如,龙王也奈何不得我。
众人看他这么说,也只得不多言。
有人提议再敬吕缙一杯酒,众人纷纷附和,席间又变得热闹起来。
村子里的人们许久不曾吃过酒肉,得了这机会,自是吃得高兴。散席的时候,众人纷纷来向吕缙行礼,千恩万谢。
吕缙笑盈盈地应了,跟那陆大郎也成了忘年交,又推杯换盏,交谈许久。
此人确是个英雄。回到宅子里,容昉叹道,只可惜出身草莽,竟要受这等恶霸欺压,日后只怕总不好过。
吕缙冷笑一声,却让人研墨,
坐到案前,修书一封。
这信,明日就送到扬州去。他交给汪全道,务必要快,不可拖延。
汪全应下,接了信,转身离开。
严楷今日玩了一身泥,被林氏抓去洗澡。漪如回到小楼里的时候,发现李霁正坐在那榻上看书。
听到动静,他抬起眼睛来,与漪如相遇。片刻之后,那目光随即收回,继续看书。
漪如习惯了他这不爱理人的性情,也不多言,自行上楼。
可才踏上楼梯,却听那边传来李霁的声音:今日之事,多谢。
漪如讶然回头,只见他又抬起眼睛看了过来。这次,他没有收回目光,仍注视着她。
听到他道谢,漪如反而有些不习惯起来。
不必谢。她说,你今早上也帮了我,算扯平了。
轮到李霁露出讶色。
我帮了你何事?他问。
便是昨夜我下来跟阿楷一起睡的事。漪如道,你不曾揭穿,便是帮了我。
李霁沉默片刻,道:并非我要帮你,此事与我无干,我不曾多管闲事罢了。
漪如有些啼笑皆非。
这个人,也不知道是该说他清冷好,还是说他老实好。她明明给了他一个台阶,让他能够心安理得地认为没有欠她人情,他竟是不愿意。
她想了想,走回来,在他对面的榻上坐下。
今日你怎会到那村子里去,她问,可是有别的事?
类似的话,吕缙先前也问过,李霁只说是到处逛逛,无意中遇到了这桩纠纷。
李霁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小脸上闪过一丝犹疑,道:何有此问?
那去处,并非我等游人会去的。漪如道,你并非是无事便四处闲逛的人,去那里总该有个道理。
李霁沉默片刻,道:我不过是去看看那里的人如何生活。
漪如错愕不已。
你觉得看他们如何生活有趣?她问。
自是有趣。李霁阖上手里的书,道,我常听大人说,将来致仕之后,便去海外访仙问道,做一个渔人,乘桴浮于海。如今这梅岑山便是许多人向往的仙山,亦有高僧名道。在这山下渔村里生活的渔人,每日出海捕鱼,过的日子岂非就是大人们向往的模样?故而我闲暇时,就去那村子里看看他们到底做些什么。
漪如不由失笑。
李霁这人,讲鬼故事是个好手,讲起道理来也是一套一套,可到底是九岁小童。达官贵人们酷爱清谈玄理,凑到一处就爱说什么仙啊道的。漪如小时候也觉得这高深得很,长大之后才知道这不过是一群人在吹牛,只有小童才会天真的以为天下真有那等过神仙日子的地方。
想到那渔村里低矮的土房草舍,漪如道:如此,那村子里的人过的日子,可如你所想?
李霁目光冷冷:那些渔人,日日辛勤劳作,捕鱼织网,可到头来仍衣食无着。这朱永贵若是生在广州,他已经被我父亲杀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风寒(上)
漪如看着李霁那愤愤不平的神色,心想这人看着养尊处优,倒是有些嫉恶如仇的情怀。
那可未必。漪如道,你不曾听陆大郎说么,朱永贵之所以横行霸道,乃是因为郡里州里都有人。似这等豪强,何处没有,就算是在广州,你父亲手下的达官贵人,难免也有些这等仗势欺人的亲戚。
李霁却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我父亲治理严明,凡事皆按律处置。无论是什么达官贵人,胆敢包庇作恶者,定然严惩不贷。
漪如也不以为然,道:若那达官贵人,与你父亲关系甚近呢?比如,是你家亲戚?
李霁看她一眼,道:我家亲戚,除了我外祖父,都不在广州。
漪如这才想起来,长沙王最大的亲戚就是皇帝,而李霁的生母吕氏亦出身京畿,能称得上亲戚的人,都确实不在广州。
漪如有些好奇,道:今日,若那陆大郎不曾到场,汪全也不曾赶来,你打算如何收场?你不过是个游人,能帮得了那家人一时,也帮不得一世。你在这边不能暴露身份,总不能跟那些豪奴说你是长沙王世子。
李霁沉默片刻,道:我身上有些物件,应当值不少钱。
漪如明白过来。原来他竟是打算帮着还债。
那你为何不干脆就还了?漪如道,还让他们骂你。
他们那般蛮横,还打了人,怎么轻易饶过。李霁理直气壮,我才让侍
卫将他们教训了,赶出院子,你便来了。
说罢,他看着漪如,忽而问道:你今日骂人的那些话,是何处学来的?
自是跟家里仆人学的。漪如道,别人吵架的时候多听一听,听了几回也就会了。
李霁看着她,若有所思。
漪如知道,他或许是在困惑,她这样的闺秀,为何会热衷于学仆人骂街。
这话,其实半真半假。
她确实是在家里学的,不过不是跟仆人,而是跟严祺的姬妾们。
说来也是无奈。上辈子,自从严祺开始纳妾之后,严家就开始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妾侍们时常为了些小事和物件互相攀比、争风吃醋,隔三岔五就闹出些事来。漪如就目睹过不少骂战,双方你来我往互相挖苦,脏的雅的都有,令漪如大开眼界。
而每每看到母亲处置这些事时,脸上那无奈而沉郁的神色,漪如的心中便生出些恐惧来。
她知道,太子不会只有太子妃这一个女人,将来若当了皇帝,更是心有多大后宫就有多大。将来,漪如免不得也要像母亲这样,日日对付一堆糟心事。也正是因此,漪如决心让自己也钻研钻研骂街的学问,免得将来遇到这等事的时候,连还嘴都不会。
当然,上辈子,皇帝最终没有给她付诸实践的机会。
话说回来,今日漪如的那番对骂,不过是拾了些当年别人的牙慧罢了。
漪如不想提这些,岔开话头,道:你今日其实可以不必受这一番气。你可知,为何我出面之后,那些豪奴说话便软和些了?
李霁想了想,似乎确实在漪如出面之后,那些豪奴就不曾骂出杂种之类难听的话来。
为何?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