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二人在厢房中商议妥当,回到堂上。
见漪如仍老老实实跪着,二人的神色已经和缓了许多。
但严祺却仍不放过,拿起戒尺走到她面前。
知错了么?他说。
知错了。
日后还敢擅自贪玩乱闯么?
不敢了。
伸出手来。
漪如老老实实地伸出去。
严祺将那手捉住,高高抬起戒尺。
将要落下之时,漪如不由地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发生。
那戒尺在她掌心上打了三下,轻轻的,如同羽毛落下。
这严漪如,当真是个闯祸精。曹氏洗漱过后,倚在榻上,身体疲惫不已。
侍婢在榻旁为她打着扇子,一位贴身仆妇在旁边给她揉着肩,一边揉一边道:夫人说得甚是。唉,妾是从未见过这般胆大包天的闺秀,从家里跑出去,擅闯猎苑不说,还惹下这么多事。
另一个给她捶腿的仆妇道:妾还听说,她今日是专为去偷看太子?她摇头啧啧两声,道,当真是不知羞耻。
曹氏地唇边勾起一丝不屑的笑,没有答话。
过了会,她让仆妇侍婢们都下去,将温妘唤了进来。
温妘刚梳洗一番,身上穿着薄绢寝衣。
她来到母亲房里,小心翼翼地对曹氏道:母亲唤我?
曹氏看着她,露出笑意。
且坐下。她说着,将温妘拉到身旁,道,我唤你来,是想问你今日猎苑里的事。
温妘的心不由提起,道:母亲先前不是问过了?
那都是些不想干的话,我还想问问别的。曹氏说罢,看着她,今日将严漪如带去的,是你,对么?
第三十六章 猎苑(八)
温妘心中咯噔响了一下,忙道:母亲,我
曹氏抬了抬手,让她止住。
你是我的女儿,什么事我不知道。曹氏道,我问过了,你的侍婢,今日都留在了家中,一个也没带走。那么跟着你去的那个人,便定然是她假扮的无疑。我早就觉得奇怪,你回来时,身边怎会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想一想,便能想明白。
说罢,她微笑:此事,母亲不责备你,你做得很对。
温妘露出讶色。
曹氏抚了抚她的手,道:你很聪明,发现漪如不见,便借着这由头去找了太子。方才,太傅夫人那边遣人来告诉我,说今日太子回到东宫之后,曾向随从问起你。
温妘听着这话,脸上一热,低下头来。
母亲说过,让我多想办法在太子面前露面,我都记着。她说。
记着就对了。曹氏神色宽慰,那严漪如就算有文德皇后作保,也没什么可怕的。如今文德皇后已经不在,宫中主事的人,可不是她。什么遗愿,嘴上说说罢了,不曾真的谈婚论嫁就做不得数。中宫很喜欢你,你这般品貌,谁人不夸,岂能让严漪如比下去。
温妘听着她教诲,没有说话。
不过我今日看到严漪如,倒是想起一事。曹氏道,明日,我就去找一位女骑师来,教你骑马。
骑马?温妘不解。
太子喜欢田猎,平日里出去游玩,也都喜欢骑马。曹氏道,你看严漪如,今日就是自己骑马去的找他。
说罢,她轻哼一声,看着娇憨任性,全无心机,却早早把这个学会了,存的什么心思,你还不明白么?
温妘想了想,想说她未必是真去找太子,看触到曹氏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只答了一声:嗯。
此事,便这般定下了。曹氏也不多言,道,天色不早,你去歇息吧。
温妘应下,向母亲行了礼,退出门去。
外面,月色如水,清辉满地。
是我自己扮作僮仆混进来的,无人帮忙。今日猎苑之中,漪如面对大人们询问时,那镇定自若满口鬼话的模样,似乎又浮现在面前。
温妘望着月色,目光幽幽,只觉心情复杂。
温妘知道母亲的野心。
在京中的众多高门之中,温氏可谓名望卓著,无论家世还是功绩,皆为人津津乐道。
太子还是皇太孙的时候,先帝曾经有意为他将太子妃定下来,听说那时,他属意的正是温氏。认为从温氏这样的门第择选后妃,乃上佳之选。
温远是温氏的家主,而温妘则是温远的长女,她的年纪也与太子正好合适,若在温氏的女子中择选,非温妘莫属。
但天不遂人愿,严皇后却看中了严漪如。她虽然走在了先帝的前面,但先帝并没有反对她的意见,没多久,先帝驾崩,皇帝即位,将严皇后尊谥为文德皇后。
而文德皇后生前的遗愿,也就这么保留了下来。
对于这个结果,曹氏自是不忿。不过她并没有放弃。
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曹氏八面玲珑,没有她交不到的朋友。她一面与严祺的妻子容氏交好,一面与崇宁侯夫人徐氏走动,借着她的关系,与王皇后也来往密切。
对于王皇后的心思,曹氏早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王皇后的母家王氏,在京中虽不是显贵,却也算有头有脸。外戚的本钱,无外乎宫中的人。严家因为文德皇后上位,风光了许多年,如今换成王氏当了外戚,自然想着取而代之。
也是因此,王皇后并不乐意要一个严家的人来做儿媳。
曹氏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在王皇后面前百般讨好,为温妘争取机会。
而对于温妘,曹氏又另有一番主意。她让温妘与漪如成为好友,不为别的,只为漪如能够常常进宫,温妘可以跟着她,在宫中多多露面。
说实话,温妘其实不太喜欢跟漪如玩到一处。
她自幼被母亲严格教导,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每次跟随母亲会客回家,母亲总要将她唤道跟前,告诉她,今日何处说得不对,何处做得不对,应该如何去做,才能让别人喜欢自己。就算遇到让自己不高兴的事,也不能将心思表露出来,失了体面。不体面的人,会让人看不起。
也是因此,每个人都夸温妘小小年纪却聪慧懂事,乃闺秀典范。
可漪如却与她大相径庭。
漪如甚是任性,喜欢或不喜欢,都会写在脸上,与她家中那被长辈宠坏的小弟一样顽劣。
纵是如此,曹氏仍要她与漪如好好相处,事事顺着漪如,讨漪如欢心。
对此,温妘深感不公。有好几次,明明是她喜欢的东西,母亲见漪如喜欢,却强要她让给漪如。漪如不高兴的时候,可以无理取闹,温妘却不行。
只要她露出一点点有悖大家闺秀的举止,就会遭到母亲严厉的责备。
为了不让母亲生气,温妘只能忍耐着,让自己无时无刻不摆出笑脸来,假装跟漪如玩得高兴。
端午那日,漪如没有来找温妘,温妘其实觉得颇为解脱。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有些不大习惯。
别的闺秀们,都各自扎堆在一处说说笑笑,而温妘身边没有漪如的时候,她们并不会围过来打招呼。温妘虽然与漪如年纪差不多,却比她知道许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