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季苏缅心一横,假装一点都不勉强地尝了一口,奇怪,药味没有闻起来那么浓,草木香中和了鸡汤的油腻,还挺好喝。他抬眼望着仲磊微笑,双手捧起炖盅大口大口喝起来。
像是自己喝了热汤一般,仲磊的心情暖了一些。
别太担心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家有没有人帮你办这些事?
季苏缅摇了摇头:我爸爸是独生子,爷爷奶奶过世比较早,我妈那边的亲戚也都不在这里,我爸之前的秘书还有一个科长叔叔跟他比较熟,他们帮我联系的律师,也会私底下告诉我一些进展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怯生生地看着仲磊,我爸这事儿,我在这之前真的不知道的,您别觉得呃
仲磊侧过脸吐出一口烟,笑了:觉得什么?
觉得我是个贪官家的纨绔子弟。
弹了弹烟灰,仲磊说:没这么想。
我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看我的,挥霍不属于自己的钱,社会的蛀虫党和人民的罪人之类。季苏缅说着说着,语气就冷了下来,我之前不知道,是因为我爸真的没有给我太多钱,只有学费和基本生活费,有一次,呃,有一次出了点事花多了钱,也不敢再要只能打工赚回来
别说了,我知道。
季苏缅苦笑:别安慰我了。
据我所知,稍微有点家底的中产都有足够的财力能送孩子出国留学,更何况你爸爸是个政府官员,职位应该还不低吧。仲磊灭了烟,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排骨给他,你下飞机,全身上下也没什么名牌潮牌,只有个箱子比较贵,也已经挺旧的了,你不是纨绔,我也没在安慰你。
啊?季苏缅愣在当下。
吃饭,快两点了,还得去医院。
季苏缅发现,司机师傅其实不像他第一次见面那么的不善言辞,说什么我开车时候不喜欢聊天,纯粹是因为不熟,吃完了饭,他假装不经意地打开了副驾的门上了车,不再当自己是乘客坐在后排,仲磊看了他一眼,没拒绝。
你爸的事,律师怎么说?
从其他途径打听来的消息,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过几天移交检察院,正式立案了律师才能见到他。
这段时间都没音信?
双规嘛,也不可能允许他和外界联系的,我只知道他应该住在清园。
清园?
就是郊区的一块地,建得像公园一样,警卫森严,里面几栋楼据说都是这个用途。
仲磊突然没忍住笑了一声,呵,你确定这个名字不是讽刺么?清园?应该叫浊园才对吧!说完他才意识到不对,这话普通人听来也就一句玩笑,但对季苏缅来说他忙不迭地看了一眼,果然,小孩眼睛湿了,并且假装没事的呵呵一声,转向窗外不再说话。
那个医院之后还去哪儿么?仲磊找到一个安全的话题。
没别的地方了,回小酒馆。
那个小酒馆,不是你家吧?
不是,我干爹家,就是那天晚上下夜班的小护士,她家。我家被查封了,没地方住。
哦。那行,你晚上不用车我就去机场了。
季苏缅这时才转过头看他:去机场?有人约了车么?
没有,去机场接晚班飞机回城的乘客,如果接不到就在机场睡一夜,接早班机的。
啊?在机场过夜?睡在车上么?
是啊。仲磊看他一脸的惊讶,对付一夜呗,那天要不是带了你,我估计也要等到第二天早晨。
季苏缅品味着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好像他觉得很艰难的一件事,在司机师傅眼里就是普通日常。那您,好辛苦啊。
还行吧,习惯了。出租车司机都喜欢机场的活,走高速很好开,不用堵在市区,赚得也多。
师傅您这两天带我四处跑已经很辛苦了,今天别去了吧,休息休息。
哈!带你已经是我干过最轻松的活了,都不好意思收你钱的那种轻松!倒是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办明天的事。
他们在小酒馆门口道别,仲磊说着有需要再找我,其实心里已经默认这孩子八成是不会再找他了,就算每天都去律所和医院,单独打车也就一百多块,完全没有必要包车。
却没想到,只隔了三天,就接到了季苏缅的电话
师傅,您明天有空么?我想和律师一起去看守所一趟。
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不是想赚这傻孩子的钱,而是他觉得,去看守所这个有些不堪的地名对一个陌生的出租车司机说,还不如找他。
把律师送回律所之后,仲磊问:还是去医院?
不,今天不去了。师傅,能找个地方停一下么?我不知道该去哪了?
仲磊看了看周围,掉了个头,开进一个体育场的停车场。怎么了?见你爸了?事情很严重?他拿出一瓶可乐递给季苏缅。
季苏缅深吸了几口气,强忍着一些情绪的样子,慢慢地说:没见到我爸,只能律师见,但他让律师转告我他为什么会被调查,是小瑜姐的妈妈举报的。
啊?就你住的小酒馆
对,小瑜姐的妈妈那年也遇到这种事,但是有人提前跟她通风报信,她跑到了国外,一直没回来也没音信,这次她想主动投案,就交代了一些事,我爸当年是她的下属,就被交代出来了。
仲磊没说话,没办法表达什么意见,只能听他倾诉。季苏缅没喝水,两只手紧紧地抓着瓶子,抱在胸口处,很紧张很慌。
我现在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哪,师傅,我我们家的银行卡都被冻结了,这些是在美国租房子退的押金,交了我妈的住院费,也没剩下多少了,还有我爸就快被公诉,律师费
他说不下去了,不到20岁,就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窘迫得不能再窘迫的境地,季苏缅用一种祈求的目光凝视着仲磊的眼:您能帮我一下么?让我借宿几天,等我找到工作找到房子就搬走可以么?
第4章 杏园1
仲磊说不清自己是怎么被说服的,说了不行不方便之后,他看到一张六神无主却假装豁达的脸,和一双颤抖着抠饮料瓶贴纸的手,他感觉到全身的血液运行减慢,呼吸放缓,时间仿佛也随之拉长。
三年前的某一天自己也是这样的心情吧,表面看起来镇定自若,实际上铺天盖地的指责和唾骂让他如置身火场,周遭的空气在灼烧,眼前反而一片黑暗,前路迷茫,不辨方向。
所以他把这个小孩带回了家,滨海新区杏园一村,一个不久的将来势必会拆迁的城中村。
出租车在一片空地停下,季苏缅下车,牵着行李箱,亦步亦趋地跟着仲磊。这是一片低矮的平房,随处可见的违章建筑,拐过两个弯,在一个狭小的巷子口停下,仲磊转身指着斜上方说:看到这个阳台上很多伞的就拐进来,巷子都很窄,容易走错路。季苏缅乖顺地点头,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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