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电脑里杂东西太多,IM莫名其妙地闪退了。
纠结。
纠结到每每正经讨论工作时,俞汉广的大脑缓存就会瞬间拉满,思维系统掉速。
他记起小时候,学校里风靡过一款聊天软件,那软件在各个方面都平平无奇,唯独有一个付费功能叫做在线对其隐身,让不少用户死心塌地,按时充钱。
当时他还很年少无知地发问:要是不想跟别人说话,态度冷淡点,或者直接删除好友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
可现在,俞汉广恨不得变成充钱那个少年。
卫波似是感应到了这种尴尬,话没说完,也停了下来。
于是以屏幕为圆心,办公室半径两米的区域内,凭空出现了一片神秘的沉默黑洞。
幸而迟语这人性格和名字相反,反应极快,他以为卫波是一时卡壳,连忙对俞汉广道:
是这样的,噪点问题一直没有被发现,是因为游戏背景大部分都是冰雪,白色恰巧消解了一些噪点的干扰,像你和卫波这种对色值和亮度不敏感的玩家,一般没有影响。但还是有人会出现萤火虫效应,好一点的分散注意力,严重的会有眩晕感。
迟语把屏幕亮度调低,俞汉广果然看到了一个个类似萤火虫的噪点。
消除噪点有两种方法:第一是成倍提高参数。不过路追过程中的光线太多,会让渲染时间大大增加。
俞汉广:
卫波见他如此,停顿片刻,才道:打个比方,一条章鱼有八只手,渔夫只有一个双刃叉,想抓到章鱼,就需要同时用四只叉,但这样会耗费体力,也会影响捕鱼的速度。
一连串云山雾罩的专业词汇早就让俞汉广露了怯,但卫波一举这个章鱼的例子,他瞬间明白了。
第二种方法是消减光线数量,又会使渲染结果失真。还是这条章鱼,如果把它的脚砍掉,渔夫很可能就不认识它了。
卫波继续道:所以我在跟迟语沟通,能否从美术角度入手,通过调整实景图的设计,把问题解决。
说罢,手指又戳上了迟语的屏幕。
一直以来,俞汉广都觉得,卫波的说话方式和他的工作一样,保持着某种极度理性的代码思维:
习惯于用抽象来描述具象。依循逻辑,简单平实。
这是他第一次举了个形象生动的例子来耐心地做解释。顺其自然,理所应当。
卫波,好像,变了。
二位老师,垫垫肚子。俞汉广把外卖盒放到桌上,堆起笑意,坐了一整天,划个水摸个鱼,不过分吧?
迟语如释重负,用你好懂我的表情眼巴巴地望向俞汉广他被卫波按在工位上,一个场景一个场景地从早修到晚,下午的TGIF都没能参加。
这也就算了,他连去天台抽烟的空档,IM里都能叮叮叮地收到卫波一连串的修改思路,吓得他差点没把烟屁| 股按到天台的花盆里。
时间宝贵,吃快点。见窗外华灯初上,卫波道,迟语,今天先改完前三十个场景,导出后周末我们跑个测试,看局部效果。
我了个大去,三十个迟语刚拆开筷子,闻言迅速从如释重负切换成了如坐针毡和如临大敌。
他不仅对卫波的技术甘拜下风,更对卫波的敬业肝败吓疯。
如果不赶紧解决,其他版块做好后,这个问题只会被放得更大,浪费更多的时间。卫波严肃道,就像一个生态环境里的外来入侵物种。
这个说法新鲜,俞汉广饶有兴致道:卫老师,你还是生物大佬?
卫波眼神突然黯淡。
生化环材,四大王牌专业呀,俞汉广没注意到卫波的沮丧,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
我会搜索一下可替代的算法,给我一个周末。卫波没理他,捏了捏眉心,语气疲惫却坚定。
俞汉广听秦昊天说过,没有重构过一百遍代码的技术人生是不完整的。可卫波身上那股说到做到的劲儿,已经远远超出了重构一百遍的高度。
几近于痴。
其实他早在深夜语音那次就见识过这种痴,知道这是意志力的成果。
俞汉广佩服卫波的意志力。自己固然也睡过办公室,但基本都是赶死线或者救火,属于万不得已和事态紧急的非常情形。
如果工作遇到困难,他的第一反应,只会弱弱地通过爬野山和打游戏转移视线。
逃避不可耻。
不过他也觉得,正是这份意志力,让卫波被上进焦虑困住了。
一个能说出时间宝贵的人,必然会争分夺秒地让自己进步。他和俞汉广同岁,却多读了一个研究生;无论如何,三年的时间不是老天爷大发善心凭空给他的。
而越是习惯于上进的优等生,越容易执着于单一维度的上进,并为此焦虑。
正如钱会流向有钱人,爱会流向不缺爱的人,焦虑也会流向一直焦虑的人。
大周末的,放个假吧。俞汉广用眼神和嘴角示意迟语赶紧撤,卫老师,这时候你还加班,会让其他人心里过意不去的。
迟语很有眼力价儿,风驰电掣地收拾背包:汉广,我女朋友在楼下等快一小时了,再不走,榴莲和机械键盘,我要选一个跪了。
说罢脚底抹油光速开溜。
二人头上再次出现沉默黑洞。
俞汉广稀里糊涂地来了句:卫老师,你喜欢爬山吗?
最近太紧张了,换个心情,他也不知道为何要狗尾续貂,但话已出口,只能继续圆下去,你要不介意,一起去呗!哦对了,把卫粒也叫上。
可能是刚才盯了太久的白色屏幕,俞汉广觉得头顶的黑洞中,也有一片小小的萤火虫。
摇摇晃晃,暗了又亮。
一直一直在埋暗线,等我后面统统把它们圆回来
PS:你们对谁用过在线隐身的功能?
第17章 你先把手松开。
=
还有多久才能到啊?卫粒气喘吁吁,带着哭腔。
她脸上已是白一块粉一块,发间的钗饰也歪了,耳侧粘着碎发,又被汗液冲刷出几道印子。
收到俞汉广的信息之后,卫粒满心欢喜,以为爬山是漫步花间的丽人行,于是特意早起了好几个小时梳洗打扮,挑了件斜襟盘扣衬衫,还换上了她斥巨额奖学金买的玉罗裙。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跟两个大男人出来爬山,不是丽人行,而是从军行。
精心的准备,全成了拖人的累赘。
俞汉广道:我们到山腰那座庙前停一停。
冲在最前方的卫波一步跨三阶:最好别休息了,能坚持吗?能坚持就别停,抓紧时间到福利院去,还有任务在身。
昨天俞汉广生怕卫波不愿意来,除了把卫粒这张王牌打出来以外,还用一副讨好的口气,透了要来福利院做用户体验测试的口风,总算把卫波拽来了。
好累,我不行了。卫粒傻眼,撑着手歪在了石板路旁的老松树上。
她比一般的女生更高些,由于重心不稳,发簪被晃掉在地。
俞汉广在卫波斜后方慢腾腾地走着,他望向卫波浓密的后脑勺,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卫老师,这条山路我走了几百次吧,从没见过比你还急的。
一直往前冲的人,累的时候不歇歇脚,迟早要疯。
他脸颊牵出一丝不太明显的坏笑:这种人吧,疯掉还好说,最惨的结果可能是秃头。
当心英年早肥,未老先秃。
那颗不断上移的后脑勺闻言倏地一顿,脚下咯啦踩到了块松动的石板,手臂不自觉展开,向侧后方仰去。
一个高大阴影劈头盖脸覆了下来,俞汉广还没来得及推一把,卫波整个人就以某种尴尬异常的姿势栽到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