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海楼里此时没有点着灯,就着月光,躅肴带着她一层层爬上去,越往上,就连穆翡恩都能感受到无声之中节节攀升的紧张感,她难以形容这种感受,但就像动物会有感知危险的本能,她赫然发现自己汗毛竖起。
「知识本没有善恶之分,也不该有限制之说,在巍天宗,渊海楼在白天开启,子正时关闭,内外门弟子皆可来访、任意翻阅典籍......除了顶层的馆藏。」他在行走间突然开口道,穆翡恩正因为爬楼梯而气喘吁吁,忽然就意识到他说的深意——他们此去目的,或许就是顶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此时躅肴停了下来,他抬手,就见一簇火苗燃烧於指尖,他轻轻挥动素手,那团火苗飘到穆翡恩眼前,她盯着那团凭空出现的火团,忍不住伸手靠近,讶异的发现它没有燃烧的温度,於是大着胆子一把抓住,火焰依旧发着光芒,从指间透出。
躅肴说:「此处便是顶层,」他的眼珠颜sE很黑,像一颗化不开的墨锭,「收藏着世间讳莫如深的知识,或Y毒或残暴,无人清楚你的能力,甚至包含你自己。」
「当日一试,既证明了你有虚心受教的心意,又念在你尚且年幼,自凡间而来,b起近穹域——甚至倚坤域的孩子更不经事,於是给你一个机会。」
手中那团火苗彷佛瞬时之间灼热起来,穆翡恩反SX松开了手,火团光亮了起来,如幽冥鬼火一般,摇曳着映照在躅肴深渊似的眸子中,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面上表情纹丝不变、嘴角一如往常的微扬,却半面隐於Y影之中,恍惚间,穆翡恩见到他眼中那枚光火骤然分成多个光点,对上他双眼睛,却彷佛见到纵横交错的棋盘於眼前展开,星火白子,黑子隐於其中筹谋多时,悄无声息地移动、包围,白棋也应对着在方格上推移着。
一瞬间,踩空的下坠感攫住了她,穆翡恩失神间以为自己成为了棋盘上的一子——
「啪!」面前的火光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盖在手心,双掌相击的声音如天雷一般贯入耳中,穆翡恩蓦的回过神,森冷月光下的律者躅肴身後笼罩着无边黑暗,如恶鬼索命,他那张「得T」的表情如瓷面具一般,JiNg致又Y森。
穆翡恩要紧紧掐着自己的大腿才不至於跪倒,躅肴的手自虚空一扶,她被不知名的力量托了一把,勉强站着。
而後火苗再次亮起,不远不近的飘在她身侧,这次她没再伸手。
不知天高地厚。躅肴在心中记下,转身设阵。
行走间,光团从掌中飞出,高高低低的落在穆翡恩周身,她心中余惊未消,不敢轻举妄动,只敢任凭这些光球将她包围,眼见躅肴越走越远,她的心沉沉一坠......她被困住了。
「将你的能力释放出来,此处收藏若是与你的能力相互共鸣,即是同源。」躅肴已经距离她十步之远。她的能力太过罕见,施展仅有寥寥几次,就连她都无法自如运用,故他们并未全然了解其特X。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穆翡恩心脏狂跳,下意识无措的说:「我不会用,我——」
「想想你读过的东西,世间万物均有通则,你的能力也不例外,回想当时的感受。」躅肴低沈的声音在空间中回响着。
通则......?
修炼常自观,省而拓海沉。
那些宛若乡野传奇的书,读起来总是置身事外,里面玄之又玄的叙述,总是会让她联想到X品书店偶然瞥见的「心灵探索」类群书。「聆听心灵的声音」、「找寻内在的力量」,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她从没听见过自己的声音。
仅有一次......那次意外,她听见自己灵魂深处,怒意与愤恨咆哮着如巨浪冲刷着她的思绪,她像是被区隔於身躯之外,除了认知,对於自己引起的风暴束手无策。
她甚至不明白这麽强烈的情感从何而来,却早已被推搡着乘上浪头,看见当时炼狱一般的情景——这都是出自她手。
作为神病流行以来,第一个苏醒的案例,有不少人将她视为治癒神病的关键,她引发的混乱也让这些人找到正当的理由,迫不及待的想将她监管起来。
於是穆翡恩逃也似的离开了「凡间」,过去数月混乱的让她根本来不及细想,她消失的时间,伤愁的父母,逝去的朋友,停摆的学业,静止的人生......这些全部在她醒来的瞬间,迎面而来。她麻木的被推着走,像神病之前一样,不去做选择,就像自己没有选择一样。
然後总是在事後,「早知道」、「要是我」的後悔,点点滴滴於心底破土而出,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吗?她知道的。
躅肴静静地看着被光球包围的少nV,以及她身上隐约冒出的郁sE,他未曾亲眼目睹过穆翡恩造成的凡间惨状,此时眼见光团仅是被那薄雾掠过变暗淡了几分,於是他指尖轻点,将更多灵力注入了光球之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慧根有余,持重不足。
