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摔掉在地上。
俞汉广心跳愈发剧烈他不打无准备之仗,和卫波的感情毕竟不是大众眼中的良缘,卫家母亲此番强硬态度,来之前,他自然也仔细思忖过。
土掩水,柔克刚,笑里藏刀就正面怼,态度强硬就装无辜绿茶。总之,只要不是那种给你五千万立刻离开我儿子的豪门狗血戏码,他都能应对。
花蝴蝶强打起精神,拿出平日工作中的八面玲珑劲儿,捡起手机:阿姨,不要激动,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俞汉广这番见招拆招,落在卢云眼中就变了味。
这小伙子长相不赖,高帅有型,但着实有些嬉皮笑脸,似是在故意气自己。卢云胸中愤怒层层堆积,终于抑制不住冲口而出:谁是你阿姨?!
卫波不顾俞汉广制止的眼神,急忙道:妈!你别
谁是你妈?!她音调愈大,环顾四周后,抄起小院子里的扫帚,赶鸡仔似的就把二人往门外推,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亲爱的,把门关上!俞汉广灵活地躲开扫帚袭来的强风,还不忘嘱咐卫波。
随即回头赔笑:阿姨,您要不是我阿姨,那就只能是我妈了!
妈,妈!哎!别打了,打在我身,痛在您儿子心啊!
听小伙子连称呼都变了,卢云更气:还知道把门关上?还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我看你们就是商量好的,非逼得我在这里没脸见人,住不下去
住不下去就来宜州。俞汉广仍紧紧攥着礼盒。
花蝴蝶此时已变成了一只乱窜的扑棱蛾子,跳着闪避扫帚伤害,上气不接下气:妈,您来宜州,我孝敬您。您聪明能干,心灵手巧,我做您经纪人,我让您当全国阿姨的心中偶像,全国大爷的梦中情
卢云原本攒着一身的力气,听到他这没脸没皮的吹捧,扫帚竟像打在棉花上,怎么都发挥不出威力。
卫粒一直没挂电话,此刻也在手机那头着急喊道:别动手,别跟哥和汉广哥生气
妈妈!你想想爸爸!
她不喊则矣,一喊,卢云条件反射一样出手更狠。
俞汉广被扫得七荤八素,脸比刚出锅的小龙虾还红,拿着手机的胳膊也不住颤抖。他心中暗道不好卫粒这反向帮忙的天赋,简直和她哥哥如出一辙。
事已至此,自己是不是要战术晕倒一下?
等等,眼前这把扫帚怎么还真旋转了起来
亲爱的!卫波刚喘口气,就见花束和手机一前一后啪啪砸在地上。
妈妈俞汉广依旧拽着礼盒,身子却软了下去。
花蝴蝶被持续输出的扫帚闪晕了。
卢云如梦方醒,将扫帚扔向一边:我,我没打到他
卫波接住俞汉广的腰,这才看到俞汉广身上的疹子密密麻麻,可怖至极;虽然隔着衬衫,他却还是被烫得缩了手俞汉广整个人似在炼丹炉里烤过三天三夜,时不时抽搐一下。
他觉得自己的心瞬间被剖出,也架到了熊熊烈火之上。
已经这样失去了爸爸,不能再这样失去爱人。
卫波抬头,泪水早已在眼角决堤:快叫救护车!
*
【主诉:患者突发晕厥,呼吸困难,伴四肢抽搐,上肢与前胸大量红疹
门(急)诊诊断:破伤风抗毒素皮试阳性,过敏性休克
入院诊断:破伤风并发吸入性肺炎】
病房静谧,卫波替床上安睡的俞汉广调好点滴速率,随后绷着脸看推送到手机上的电子病历。
主治医生的余音还停在耳畔:破伤风,还添上吸入性肺炎,死亡率30%左右。你们家里人心也太大了,要是晚来五分钟,人现在有没有,都不好说。
卫波想到了宿醉,想到了过敏,想到了因为激动而导致的晕厥,却怎么也没想到,俞汉广得的是破伤风。
破伤风潜伏期因人而异,有的人甚至长达一个月,他前段时间是不是被什么带铁锈的东西割伤了?
