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两三个月上好起来的……你乱瞧甚么?”紫袖瞥着地上碎瓷,心痛道:“茶也罢了,这碗很贵罢,砸了可惜了儿的。”
六王爷怒道:“我家的,我就爱砸,你管呢?”顿了一顿又道,“山上如何了?”紫袖便道:“大师兄和山上通过信,现在应当还是陆师叔主持大局,太师父他们也还不曾找到。”
六王爷便嗤道:“你们师兄弟,简直一对脓包。从小跟着展画屏,竟没学会当掌门?”紫袖从未细想过这事,看他面对着自己说话了,便道:“他又不教这个。”六王爷道:“整日在一处,看也看会了罢?”紫袖苦着脸道:“他常常要出去的,整天狼奔豕突……好不容易回了山,也总是读书读书读书,练功练功练功,笨蛋笨蛋笨蛋。”
六王爷像是深觉有趣,蓦然笑了起来。紫袖看着他瞬间缓和了许多的眼神,突然看出了些甚么,便道:“王爷也给我讲讲从前的事罢。”六王爷唇角尚未落下,眼睛已冷了,问道:“你有的是工夫跟展画屏说话,怎没自己问去。”紫袖道:“无论我怎么问,他甚么都不肯说。”
六王爷眯缝起眼睛,紫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被他看得浑身难受,只觉同他多相处一刻,便多别扭一刻,实在不想再谈,便道:“我先回……那个,告退罢。王爷救命之恩,日后定然相报。等过两日,我便先回池县去……”
六王爷不耐烦听,打断他的话道:“等甚么日后?我救你一命,你此生便拿命来还。进了这个门,还想走么?从你睁眼那一刻起,就是我王府一条狗,听我的话,办我的事。没有本王允可,你哪里都不许去。”
紫袖听他忽然又自称“本王”,只觉莫名其妙,看着他满脸的倨傲冷漠,又是气,又是纳闷,问道:“你留我在这里有甚么用?我甚么都不会了,白白吃你王府的饭。还不如真养条狗,能多派上点用场。”
六王爷听他这话,微微皱起眉,又吁了口气,半晌挤出一丝冷笑道:“你委实没甚么用。从前有些微末功夫,如今就连那点三脚猫本事都涓滴不剩了,只能勉强做条走狗。把鼻子耳朵都尖起来,哪里有风吹草动,你就给我去验看清楚。”看着紫袖反感的模样,像是越瞧越不顺眼,恨恨地道,“也不知你从前那点心思是从何处来的——展画屏是你师父,你要他不顾伦常,被天下人耻笑?你又有甚么?既甚么都没有,他为何要瞧得上你。”说完不管不顾,站起身来竟走了。
紫袖被他突如其来一通抢白噎得气短,干瞪着眼,看着他的背影走下了小丘,再走一段路,被众人迎着远去了。
他脚下驾着云一般,飘飘忽忽地回去,夜里便又做了梦,竟当真梦见了展画屏。在梦里,展画屏尚年少,身前站着小小的自己;下一瞬他转过头去,那处已经没有人了。紫袖心口如被重击,爬起来就往外跑。外间守夜的侍女惊跳起来,紫袖顾不上她,站在门口喘粗气。他想起自己曾做了噩梦,像这样跑去凌云阁,如今凌云阁尚能修葺,展画屏又在哪里?
过去半年多无数个这样的时刻,他都忍住了。今天是因为六王爷吗?一句话刺穿了他的心。“我甚么都没有……”他望着漆黑天幕,不断重复着。马婶子说过的话又在脑中回响:“门不当户不对,怎能得了好?”若说登对,王爷跟展画屏,才真叫相配。因此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也格外扎人。若留在王府,还不知要忍受多少回。
展画屏,我该怎么办?
起风了。花瓣在黑夜里静静飘落,飘过脸颊,落在脚边。紫袖坐在门槛上,再也动不了。
胸口有甚么在一抽一抽,抽得很疼。他蜷缩起来。展画屏是他的师父,那又如何,他知道啊。他喜欢他的全部,想念他的全部。有他的那些时光,将心里填得很满很满,满到能撑着他走到现在,尚能继续向前去;可是一旦发作起来,又很痛很痛,痛得让他不想呼吸,不能动弹。
次日早饭后,紫袖便打听王爷寝殿怎么走。那侍女正为难时,幸好朱印来了,带他径直走到一处小巧院落之外。紫袖看门楣上题着“梅苑”,六王爷正在院里逗弄一头仙鹤。
他刚要走进院去,六王爷头也不抬,低声喝道:“站着。”紫袖便站在院门口,不再向前走了。六王爷又问:“做甚么?”
紫袖便道:“做你门下走狗。”
六王爷似是满意了,侧过脸来瞧着他,微笑道:“还没蠢到家。”紫袖看着他深长的凤目,也笑笑说:“王爷也怪可怜,只能从我这里打听一些我师父的事。把我留下,倒方便得很。”又道,“只是新养的狗,总也要先给块肉罢。”
六王爷哼了一声道:“我总不至于亏待你。说罢,要甚么?”
天光正好,白云悠悠。夏日末尾的清晨,已带了些许凉意。丹顶鹤悠闲走到梅树旁,伸展纤细的脖颈,用尖长的喙去啄低处的叶子。
紫袖扬声道:“我要练武。”
——第一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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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第一卷 结束了。
紫袖要更新系统了(涂指甲)
明天就更。
# 第二卷
第45章 乌飞兔走(1)
热汗如雨,一滴滴落在胸前肌肉之上,又像极细的小蛇,蜿蜒游入肌沟壑之中。紫袖咬紧牙关,促声问道:“好了没有?能不能快些……”朱印温声道:“再忍十来下。快了不是更疼么。”紫袖面皮像要崩裂般嚷道:“已经疼得忍不住了!”
朱印见他就要扭动,伸手在他肩上一按道:“我能动,你不能。”紫袖大叫道:“你点我穴道,立即点!”朱印不紧不慢地道:“通经脉,却把穴位点住了,不是固步自封么。”边说边将手中银针刺入紫袖手臂、腰际,每一刺都使出不同指法,早把紫袖扎得银光锃亮。
紫袖被他一掌按住,如同泰山压顶,只得硬熬,内心十分后悔。自他决定留在王府,已过了七日,朱印每天提着一套银针来扎他。紫袖从小扎针便哭,最初不肯,朱印便说:“你丹田受损,要想重新练功,须得尽快将经脉养好。”紫袖便满腹怀疑地问:“你都懂?”朱印道:“我不太懂医术,通脉之法却甚熟。”
紫袖这才答允。只不想朱印通晓的是方法而非手法,本以为他下针也一如本人般清淡柔和,一动手却将紫袖扎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除了重手下针,还要渡入真气,将各处经脉顺走通,直到这口气能在要穴之内流转自如,方才收回。紫袖咬紧牙关强忍之余,丹田日渐坚固,浑身的酸痛感逐渐减轻,自然感激朱印给自己渡气导气,对他运气之纯熟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下针委实太狠,如同一把尖刀在皮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