他无法得知穆翡恩此时陷入了怎样的回忆之中,只见那郁紫薄雾愈发厚重,隐隐磅礴之势,便可知她此时心神激荡。兀的,震栗自骨中传来,细细密密的如蚁蚀破骨,转瞬即逝,他眼里闪过一丝困惑,而又迅速隐去。
他稳住心神,照理说,若这薄雾是曾被记载的东西,其真面目就该水落石出,可他眼观四方,层架上平日里凶煞之意浓厚的物件,一个个的噤若寒蝉,没有半点相认的迹象。
思忖间,就见穆翡恩睁开了双眼,面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像是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幅景象。
鸦云伏天,噬灵攫魂。
霎时,云收雨歇,毁灭肃杀之气荡然无存,片刻之前的景象好似一场幻境,从未存在过。
穆翡恩先开口:「我有伤到什麽东西吗?」
此情此景,饶是见多识广的律者躅肴都罕见的眉间微动,抬眼接住穆翡恩递来的无措视线。
「没有。」他说,心里在「持重不足」後面加上了「孺子可教」。
只是尚有疑惑在心头,若仅是此等威力,不应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你并未使出全力。」躅肴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会杀Si你。」穆翡恩认真的说。
躅肴似乎为这回答感到一点惊讶:「不会,近穹域中也鲜有人能伤到我。」他话锋一转:「是因为你不够生气的缘由吗?」
穆翡恩不自在的皱眉:「我的确没有很生气。」她停顿,考虑再三还是开口道:「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说到这点,那个时候,我不觉得自己是生气的......我没有理由这麽生气,发狂的时候,我可以这样形容对吧,我不认为主导我行为的是我自己。」
语毕,她紧张的补了一句:「近穹域有身心科吗?」
躅肴似笑非笑:「近穹域中,人贵自救,心X不稳之人,疯癫无状者有之......」
「或者成魔?」穆翡恩接续道。
「我不会这麽说,魔族......」躅肴停顿了一下:「人族不能变成魔族,这是本质上的差异,若你将成魔者所为代入凡间,那麽他们就是坏人仅此而已,不是成魔,而是变坏罢了。」
「那我是被附身了吗?」穆翡恩没将近穹域物种论放在心上,她b较担心自己的安危,如果自己的危险X是因为附身而造成的,那麽错的就不是她啊!
「非也。」躅肴补充道:「你应该多读点书,要是一切顺利,赐灵行宴之後,你将久居近穹域。」
穆翡恩自是读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要是不顺利......她将永困朔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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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奕炎突然开口:「穆姑娘,请吧。」
穆翡恩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略带笑意,又是那一副小君子作态,不过想想自己现在半只脚踏出朔牢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上次的事了。
她迈步向前,搭着末尾零落的人cHa0,跨过了立在石阶之前的牌坊,才刚想着要不要把斗篷给脱了,爬楼梯一定很累,低头看台阶,一抬头的瞬间,就发现面前景象变了个样。
穆翡恩脑袋里闪过今早跟程奕炎出朔牢之时,忍不住问:「磐贞?那是什麽?」
程奕炎此时的态度与先前大有不同,欣然答:「磐贞立於宗门之前,凡入巍天之人,都必须通过磐贞测试心X,意志不坚者,是无法通过磐贞的。」
穆翡恩心想,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呢。
她检讨自己是不是问题不够JiNg确,重来:「所以是爬楼梯吗?还是要动脑的测试?」
程奕炎摇摇头:「阶梯只是形於外,每个人的磐贞都是不同的。」
——此时踏上,不,踏「进」磐贞的穆翡恩看了看四周,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画面:教室。
此时正好h昏,暖h的yAn光惬意的照进教室,中和掉顶上白光的冰冷,她低头看见自己面前正摆着一本翻开的数学讲义,忍不住眉头一皱,迅速别开视线,发现身边所有人都心无旁骛的写着,就算她轻拍那些人的肩膀,他们也无动於衷。
笔尖擦过纸面的沙沙声成了此刻的唯一声响,她不自在的站起身,循着记忆走到朋友的座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欸你们在写什......」才刚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她却像昏迷了一样,倒在了课桌上。穆翡恩紧张的蹲下身查看,却看见那人五官消融的瞬间,如融蜡掺杂了郁重的sE彩和成一团,幽幽的浮着油光。
