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磊作为一个未婚未育的单身男性,居然解锁了带孩子看病的技能,驾轻就熟地挂号、缴费、抽血、拍片,一系列操作下来,季苏缅被诊断为急性肺炎,需要在急诊观察病房住一晚。他犹豫了一阵,决定送来六附院的时候,他就想好了先联系赵芯瑜,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自己一个人经手了这个过程,他并不是不想给人添麻烦,而是稍微有些自私,只能说人性的完美和人的不完美是必然会存在的反差,这就是矛盾产生的缘由吧。他在季苏缅的床边多坐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给赵芯瑜打了个电话:
你好,我是仲磊,你在上班么?季苏缅他着凉发烧了,在你们医院急诊,医生说肺部有炎症。
赵芯瑜显然是已经睡了的状态,反应有些迟钝:嗯?谁?哦苏缅啊,他没事吧?
现在没事了,在急诊的观察病房挂水。
哦,水已经挂上了,那应该问题不大,让他好好休息吧,我明天白班,早晨去看看。
就这样结束了通话。
仲磊疑惑,姑娘心这么大的么,水挂上就没事了?这态度不像是女朋友啊,难道季苏缅在单恋人家?
此时季苏缅什么都不知道,他躺在床上,却依旧感觉自己一直在动,像坐船,晃晃悠悠晕晕乎乎,他恍惚中想起自己好像是被爸爸接回家了,回了露丘,但是房子太久没人住,地暖没开,很冷很冷,等他们把地暖打开,又像是着了火,变得很热很热,他们俩搞不懂暖气的设备怎么调,打电话问妈妈后来,妈妈没来,仲磊来了,帮他们搞定了暖气,还教他们怎么设置,他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会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被仲磊带出了门,很难受,好像是到了医院,啊,好想咳嗽一阵猛咳,惊醒了仲磊。
磊哥,躺着很难过,一直想咳嗽。
把床给你摇高一点呢?呃,好像把手坏了仲磊没办法,自己坐在床头,把他扶起来,靠在怀里,这样可以么?
这样可太可以了!
季苏缅的上半身像是正在开一场运动会,心脏是个篮球馆,球咚咚咚地砸向地板,血管是跑道,一大群人拼了命地跑,然而他的肺是越野赛车场,被一辆一辆的车疯狂碾压,疼得像是燃烧了起来,他就这样睡睡醒醒咳咳,折腾了一夜。
给他拍着背,仲磊叹了口气:可真是病来如山倒啊,平时身体挺好的,打两份工还蹦蹦跳跳,这怎么淋了场雨就肺炎了呢?
季苏缅烧已经退了,但全身无力,没骨头一样窝在他怀里,嘴巴张了张,呢喃着:磊哥,我是音量渐弱,直至无声,像是个没电了的耳机。
嗯?你说什么?仲磊低下头,耳朵凑近了听他说话。
磊哥,我怕。观察病房还有别的病人,他们说话都很小声,季苏缅柔弱的语气更让人揪心。
真吓着了?没事的,是恶心了点儿,但警察说咱家那边不是第一现场。
不只这个事儿。我其实一直都怕,我怕家里自杀的小姐姐,怕晚上回来跟着我的人,怕没喝醉打人喝醉了睡咱们家门口的人,那天廖姐要被抓走我也怕,你送她走我一直都不敢睡就怕那些人又找回来磊哥,我知道我特别胆小特别没用,但我已经尽可能不去想,假装不存在就不会怕,但还是磊哥
仲磊突如其来一阵心酸,从背后环住他的肩膀,贴近他耳朵轻声说:没事的,不说了,以后也不用怕了,等你好了我们就搬家。
搬家?他们俩同时愣住,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到赵芯瑜出现在病房门口。
原来已经是早晨了。
赵芯瑜进门看到这副景象,心里冒出一个粉红色的yeah!,心说这家伙因祸得福啊,抱成这样难道是追到手了?谁知她还没走近,仲磊就像是触了电一样把他推开。你们聊,我出去抽支烟。
季苏缅沮丧之情溢于言表:我的亲姐姐,你早不来晚不来正说到关键时刻你就进来了,真是猪队友啊!
