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泰帝忽然说道:“赏你的东西,可有回音么?”
紫袖头皮微微一紧,果然还是提起来了。他定了定神,答道:“伤药吃了,还有一锭墨,属下收藏起来了。”眼看皇帝手中的朱笔轻轻磕着砚台,他知道这一问,必然问的是墨。伤药倒被展画屏替他吃了,至于那锭墨,无非是叫他拉拢江湖势力化为己用,他心里明白,却不想做。自己本来意欲拖延,对那锭墨的意思只作不知,恨不得皇帝将自己踢出侍卫队伍才好;没想到竟有心甘情愿站在这里的一天,不得不面对这个麻烦。
他说完便静立在侧,自忖皇帝一定是不满意的,果然听长泰帝道:“你这小子,拿了我的墨,就去外头闲逛。都像你这样,哪里还能成事?”
紫袖心中早已想过数次,此时便道:“属下生性愚笨,猜是主上有意栽培,却不明其中真意,白白费了许多功夫。”
长泰帝放下笔问道:“你说说罢,都做了甚么?”
紫袖道:“属下多在江湖游历,听闻大般若寺曾经有位方外高人,名唤素墨,佛法武艺均甚精深,早已心生向往;又因为属下那时还在外头,拿到墨,便朝那头想了——或者向他学些本事,最好是能将他请进宫来。只不过也不敢问旁人,连王爷都不曾告诉,便自行去打听这位前辈的踪迹——可素墨大师萍踪无定,除了一点皮毛消息,一无所获。属下见过的人里,除了寺里心明方丈,其他人无论念经还是武艺,都难望素墨大师项背,找旁人来也没有用……是以不知如何向主上回复。”他边说边看着长泰帝的神情,“如今看来,像是会错了意。”
长泰帝如同在听一段离奇传说,眉毛越抬越高,忽然笑出声来,一手抚着短髭,边笑边说:“你真是直来直往的一副心肠!”笑了半天,喘口气方道,“你在六喜儿那里,就常去看佛经;出了门还是满脑袋里想着和尚。”
紫袖等他笑完,又请罪道:“属下在师门便笨得要命,现在终于明白,不是要去捉素墨大师。”
长泰帝摇着头道:“也怪我,在宫里惯了,以为谁都能转过弯来。你既不懂,何不来问?这些侍卫里头,难得有个能说句话,我又不会怪你甚么。”想了想又笑道,“凭你这两下子,真见了素墨也是请不来的。”
“为甚么?”紫袖垂着头道,“主上见过他么?”
“何止见过。”长泰帝起身离案,在空荡荡的御书房中漫步。紫袖跟在他的身后,压住暗涌的心潮,竖起耳朵听,一个字也不肯漏。长泰帝道:“十年前,素墨便进过寿王府,我也听他讲过经。这秃和尚聪明得很,既有本事,又识时务。”
“那必然是看不上属下的了,”紫袖万分小心地说,“若是素墨大师能常进宫来,想必也能一续宿缘。”
长泰帝又笑了两声,便道:“难为你找了这许久,若是能让你见见他也好——老和尚念经委实念得好。”紫袖喜形于色,恨不得跳了起来,当即笑道:“当真?!”随后醒悟这毕竟是皇帝面前,连忙站好。
长泰帝打量他雀跃的模样,又笑道:“你这样的性子,又没个家人,难得竟能练成一身武艺。”
紫袖知道皇帝早已熟知自己的履历,便老老实实地说:“属下长在凌云派,山上长辈照顾得多。”
长泰帝复又踱步,了然道:“那必然有不少同门看你不喜欢。”说罢回转头来,紫袖不禁惊讶地瞧着他,只见他又笑道:“长辈偏心,最是叫人难受。”
紫袖看他说得甚准,心中诧异,也笑道:“主上明鉴。属下自小草包,不大长进,山上同门着实嫌长辈偏心。主上不在江湖,却都清楚。”
“谁家没有这样的事?”长泰帝在一旁榻上坐了,望着灯火,忽然笑道,“先皇就是这样一个偏心的长辈。我们兄弟姐妹当中,最偏爱老二。”他像是回忆着甚么,缓缓地说,“老二在的时候,甚么都放心不下;老二走了,仍然放心不下,跟着一道去了。只留下我照顾这一家子。”
紫袖看他脸上竟带着一丝怅然,想起朱印所说,双龙之难的时候寿王同时失了父母和二弟,差点一头磕死,幸亏六王爷阻拦,料想他那时必定十分伤心,但此时兴许只是出于不满。他又想起睿昭太子因君前失仪而失宠的事,心知不能随意提及帝王家事,只谨慎地说:“主上早已觉得长辈偏心,因此才这样想。为人父母,和门派长辈自然不同……”
长泰帝微微笑道:“自然不同,一得一失,便是江山天下。”
紫袖一时无言,没料到闲聊几句想要套点素墨的事,却引出这样的牢骚,当下不敢再说,只怕引火烧身,便道:“属下江湖草莽出身,着实不懂这些规矩。”
“你是自在惯了。”长泰帝道,“我从前做寿王时,羡慕外头自在,也微服出行过,”他对紫袖眨眨眼,“我自称姓慕容,转来转去,也不觉有甚么滋味。还是六喜儿潇洒,从小就想到处瞧瞧。他跟着朱印学了点功夫,就一心要做大侠……后来大了,总朝外跑,我听他讲个热闹也就罢了。”
紫袖听他的话风转到兄弟二人身上,松了口气,便道:“王爷如今也不朝外头去了。”
“还是常常见着的好。外头毕竟风刀霜剑,即便有朱印跟着,我也一口气吊在喉咙。金错春这般身手,照样赔上性命,何况六喜儿。”长泰帝慢慢地说,“金错春据说是同甚么魔教打起来了……这个魔教,叫我很不放心。”
紫袖乍听一个“魔”字便浑身一冷,听完整句几乎打起冷战,不想他竟然并非全然不知。他当即拜倒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长泰帝在他头顶问道:“你这是做甚么?”
紫袖满背冷汗道:“魔教教主,正是属下的师父。主上既这样说,且……”
“且甚么且,”长泰帝笑道,“拿你问罪去?”探手将他拉了起来,注视着他的眼睛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让你跟着,便没有那个意思。”
满室寂静中,他伸手去一旁罐中掏出几枚棋子,轻轻置于棋盘之上,竟又思量着打起谱来。紫袖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不变应万变,仍然不说话。
长泰帝边撂棋子边道:“下棋怎样才算赢,你知道么?”
紫袖勉强答道:“像是看谁占的地盘多罢。”“嗯。”长泰帝应一声道,“因此满盘重在布局:若布局得宜,无需等到收官,中盘便能分出胜负;甚至不待厮杀,布局完毕便看得出结果。”
紫袖默默听着,只觉每一个字有千钧重。长泰帝又道:“金错春艺高人胆大,但也难免一意孤行,只懂得去弄他自己那一套东西,有时候看不远,树敌不少,反倒置身危墙之下。你年纪轻,身手好,将来大有可为,不要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