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苏缅可不想下次再来,他就想这次。自从父母轮流出事,他遇到的所有事都是被动的,不得不接受,好不容易主动争取一回,也在最后关头失败了。起初他并没有怪罪谁,也没有怪罪命运,但此刻,他只想找个人发泄情绪,哪怕是打一架。
仲磊被赵芯瑜叫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抱着膝盖蜷缩在地上大哭的人。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季苏缅,若不是穿的衣服还是他买的,他绝对不敢相信。
看到他来,季苏缅朝赵芯瑜哭喊:你把他叫来干嘛呀!我的人生已经很不堪了为什么要喊他来看!给我留点体面行不行啊!我最不想看见他啊
赵芯瑜还在劝:别哭了,你听话,先回家好不好,你在这儿喊他也听不见。
他是不是不承认我是他儿子啊,为什么不肯见我!他心里只有他老婆没有我!
当然不是啊,你看你叫季苏缅,就是你爸妈很爱你证据啊。
证据个屁!我的名字,是季一峰和苏婉怡在缅甸认识的记录!可我也是个人啊,为什么要当别人的纪念品?!
不要这么说,他们爱你,你不是个纪念品,你就是他们最爱的人。赵芯瑜安慰得越来越无力,扭头看向仲磊,求救似的。
仲磊也不说话,漠然在旁边站着,好像是个单纯的围观路人。
季苏缅继续哭诉:他们最爱的人是对方,不是我,我也不是要计较爱有多少,但我妈死了真的不是我的错!我拼了命的工作为了什么,他不能这么对我,太不公平了,我要去找他,让他见我!让他知道我为了救妈妈拼了命地努力过!季一峰你给我出来!你不能这样
他喊得声嘶力竭,呼吸太急促甚至有些缺氧的症状,喉咙里涌上一股暖流,冲击着身体的寒战,这两股势力仿佛两条绳捆住了他,并不断缩紧,擦伤他的皮肤,嵌进血肉模糊的身体里。
他蜷缩着哭,哭到声音渐弱,看了看仲磊,用残余的力气说:让他走吧,我不需要他同情,更不需要他在这儿看我丢人。
他搬走之后,仲磊一直都带着些怒意,一听他说不需要自己,更加火冒三丈,伸手便把他从地上拎起来,趁他还没站稳的时候腰一弯,季苏缅就被搂住大腿扛上了肩,也不管他怎么挣扎,不由分说地走向路边的出租车,打开车门塞进后座,一气呵成,然后扭头朝赵芯瑜喊了一声:走,先送你回家!
赵芯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弱鸡朋友被拎走,心里暗暗叹服:怪不得季苏缅这么迷恋他,太他妈爷们儿了!
第29章 七景13
仲磊看了看后视镜,问赵芯瑜:睡着了?
嗯,累的,昨晚上从医院回来就没睡过觉,也不动,就坐着。
看仲磊没答话,赵芯瑜接着说:磊哥,拜托你一下,这段时间别不管他好么?哪怕你假装一阵子,让他没那么崩溃就好了,行么?
嗯。
太阳从云里探出头,紧接着就全部跳了出来,仲磊抬手把遮阳板放下,这段新开通的路上车很少,马路很宽,没有树也没有遮挡,苍凉的像是西部荒漠,路面甚至出现了盛夏才有的眩光,刺中他的眼睛。前些天酒店门口那个意气风发的挺拔背影他还记得,现在这人好像融化了一般摊在那里,全因死亡没有预兆,在一夕之间发生了。
他妈妈,什么原因去世的?他问。
心脏衰竭,其实之前已经出现过几次了,这次合并多器官衰竭。
哦。痛苦么?那个时候。
当然了,你不知道他昨天打电话,他爸没接,然后自己一个人进去ICU,跟他妈道别,出来之后眼神都直了,也不哭,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可吓人了。
嗯我问的是他妈妈。
哦,那倒不痛苦,深度昏迷,相当于睡梦中过世的。
那还好。那接下来这些事
我爸去办了,找了殡葬服务,不需要季苏缅做什么,只要参与就行了,哦对,选墓地需要他去。
行,辛苦赵哥,有事给我打电话。
仲磊熟门熟路地把车开进小酒馆的院子,背上季苏缅,说:我带他回家了。
哎,那明天
有事打给我吧,我这几天看着他。
季苏缅下车的时候醒了一次,但他抵抗着这种清醒,醒来太难过。仲磊背着他走这段路,已是第二次了,他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他轻轻地说:磊哥我听你的话好好工作了,我升职了。
嗯。
磊哥你累不累,放我下来吧。
不用。
磊哥我妈妈不在了,我爸爸不想看见我
你爸他给他一个处理情绪的过程吧。
磊哥,我没有妈妈了,我很难受,但我心里居然踏实了一点,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地怕手机响,怕医院打电话找我,你说,我是不是太没良心了,我是个坏儿子么?
你不是,不能这么说自己。仲磊心里万分压抑,不仅仅是死亡,而是季苏缅把自己的良知撕裂了说给他听,听着心酸,让你觉得尘埃落定的并不是你妈妈不在了,而是疾病,它结束了。
季苏缅没再说话,只咬着牙偷偷地掉眼泪,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却不敢哭出声,他怕一开口,这声哽咽太可怜,像是故意表演出来的。他很想继续睡着,但心脏不太听从调遣,反而越跳越快,他能感觉到他们两个人的沉默叠加在他身体,扩大、膨胀,耳朵能听到心脏敲击的声音,但脑子里一片沉寂。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稳定的声音说:你们能原谅我么?
仲磊再也没说什么,他走到单元门口,把季苏缅放下,扯着他的手臂拉他进门,在门里轻轻吻他,手指抹掉他脸上的泪,像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珍爱的旧事物。
铁门在他们身后缓缓移动,哐的一声关上,他们俩同时颤抖一下,竟然笑了。
他们一路牵着手上楼梯,走得不快也不慢,让季苏缅有时间回顾一些关于这个楼梯的美好片段,一直走到家门口,仲磊说:今晚早点睡。
我不想睡。磊哥。
他们手还牵着,甚至微微出了汗,仲磊不忍心看他,那双眼里有炽热,但也有痛苦,你对着那双眼生不出什么情欲,反而是心疼更多一些。
他松开了手,环抱住仲磊的腰,后者两只手臂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放哪,显得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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