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好了,给你装一块。
干爹你做了很多啊,给我装一块完整的好么?我有个朋友特别爱吃,以前很照顾我,想给他送一个。
当然行啊,那我给你拿个打包盒,再浇点儿汤,哎~你看这汤炖的,油亮油亮的,香!
季苏缅拎着大肘子回到了杏园,巷子口的阳台上有很多伞的那一家,他抬头看,以前无数次从这里经过,都来去匆匆,从没仔细看过这些伞长什么样子,今天他发现,伞被错落有致地摆成了一束花的样子,朝着西面,下午的阳光透过,像万花筒。
再往前走,他就不敢了,据说那房子在他们搬走之后没有人入住,所以一切都还是那天季苏缅打扫好的样子,他现在也只敢远远看一眼,趁着鼻子还没酸,敲开了老方的门。
真香,你磊哥炖的么?老方从柜子里拿出半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招呼他,你喝么?
方叔你喝吧,我不喝。是我干爹做的,带给您尝尝,好吃我下次再送来。
嗯,我说呢,吃起来跟以前不太一样的味儿。
方叔我现在,搬出来了。
啊?老方酒杯已经端起来,又放下,什么叫搬出来了?你俩,不住一起了?
嗯。
闹别扭了?
出了点事。
仲磊不是计较的人,你们年轻人闹一闹就没事了。
季苏缅没说话,笑得尴尬。
老方见他这副表情,喝了一口酒,咂了咂味儿:这肘子炖的真好,软但是不烂,火候正好。
我干爹做的油爆虾才好吃呢,但那个不好带来,您下次有机会去店里吃,我除了周二周四其他晚上都在,他那儿好酒也多。
嗯,好,不跟你客气。那个你磊哥吧,心里有事儿,看着年纪不小了,但我觉得他还没你懂事,别惯他!老方绕来绕去又说回了这个话题。
看季苏缅还是不置可否,老方问:他跟你说过我们俩怎么熟的么?
季苏缅摇头。
我刚搬到这儿的时候,没事干,天天喝酒,喝多了就睡觉,睡醒了接着喝,有一天醒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点,天刚擦亮的时候,出门正好遇到他,坐在门口抽烟,我就去找他要了一根。
然后就变成朋友了?
不是,不熟,也不知道聊什么,就一起坐着抽烟,我闻见他房子里很香的味儿,他说在做红烧肉,还拿了一块儿给我尝,还没做好呢,就已经很好吃了,我当时心里想说,临死之前吃一碗这个,就值了。
什么叫临死之前?
当时觉得没意思,什么都没了,活着太没劲了。我也不管是不是刚认识的,腆着脸要,他就给我装了一碗。那天晚上,我把家里东西归置好,就出门了。
老方讲故事的语气很平淡,他说那天外面很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没想好采用什么样的方式结束生命,所以他一路走一路考虑,凭他多年的警觉,应该可以察觉到有人跟着他,但那天他的心被死亡吸引住了,又渴望又恐慌。
仲磊起初只是觉得这老头有点怪,一支烟的交情,就找他要了一碗红烧肉,还挺不客气,但他的谈吐和举止又不像是个鲁莽的人,直到晚上,他看到那人穿戴整齐,出了门,往偏僻的地方走。只凭着好奇,他跟上去看,一路跟着他经过南面的斜坡,看了看水塘和小河沟,又朝更远的地方走,遇到一座水塔,他也抓了抓把手,试图攀登,不知道因为什么放弃,又继续走。
老方是在离开水塔的时候发现他的,但也没说话,一路向前。那晚,他俩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后停在丁榭水库边。
这儿有很多人钓鱼。仲磊先说了句话。
一路跟着我,就为了通知我这儿有鱼?
你喜欢吃鱼么?我会做。
你?会做什么?
你能说得出来的,我都会做。
你是个厨子?
不是,我开出租车的,我爸是个厨子,从小在家帮忙。
哦。
水库边的夜风很凉,仲磊其实心里很忐忑,他在考虑如果这人真的跳下去,要怎么救。
彼时他已经离家一段时间了,该忘的事已经尽力去忘,该想明白的事也想明白了,该认的命也认了,他觉得活着总还有一点点希望,因为最差的时候已经过去,只要安静等着,就能等到一点点的好来。但他也不能明说,劝人不要死,好好活着,万一人家没想死
我不会钓鱼。老方说。
你可以试试,消磨时间的好方式。
嗯,明天去买个钓竿。
钓了鱼可以送来我家,给你做。
好。
说到结尾,老方笑了笑:我不知道当时怎么就跟他回来了,可能他是菩萨派来提醒我暂时还不能死的人。
季苏缅感觉老方的记忆并不靠谱,这是个逻辑不通的故事,怎么就计划着自杀,却被钓鱼做鱼吃鱼这种话题打消了念头?难道他们之间还存在一些不可感知的交流?又或者,他们在水库边还聊了些别的,聊老方以前的故事,因为什么入狱,又因为什么孑然一身,但老方没提,让人误以为,这老头真是个吃货,本来打算去死了,却被食物给拉回来。
但,磊哥做饭是真的很好吃,他准备的三餐,不仅仅是应时应季,对食材质量要求也高,季苏缅一度怀疑他每月的收入几乎全被用来吃掉了。
想到吃的,他鼻子又酸了。
他以前不是个爱哭的人,但在仲磊面前装柔弱,总能激发他巨大的同情和包容,即使磊哥的温柔总带着点儿不耐烦,他也想一直沉溺在这温柔里。于是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自欺欺人,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经常会掉眼泪的人,独自伤心也就罢了,偏偏身边还有人哄,不由得更委屈了
他那个人,可别扭了。老方接着说,嘴坏但是人好,你别太介意。
季苏缅心说我能有介意的资格么。
方叔,不是他的问题,是我,我做错了事。
啊?!这是老方没想到的。
第26章 七景10
以前的季苏缅有多美妙,现在的仲磊就有多恐慌。他怎么都想不通,一年多了,他的乖顺都是表演出来的么?为什么要表演给自己看?他明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还要装作不认识,他到底想要什么?他把自己精心建造的城堡砸的面目全非,而此时,他的心在这些断壁残垣的缝隙中,生长出了幽怨。
躺在床上的时候,仿佛还能触摸到季苏缅留下来的温度,他喜欢把脚放在自己的大腿中间,说这样暖和,把手伸进睡衣,绕过他贴在后背,说这样抱着心里踏实。他想,季苏缅莫非是个什么妖或者邪的鬼魅,占据了一个可爱的,单纯的躯体,然后贴紧他,侵蚀他,把鬼魅的气息蔓延到整个房子,再从每一个毛孔钻进他的身体他把情景想得太恶心,以至于自己干呕了一下,才意识到已经漏掉了好几顿饭,他的胃正在自己消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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