卫波熄了手机屏,望向俞汉广掌心那道浅浅的疤。
在乌顿划伤后,伤口很快痊愈,二人早把此事抛在脑后。
他自失地摇摇头,感叹自己和乌顿这个国家的深深羁绊父亲间接因此丧命,爱人也差点搭了进去。
卫波脱力地靠在病床旁的椅背上,下意识回避着病房里的一切。
因为父亲的病痛与死亡,他对医院从无好感,但凡生病总是自己扛,如非必要绝不来这种地方。
可这几年,但凡进医院,竟然都是为了俞汉广。
十余载没来故乡的人民医院,这里早已不是他脑海深处那个混杂着噪声和酒精味的、连取个药都需要跑上跑下的小楼。现下病房整洁干净,就连墙上的挂画都很有艺术感,几株树苗在茂密森林中,排成了【平安】二字。
墙上的【平安】似乎有了生命,在他眼前不断跃动,本已平复纷乱的思绪重新搅缠。
医院这种地方,见证过太多无能为力的祈祷小时候,他陪父亲来看病,总看见有人眼圈通红地坐在楼梯上,默默念叨这两个字。
如今他方才明白,若这一生平安终老,哪怕穷些苦些,没有做出大事业,其实已经是万幸。有多少人没能避开降临在身上的病痛,没能躲掉突然袭来的灾难,没能逃脱残酷的战争。
他重新趴在被子上,握住俞汉广的手,肩膀耸动着任泪水沁入棉絮中。
如果这一切自己都能侥幸躲过,以后的日子里,他只想使劲地活着。
没能说出口的话,再也不会咽回肚子。
没来得及的相拥,一定欣然张开怀抱。
闹了这么一大出,卢云此时已清醒过来虽然仍过不了心理上的那一关,但一个帅气健康的小伙子被她连打带吓得昏了过去,到底心中有愧。
跑完缴费拿药流程,她又回到主治医生的诊室,详细地询问了俞汉广的病症,结果越听越惊心,捂着心口缓缓挪到病房。
却见儿子趴在爱人的病床边,似乎睡着了。
两双手还紧紧握着。
她又有点气闷。
卢云走近,发现俞汉广手腕上隐约亮着,一闪一闪如夜空中的星星。
定睛看过去,他手腕上的智能手表重复跳动着一行字:
【亲爱的,我有些累。你醒了就喊我,让我抱抱你。】
她几不可闻地长叹了一声,踱出病房,决定去给儿子和他的爱人买些晚餐。
都怪自己,俩孩子到现在,还没能吃上口热饭呢!
这一趟来回的时间略长方才卢云思来想去,还是回了家。
外面卖的饭食不一定对胃口,俞汉广又是个过敏性体质的急诊病号,还是亲自下厨更保险。
卢云打车回到小院,简单炒了两道清淡素菜,把锅里的鸡汤盛满了保温桶,又拎着准备好的葡萄和酥糖,这才着急上火地赶在夕阳下山之前回到医院。
她满脑子都是俞汉广的病情,门也未敲,拧了把手就神思恍惚地进了病房。
妈。卫波忙不迭和俞汉广分开,尴尬地搓了搓胳膊。
阿姨俞汉广舔舔嘴唇。
他刚醒来就被卫波箍得紧紧的,问什么都不作答,只好亲了亲男朋友的眉心,就让他这么静静地抱着,直到刚刚才分开。
此刻俞汉广敛好病号服,脸色半红半白地靠在病床上。见卢云神色平静,他胆子大了起来,猛咳两声后试探着改口轻唤:妈。
卢云忙放了饭盒保温桶,抽出纸巾递给他。
没应声,但也没拒绝。
俞汉广还没来得及心花怒放两秒钟,突然听到背包里的手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