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饭菜摆好之后,陆小凤和花满楼却不动,陆小凤看着眼前的饭食,忽然长叹一口气,干巴巴地道:看来,熊姥姥是想饿死我们。
花满楼道:或许这饿毒,才是世上最难解得毒。
这一桌子的荤菜素菜、冷盘热炒,无一幸免,全都被下了糖炒栗子的那一种毒,只要稍微吃上一口,立刻就要七窍流血,五脏六腑都要化作血水的。
他们只好把这饭菜全都倒掉,直接出门了,正好附近就是一家布庄,这布庄的大东家就是江南花家,一进门,掌柜的就对着花满楼喊了一声少东家。
花满楼便叫玉池随意挑选,自己与陆小凤在一旁等候。
等候之时,掌柜的就奉上了热茶两杯,花满楼低头一闻,手上动作又是一停,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将那茶杯放在了。
陆小凤又叹道:看来熊姥姥不仅想饿死我们,还想渴死我们。
花满楼道:人不吃饭,可以活十几天,人若是不喝水,怕是撑不过七日。
陆小凤道:熊姥姥很心急的想让我们死啊。
花满楼微微一笑,只道:她大可以不必这么心急。
陆小凤抢道:没错,她只要等上七八十年,就可以不用来寻仇了,我自己就已先老死了,这样岂不是省力得很?还省得她用这么贵得毒呢。
花满楼微笑摇头道:你啊你啊。
他不喝那茶,却要担心待会儿自己走了之后,这茶水万一被别人喝了怎么办,只好将这有毒的茶泼在了地上,茶水很快渗入了地砖的缝隙,只留下了一点点深色的痕迹。
陆小凤也将茶泼了。
他们被熊姥姥断了水、断了饭食,脸上却丝毫不见焦躁的神色,只等着玉池挑拣完毕。
玉池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玉池是花满楼亲自带来的人,掌柜的这种人精,又怎么会怠慢于她,立刻就叫了布庄量体裁衣的妇人叫出来,为她量一量尺寸,又把布庄之中最时兴的缎子都给她看,可是这妖妖娆娆的姑娘,却左看右看都不满意,最后语出惊人,差点没让掌柜的厥过去。
玉池说:我要五彩斑斓的黑!
掌柜的:
陆小凤:
花满楼:
最后还是花满楼给掌柜的解了围,亲自给玉池挑了几匹料子,做成衣裙,等过两日就可以来取了。
量完了衣裳,时间都已不早了,三人一同出门。
陆小凤的肚子就咕噜一声叫了起来。
他苦笑道:看来那熊姥姥的计谋还真是管用得很,我再不吃东西,怕是要变成死公鸡了。
正在这时,三人经过了一个摊子。摊子上卖的,乃是这条街上最受欢迎的梅花包子,迎面又走来了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手上拿着一块白糖糕,却吃得不是很开心,倒是一直在看距离他几步远的年轻妇人。
那年轻妇人身姿姣好,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头上除了一根银钗之外,再无其他装饰。她一只手提着一个装着菜的菜篮子,另一只手里却拿着一块烧饼,烧饼烤的酥酥脆脆、面上洒满了芝麻,只肖的一咬,芝麻和面渣就会掉在地上,口齿之间,也都是一股朴实的麦香味。
陆小凤忽然自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随手就抛给了那卖梅花包子的摊主,顺手自摊子上拿起了两个梅花包子,对那年轻的妇人说:我用这两个包子,交换你手上的芝麻烧饼,可不可以?
那妇人道:哎哟!这位相公,你想吃烧饼,自可以去前头买
陆小凤扬唇一笑,只道:可我一看见夫人手上的烧饼,馋虫都被勾了出来,简直是连一刻都等不得了。
那妇人道:可我不想吃梅花包子,怎么办?
陆小凤道:那你想不吃银子?一锭银子?
陆小凤当然就换到了那一个芝麻烧饼,他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凑上去嗅了一嗅,道:好香的芝麻烧饼啊,拿在手里还很烫呢诶,我说这个小孩子,你要不要吃烧饼啊?
他身形一晃,就拦住了刚刚那个吃白糖糕的小孩子,小孩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烧饼,非常爽快地答应和他换了。
他顺便把手里的梅花包子,也塞给了这小孩子,小孩子用吃了一半的白糖糕,换了一整个芝麻烧饼,外加两个梅花包子,真可谓是赢得明明白白,十分高兴得跑走了。
陆小凤看了看手中的半块白糖糕,叹了口气,他的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
此时此刻,好似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他低下头去,就要把那半块白糖糕送入嘴中。
正在这时,一根细如牛毛的针忽然朝着陆小凤袭来,这针的目标不是陆小凤本人,而是他手上的白糖糕。
陆小凤低着头,好似什么都没看见。
但是他的手却那么轻轻地一夹。
那根细如牛毛的针,就稳稳地被他夹在了双指之间。
而与此同时,花满楼也已动了起来,流云飞袖稳稳地击出,目标却却那刚刚走过去的、与陆小凤交换烧饼的年轻妇人。
他平时走起路来,也是平稳而端正的,一看就是一个教养非常好的世家公子,而他的作风也十分端正,从没有在路上,对一个陌生的、无辜的女人动过手。
他之所以对这年轻妇人动手,乃是因为,这妇人就是刚刚弹出毒针之人。
年轻妇人的脸色一变,却不是变成惊恐的神色,而是有一点惊愕,好似完全没想到花满楼这瞎子居然可以辨认出她是凶手。
这种惊愕甚至是带着几分傲慢的。
她的身法也的确值得这一份傲慢。
转瞬之间,年轻妇人就已掠上了四重的屋脊,身形快得惊人,陆小凤和花满楼也一前一后地掠上了屋脊,将那妇人的来路和去路都挡住了。
妇人浅笑道:没想到你们竟能发现是我。
她的声音也已便了,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声,变成了一个动听到了极致的女声。
陆小凤道:熊姥姥?
妇人娇笑道:难道我看起来很像是一个老婆子么?陆小凤?
陆小凤便叹道:一个真正的老婆子,一定已经历过了许多事,很少会像熊姥姥一样,有这么无聊、这么变态的爱好,不过
妇人道:不过什么?
陆小凤道:不过,你的脸平平无奇,的确配不上你的声音,或许你这声音是假的?吞了变声丸?
妇人笑道:你为什么不猜猜我这张脸是假的呢?
言语之间,她就已把自己脸上的轻薄面具卸下来了。
那张平平无奇的妇人面之下,是一张明艳美人面。
她的确是个美人,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江湖上的女人来上一打,加起来怕是也没有她一个人好看的。她嘴角的微笑带着一丝倨傲,更多的是自信,她丝毫不畏惧被男人看着,因为她很明白,自己有这个资本,可以恃靓行凶。
她忽然叹道:可惜啊可惜可惜你花满楼是个瞎子,在死前,也欣赏不了我的容貌了。
这语气之中,竟还有几分恶毒的。
每一个恶毒的人见了花满楼,都忍不住要拿他的眼盲来刺激他的。花满楼眼盲了二十多年,被类似的话都不知道刺过多少回了。
他的面色没有分毫的变化,只淡淡道:这并不可惜。
这女人道:哦?
花满楼道:能用糖炒栗子毒杀无辜之人的人,容貌再美,花某也不能欣赏。
这女人道:你是说我心如蛇蝎?
花满楼道:绝不是。
这明艳美人怔了怔,似乎搞不懂他的意思。
花满楼道:蛇蝎什么都没做错,人之恶,又怎能用他们来作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