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如自是对此嗤之以鼻。
一个十岁的孩童,能少年老成到哪里去。不过是摆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改的冷冰冰模样罢了,谁不会装。
而现在,漪如发现,这世子的心思果然比一般的十岁孩童要深。光拿昨夜那场交锋来说,她若真的只有九岁,未必能招架得住那一番盘问。
也是由此,漪如心中始终有一个疑问,这世子,真是只有十岁么?
他若是跟自己一样,也是因得什么怪力乱神之事,投到了此处呢?
想着这些,漪如忽而来了兴趣。
她看着世子,微笑:如此说来,世子仍在意那日猎场之事?昨夜我说了许多,不曾让世子解惑么?
世子道:我说过,太多巧合,便是可疑。
漪如不以为然:那么以世子之间,我为何会在那里?世子莫非以为,是我与那些贼人勾结,要害世子,却良心不忍,闯到那猎场去救世子?
世子看着漪如,目光变得锐利。
你自不会与贼人勾结,但你定然早已知道此事。他说,高陵侯与宫中来往甚密,无人不知。
漪如明白过来,不由啼笑皆非。
他想得不错,此事确实是皇帝暗中派人做下的,不过他显然又聪明过头了些,竟以为严祺是帮凶。
世子之意,此事与我父亲和宫中有关?漪如眨眨眼,我虽年幼,可也常听父母告诫祸从口出,话可不能乱说。
世子不为所动。
我父亲既然敢带着我到京城来,便不曾有过畏惧。他说,女君大可将这话告诉高陵侯。
漪如听得这话,心里明白过来,这世子确实只有十岁。
但凡是死过一次,便不会有这般托大的想法。
那么我又不明白了。漪如道,若此事真是我父亲参与,我又何必去救世子?我与世子素昧平生,更谈不上丝毫恩义,好端端的,坏他们大事做甚?
这话,倒是将世子问住了。
他看着漪如,目光不定。
故而我才想向女君问明,那日究竟出了何事。他淡淡道。
漪如心想,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究竟是又回来了。
世子想知道?她也看着他,问道。
世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说无妨。
可我若说了,世子定然又说不信。漪如摇头,撇撇嘴角,还是算了。
佛前不打诳语,你说了,我自然会信。世子即刻道。
漪如看着他,唇角弯了弯,缓缓道:世子可曾听说,我前番玩耍时,从假山上摔下,昏迷不醒?
世子怔了怔,不明所以。
略有耳闻。他说。
漪如道:我那时,其实并非无所知觉,而是做了一场梦。梦中所见的,就是那猎会。我梦见我骑着一匹马,在那猎会上驰骋,还看到了太子和世子。
世子的目光定住,道:你梦见了我?
正是?漪如盯着他,世子可知,你在我梦中如何?
如何?
你摔下马去,折断了脖子。
他那形状俊逸的眉毛皱了起来,但没说话。
漪如不紧不慢地说下去:清醒之后,我心中常有疑虑,总觉得此事蹊跷。故而真到了猎会之时,便偷溜进去,想看个究竟。结果,一切情境竟与梦中相符。我想着,这或许是应了上天所示,便循着梦里的道路,骑马追寻,不料,便出了这样的事。
话说完之后,殿上陷入寂静。
远处,有钟声悠悠撞响,仿佛来自世外。
一派胡言。世子面色狐疑不定,似憋了许久,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
漪如毫不意外,笑了笑,想说你爱信不信,可话没出口,外面突然响起了汪全的声音:恭迎太子!
第六十三章 太子(下)
听到太子的名号,漪如吃了一惊。
他不是去翠微园用素斋么,怎会也走到了这里来?
再看向世子,他脸上也有些意外之色,目光随即扫了扫漪如。
太子来得很快,漪如和世子才起身,他就走入了殿内。
近来皇帝事务繁忙,将原本定下的巡视三辅之事交给了太子。此事,王皇后很是高兴,太子也不敢怠慢,兢兢业业,几乎将三辅各郡县走了个遍,了解民风,体察民情。
漪如记得在上辈子,太子凭借此事拉拢到了不少人望。在这之前,天下人对于太子的印象,不过是一个生长在深宫中不知疾苦的小童;在这之后,许多人得以见到太子的真容,看到他小小年纪竟能体恤百姓,称赞他有明君之貌。
太子那仁厚的名声,就是从这之后树立起来的。恰在这时,长沙王一家殁于水中。旧去新来,皇帝没有了对手,储君贤名在外,天下归心,不再有人对皇帝心存疑虑。
而现在,太子如她上辈子那般做好了分内之事,但世子却仍然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漪如看着这两人,一股奇妙之感油然而生。
拜见太子。漪如低头行礼。
世子也以臣下之礼,向太子一拜。
太子身上的衣饰很是讲究,并不太光鲜张扬,甚至有几分素净,但一看就知道样样不是凡物。
跟他比起来,世子倒是真的衣着简单,与这古拙的佛殿毫无违和之处,却又将他的面容衬出
几分浑然天成的俊美来。
太子看了看二人,让他们免礼,未几,目光扫过漪如,落在了世子的脸上。
我方才入寺时,便听说世子也在此处。思及我幼时曾与先王妃有过一面之缘,亦当为她进香祈福。他说。
世子道:多谢太子。
太子又看了看这佛殿,道:这寺中佛堂不少,世子何以择选这偏僻之处?
世子答道:母亲在世时,最喜欢的佛殿便是此处,常来礼佛。臣前两日已经为母亲做过法事,今日在此抄经。
太子颔首,看向漪如。
女君也在。他说。
不待漪如开口,世子道:女君乃臣义妹,今日也过来,与臣一道抄经。
听他一口一个义妹,漪如身上又莫名地起了一层鸡皮。
这人刚才还对她一脸嫌弃,可转过头来,却跟他父亲长沙王一样,毫不忌惮在人前提起这层假得不能再假的所谓义亲,仿佛他们真的有多好一样。
太子没说话,朝不远处的书案看了看。那上面只有一张纸,一套笔砚。
是么。太子看漪如一眼,淡笑一声,倒是兄妹情深。
漪如只得微笑:身为义女,尽孝自是本分之事。
太子没理她,在殿上坐下来,继续与世子说话。
漪如站在一旁,只觉太子显然是临时起意来到此处,说出来的话东拉西扯,全无要点。他一会问起岭南的事,一会又说起长沙王近期的回程之事。世子一如
既往的从容不迫,对答如流。
尤其谈到岭南各部蛮夷的治理之时,他引经据典,太子竟一时接不上话来。
对于太子,漪如甚为了解。他本是个乖戾贪玩之人,却被太子的身份压着,非要装出一副沉稳高深的模样来。这花架子,他装得熟了,能骗过不少人。
漪如就听过好些溢美之词,提得最多的,正好与长沙王世子一样。
少年老成。
漪如每每听到都会翻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