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相处尚算平顺。如今看师父身体无恙,师弟武艺日进,费西楼只有欢喜的份儿。
此时紫袖练完一套别离剑,满脸喜悦对展画屏道:“怎么样?”展画屏平板板地道:“除了出剑收剑,都不堪入目。”紫袖又嘻嘻笑道:“我最近习练内功,用气有了点儿心得,唱歌竟然都好听了些,我唱给你听罢。”
展画屏抬起眼皮一看,紫袖噤若寒蝉,又满脸期待地望着他。展画屏一个字也不说,只抬起手来朝旁边一指,紫袖含笑的模样迅即化为沮丧,赶紧把剑一横,平放在头顶,屁颠颠托着,跑过去跪在了那里。
费西楼忍不住掩口偷笑,知道他一时吃不上饭,便转身悄悄走远;待他吃毕拿了些饭食来找,紫袖还在那里跪着,又等两刻钟方才罚完。西楼拿湿手巾给他擦了手脸,两人便到林中石桌石凳处坐了。
正午的凌云山十分安静,清风拂过,紫袖边吃边说:“我有件事情早就想告诉你。”费西楼又提心吊胆起来,按住了心口道:“甚么事?”
紫袖便把自己撞见展画屏吐血、跑出去碰见陈淡云、接了药不但没下成还又领命归还的事情讲了出来,他一边说,费西楼一边惊叹,待说完了,早已连阿弥陀佛都念了出来。
紫袖认真道:“我真是傻透了,别人给的药,我竟然当真就要下给师父吃。”
西楼道:“这自是不该,你甚少下山去,不知江湖险恶;再说凭你这么一根筋的性子,定然满心都是要给师父疗伤,也不能怪你。幸好不曾下成,以后可也得记住了。只是照这么说,师父这伤,实在是颇棘手。”
紫袖本来吃得香,听到这一句,便嚼得不那么起劲了。心不在焉地咬着手里的馒头,有一小块落在了地下,连忙附身捡了起来,西楼赶着说:“别吃……”
一个“吃”字只说了一半,紫袖早吹一吹浮土,揪掉一点渣,极自然地将馒头塞进嘴里。西楼抿着嘴道:“要看这些,你可不像二十岁的,倒像六十岁的。”
紫袖问:“你说那陈淡云说的有几分真?”西楼回忆着从前的事,慢慢地说:“他上次来……确实是大约十年前,我刚来不久,师父随着太师父同赴英雄大会,一战成名。回山后来拜会的人一时络绎不绝,陈淡云那时候来过,还年轻得很。后来没过几年,赶上国丧,英雄大会也停办了,太师父便让师父回来继任,随后就没再听说英雄大会的事。”
紫袖道:“英雄大会年年有么?”
西楼道:“不一定,凌云派也未必次次都去。有时赶上甚么事,一年甚至能有两三次,只要有人召集,散了英雄帖,便会有人肯去,或多或少,都能叫英雄大会。谁知陈淡云说的是哪一次?若说师父救过他,那就得是当掌门之前才行。可是师父继任后,虽然常在山上,他却也一直没来。我看他和师父之间的事,还是不要相信他的一面之辞。”
紫袖怔怔地道:“他对师父的情意,决计不假。”费西楼道:“我的祖宗,你见师父对谁有过情意?咱们看不见的地方,不知多少人看上了师父,你愁得过来么?”
紫袖想了想,反倒“嘿”地一笑,双眼弯弯地说:“还是大师兄有见识,你说得对,他现在还是谁都看不上。”心里美滋滋地想:“但是他亲过我了。”
二人一番长谈直到过午,紫袖与师兄说了许多话,甚是开怀,接连数日都感觉周身轻松。又过几天,已进八月,风更凉了些,转眼便要到中秋佳节。凌云山上也开始挂了灯,打起了月饼。
散在各处的子弟都纷纷归山,除了些许实有要事在身的,几乎都上山来赶这一场团聚。凌云阁四周偶尔飘过南造桂花酒的香气,诸弟子喜庆之余,也知中秋过后,很快便是一年又过,早就各自加紧练功,以备年终考校,紫袖也不例外。这日山风甚劲,他练功练得累了,晚饭只觉美味无穷,饱食一顿,去看过展画屏,夜里便早早安睡。
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醒来时只见窗上亮闪闪的,他心想:这是天亮了么?又看不像天光,而是火光,不禁好笑:“八月节还没到,这是谁偷着点了灯?”然而又听风声呼啸,夹杂着人声和旁的声音,不似往常夜里安静,心中渐感不安,便起身推窗去看,开窗却一阵焦风迎面扑来。
他被吹得迷了眼睛,鼻端闻见烧焦的气息,心道:“走水了?”
睁眼看时,只骇得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眼前所见,到处是一片火海,自己所住的院子,挂的几个灯笼全部燃了起来,对面屋脊上也不知是甚么在烧,遥遥望见凌云阁也是火拱飞檐,顿时大喊道:“快起来!失火了!”跳起来胡乱披了件外袍,再不敢赤足,套上鞋跳进院里,叫道:“大师兄!大师兄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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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看大师兄累得都……
第8章 大梦初醒(8)
正要去砸费西楼的门,见他已经跑到院里来,二人在毕毕剥剥的燃烧声中相顾惊骇,西楼高喊道:“先灭火!”紫袖拉他道:“我来!你去看两个小的!”师弟师妹不在同院中住,西楼拔脚便走。
紫袖速去墙角水缸里打水扑火,房顶屋瓦烧得慢,火星却被风到处乱刮。他先上房扑灭,站在屋顶才看见远处情状,被骇得几乎摔了下来:凌云阁从上到下被火焰包围,烧得熊熊作响,映红了半边天际。
他立即浇遍屋瓦,再下去浇熄灯笼。好在秋燥之时,山火频发,凌云山上惯来防备严密,平日起居院落都备有水缸水桶。他心急如焚,只怕展画屏尚在凌云阁中,将院里火势一灭,立即将外袍浸在缸里,用剩下的水将袍子浸得透湿,抱起来跑向凌云阁。
他边跑边向路过的院中叫着,只见各处都有人呼喝,忙着灭火。紫袖二十年来从未跑得这样快过,所学轻功运到了极致,边跑边将袍子套在身上,向凌云阁中冲去。
校场上已经有不少师门弟子,有的慌乱奔逃,有的哭号不休,有的找水扑火。紫袖心里只念:“展画屏!展画屏!”便要进那火门。身后有人将他抱住拖了回去,紫袖嘶声大喊:“我要进去!我师父!我师父!”那人也喊:“里头没人!没人!掌门在那边!”
紫袖也不看是谁,只问:“在哪?他在哪?”那人便指着旁边道:“山上!有人打上来了!”
紫袖才见云起峰东边的摩云峰山腰,空地上正有人动手,兵刃相交的声音在这里被火势盖得七七八八,火光却照得甚远,摩云峰上也有起火之处,看出有个身影正是展画屏。
他转身冲到马厩,胡乱踢了踢半燃的干草,拉出一匹马便向摩云峰而去。他将马催得四蹄如飞,抬头看天边无月,心想:“这是初八……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