怎么?你跟人表白了?
没有,但是走了走心,他突然说要搬家。
搬家?和你一起么?
嗯,他说的是等你好了我们搬家,我们哎,应该是带上我的吧。
应该是。原来你们说这事儿啊,我看你俩都抱上了,还以为唉,怪我怪我,我这就把他给你喊回来,你们接着聊。说着她转身便走。
这哪还能接得上嘛!季苏缅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
仲磊在急诊楼和门诊楼中间的吸烟处坐着,这一夜兵荒马乱,很累,但当他听到季苏缅诉说内心胆怯的时候,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原来他是这样的人。他想起那个从机场捡回来,小到大都没吃过苦的乖小孩,最初住进来微笑着跟他说这有什么好怕的,小姐姐一定很温柔,后来又说住在这儿挺好,原来都是硬撑着装没事,连晚上不回家交代老方照看一下,都会变成他恐惧的来源,他没办法想象季苏缅在这一年多的深夜里醒来,是什么心情,是渴望入睡又无法入睡,是不断怀疑与不确定的恐怖,是期盼曙光又持续黑暗的恐惧。
他想,反正杏园早晚要拆,也到了要搬家的时候了。
赵芯瑜很快从急诊出来,远远跟他打招呼:我要去病房了,还得麻烦您照顾一下,医生说等会儿可以先回家,再挂两天水就好了。
仲磊拦住了她:你不多陪他一会儿?我看他挺难过的,咳了一夜。
赵芯瑜脱口而出:我陪他没用,得你去陪。
嗯?什么意思?
呃就是我赶着上班呐,你看,马上早交班了。
哎你等会儿。仲磊总觉得一个念头哽在心里,不上不下的很不舒服,他试探性地问:你跟他,不是在谈恋爱么?
大哥你有谱没谱!我认识他十几年了要谈早谈了好么,你放心吧,我就算跟他睡一张床上都不会出什么事!不说了我快迟到了,走了啊!
这姑娘看来是真的快迟到了,转眼就跑进了住院楼,留仲磊一个人,头顶升腾着对这个世界万般疑惑的烟。这是什么态度?她对季苏缅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放心?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再次回到杏园一村,季苏缅好像换了种心情,他在昏昏沉沉的病中说出了自己所有的恐惧,但其实还有一句没说出口:只要你在,什么都不怕了。他惊讶于仲磊那句要搬家的承诺,总觉得他不是认真的,毕竟考虑到租金,找不到比这里更低的。找到工作以来,他的银行卡余额以一种很随机的状态变化着,有些时候一阵子居高不下,只进不出,有时候去一趟医院,一秒打回解放前,他对金钱的态度,从没有计划变成了计划到每一天的每一笔支出他在这样的思绪中又睡着了。
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还有些刺眼,他感觉自己应该已经睡到了下午,头还是痛,听到门外有人说话。
刚从水库钓上来的鱼,不大,给小孩煮汤吧。是老方的声音。
昨天给你了一条,你送回来三条,这生意亏本了啊。仲磊戏谑道。
他好点了么?怎么吓成这样啊还进医院了。
好多了,但还得再去挂两天水。警察那边又来了么?
没有,我问了,他们说还在排查,但这一片是没什么线索,现在在等DNA结果。
嗯。方叔,我想搬走了。
呵,房子太小不够住了么?
也不是,早晚要搬的,这一片开发的差不多,就剩这块儿,说不准哪天就下通知了,早点搬走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
还手忙脚乱,你家有什么?身无长物,一辆车就拉走了。
他们都没说话,可能在抽烟,过了一会儿听到仲磊问:你搬么?要不我找房子的时候帮你留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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