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祺啧一声,没有反驳,却随即又笑了笑:等那小儿出生了,我等一家人便成了五口。到时,我做一张大床,我们一家五口便这么睡着一处,热热闹闹。
漪如僵直地依偎在父亲怀里,被夫妻二人夹在中间,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心中的感觉奇妙又怪异。
从前,父亲曾造过那样一张大床么?
她使劲回忆,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了,过些日子便是端午,入宫地物什都备好了么?严祺忽而问道。
容氏道:早备好了。都裁了新衣裳,只是给宫中的贺礼,着实不知送些什么好,我左想右想,总是不妥。
漪如听着,怔了怔。
这是文德皇后生前留下的习惯,每逢端午等佳节,严家上下都会入宫去,与皇家一道庆贺。
说来讽刺,就在严祺被杀的前几日,严家还去宫中过了仲秋。人情和美,歌舞升平,没有人想到,皇帝在
与严祺谈笑风生之时,早已经备好了刀。
有甚不妥。严祺道,实在想不出,你就亲手做些南阳小点。
容氏嗤一声:那是文德皇后喜欢吃,她在的时候,可糊弄糊弄。如今宫中主事的可是皇后,怎好这般寒酸。
严祺想了想,道:府库中应该还有些宝货,是从其那父亲留下的。你明日去看看,择些有趣的做礼物。皇家什么都不缺,我等臣子要送礼,总比不过他们的,无非是看个喜庆心意。
在这等小事上,严祺一向精明,连漪如也不得不服。
容氏应下,道:如此,便都妥当了。就是我看漪如又长高了,鞋子小了些,不曾预备下宽松的。前两日,我吩咐管事找人去做,也不知明日能不能做好。
听到这话,漪如随即道:做不好就算了,我不入宫。
严祺和容氏都诧异。
为何不入宫?严祺问。
自是不想见到宫中那些牛鬼蛇神,也不想与他们虚与委蛇。
我病还未好。漪如扯着瞎话,到时候若是说了胡话,如何是好
话没说完,她的鼻子被严祺刮了一下。
我看你如今清醒得很。他说,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
容氏也只当她是在记恨那日太子的事,道:你生病以来,圣上和中宫都甚是关心,还赐下许多物什。你不入宫谢恩,如何说得过去?
说罢,她也摸了摸漪如的头:到时候你乖巧些,父亲母亲不让你说的话,不许胡说,知道么?
漪如只得应下。
第二十一章 重生(二十)
严祺虽是纨绔脾性,但对于在朝中的正事,倒也一向认真。
第二日天还没亮,他就已经起身离开。漪如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母亲和弟弟,不见了父亲。
到了夜里,严祺回来,一脸振奋。
他等不及脱下官服,就快步走到容氏的屋里,摒退左右之后,对她说:你猜,我今日在官署中听到了何事?
何事?容氏问道。
宋廷机调任了秘书郎,他的新宅,正是定在了东街。
容氏愕然,手里的绣帕一下掉在了地上。
是真的?她忙问,你亲自问过了?此事确实?
问过了。严祺口渴,拿起案上的杯子,仰头将茶水灌下,道,我得知了以后,便即刻去了一趟秘书省,宋廷机已经在里面了。我又问起他那宅子的事,他说正是在东街。他还颇是诧异,说此事他刚刚定下,本想修整好了再请亲友去吃酒,问我如何得知这般迅速。
容氏面色不定,再想到漪如说过的话,目光定定。
先前,漪如只说中了宋廷机借钱,容氏觉得那宋廷机本就是个铺张性子,借钱实属寻常,不以为然。但现在,她说的三件事都一下印证了,不偏不倚,已然并非随口胡诌。
我就说漪如这场病,定有缘故。严祺转而喜道,我看,她不是中邪,而是真的通神,能得天机。
容氏却皱眉:那便还须说回那灭门之事,你说着话不能直着解,那
为何宋廷机的事却说一是一,处处成了真?
严祺挠挠头,叹道:我亦为此烦恼。说罢,他转身出去,唤来仆人,道,去将大女君请来。
仆人应下。没多久,漪如被陈氏抱了进来。
严祺让陈氏退下,将漪如拉到跟前,问道:漪如,你曾说圣上会将我们家的人都杀了,这些话,你也是听那仙人说的?
漪如看着他,心想,果然来了。
那些话毕竟吓人,又扯到了皇帝,夫妇二人自然颇是谨慎。那日漪如说出口之后,严祺和容氏就变了脸,即刻喝止。
严祺对漪如说的仙人很感兴趣,却唯独没有向她问起过严家灭门。不过,漪如知道他们很是在意。因为就在昨夜,容氏还试探地向她问起来,试图弄清楚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而现在,两人终于一道开口,向漪如问起。
看着父母认真的神色,漪如知道,必是宋廷机的事被印证了。
宋廷机是严祺的至交,对于他的事,漪如知道许多,包括他如何发迹。
此人也是个大家子弟,与严祺自幼相识。不过,宋家的家教比严家好多了。宋廷机读书不错,靠家中举荐入朝,做了个七品小官。然而他父亲的这一支,跟严祺祖上一样,是个没落旁支,并无许多钱财可支撑场面。宋廷机的出路并不太宽,若无意外,这辈子也就在五六品之间徘徊。
幸好,他有严祺。靠着严祺,宋廷机结识了不少人脉。
此人精明,在严祺帮助的帮助下,多方运作,渐渐得势,后来更是站在了严祺麾下,为他出谋划策。
当然,最后捅严祺一刀的时候,他下手也是十分爽快的。
这些话不提,漪如望着父母,摇摇头:不是仙人说的。
严祺和容氏皆错愕。
那是谁说的?容氏忙问。
是我亲眼所见。漪如平静道,我梦见父亲在朝堂上被当众脱了官服,圣上让人押了下去,没多久,我们一家五口都被推到了闹市之中斩首了。
严祺和容氏面面相觑。
容氏捂着胸口,念了声佛,却似想到什么:一家五口?如此说来,你三弟也在其中。
不是三弟。漪如眨眨眼,是三妹,那时,她和阿楷都长大了。
严祺即刻又问道:长大了?多大?
漪如想了想,道:这我不知,阿楷就像后院那个阿腾一样,瘦瘦高高的;三妹小许多,年纪约摸与燕儿相仿。
阿腾是府里的花匠,今年十五岁;燕儿是一名稚婢,今年八岁。
容氏显然被吓住了,手里绞着绢帕,不安地望向严祺。
严祺面沉似水,道:我与你母亲呢?在你这梦中是何模样?
父亲和母亲么,漪如思忆片刻,道,比现在胖多了,不过都披头散发的,也看不清许多。
严祺又问:可知我是何罪名?
漪如掰着手指: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欺君罔上
说了几个之后,她望着严祺:父亲,还有许多,可我记不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