她尖叫着往後退,撞到了後方的课桌椅,咕喽一声,对上低低垂着的一双眼睛,那张脸霎时如火燎一般,皮面之下的血r0U自眉心破开,穆翡恩隐约嚐到了腥甜气味溅上她的脸,她四肢并用的退开,撑着瘫软的双脚站起身,却发现站起身後的世界一如最初,大家只是埋头苦读而已。
但她依旧不安,稳稳地朝门口走了几步,按下门把後,闪身逃出了教室。
从窗外看进去的教室寂静异常,所有人像机械娃娃一样,写着题目、读着书,穆翡恩别开眼,长长的吐出结在心头的郁气。瞬时,耳里灌进鲜活的声响,那声音熟悉的让她眼里沁出泪水,这才是她熟悉的世界,而不是什麽装神弄鬼的近穹域,她也不是什麽会危害众人的怪物。
穆翡恩听着洋溢着放学欢愉的校园,忍不住靠向走廊边缘洒下的yAn光,想往下一看——
面前的世界倾倒,她对上了一面透明的气密窗,里面正是刚刚踏出的教室,里面的每个人像木桩一样站着,看着她,於此同时,她一脚踩空,落在了窗子上,於是令人头皮发麻的视线,如毒虫啃噬自脚心窜上,她与面前教室里的人彼此望着,脚下的他们也朝上看着她。
「你怎麽逃跑了呢?」
穆翡恩顷刻间被夺去了声音,她瞠愣着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庞,一一枯败,他们无声地Si去,正如在现实生活中的他们,在睡梦中永远的离开人世。
她Ga0错了。
起初看见书本,还以为被拆穿的,仅仅是她逃离升学压力的一点点窃喜而已。
作为仅有的幸存者,她原本或许能为治癒他们尽一份力,家属的哀求、探究的视线、议论的耳语,像针紮一样刺进脑里。
心脏在x膛里狂跳着,脉搏穿透皮肤强力的跳动,流窜着的她分不清是恐怖还是歉疚,但双脚机械的动了起来,她要逃离这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微小但清脆的声音传来,她眼角余光瞥见每个脚步下,如蛛网盘丝般绽开的裂缝,她在其上窜逃,深怕下一秒落入万手塚中。
明明一切都是假的。穆翡恩心想着,这明明是磐贞考验,才不是真的景象,但她看不出哪里才能逃脱,那些视线、不见尽头的颠倒走廊、抚在玻璃上的手印,视野所见的所有东西冲击着她的感官,却也不敢闭上眼,因为鼻尖还依稀冒着血腥味。
她想起自己那个有如诅咒的能力,只要召唤出那GU力量,眼前的一切都会像那天一样,被cH0U去了生气、模糊了形T,碎如霁粉,在这里,没人会阻止她,她不会停下......
就像刚醒过来的那天。神病是个诅咒,不是止於苏醒,而是始於睁眼。
渊海楼那天,随着力量宣泄而出,当日造成的灾难也於脑中重塑,她朦胧的感知着周遭的一切,像是浮在躯T之外的幽魂,感觉到涌动的怒火汇聚成海,麻木的冲刷着神经,再如洪水倾泻,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那些冲进病房来救她的人彷若被蝗虫啃噬,血r0U皮面自骨上剥离,听不见哀嚎,声响在咽喉就被掐灭,屠杀是无声的,他们的善心却是致命的。
穆翡恩记得他们的眼神。
几尺之外,她的父母也没有幸免於难,Y霾如毒螫攀上他们的肌肤,他们像泄了气的皮球乾瘪下去,倒在奔向她的半路上。
穆翡恩记得他们的眼神。
——「穆翡恩,你怎麽能丢下我们。」
控诉割破无声的回忆,穆翡恩如遭雷击,在听见声音的瞬间便红了眼眶,无他,这是妈妈的声音。
步伐不合时宜的停下,她想确认,於是回过头,来时路充满了无数只敲打玻璃的手,森白的裂缝盘踞着,曲折的空间里敲击与惨叫不绝於耳,妈妈站在彼端,一如记忆中的模样,柔美却坚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双眸眼此时却淬了毒似的Y鸷。即便是濒Si的那瞬,她都不曾投来这样的视线。
穆翡恩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喉间不断漾着苦涩。
「你为什麽不留下,爸爸妈妈这麽Ai你,我们为你做了这麽多,你却伤害我们、离开我们!」
「穆翡恩,我们从未教你逃避!」爸爸的身影自暗处走出,他与妈妈并肩而立。
「留下。翡恩,回来爸爸妈妈身边,我们是这麽Ai你。」
他们同声:「我们会一起想出办法的,只要你留在我们身边。」
他们的嗓音是这麽熟悉,穆翡恩几乎就能看见家里的模样,欢声笑语、香饭软床,他们站在那麽远的地方相望,自己却到不了那侧。
「我不该离开的。」想法出现的瞬间,如古庙辰钟,穆翡恩惊觉这场考验的目的。
磐贞见己心,拂雾明所征。
即便历经朔牢,穆翡恩都没有放弃过回到凡间的想法。
可是神病让她成为了随时会脱闸的饿兽,就算爸妈相信他们将一起挺过,她却难以轻言接受,与家人待在一起,承担着哪天会失手杀了他们的风险,她不认为这是Ai。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痛失亲子或惨弑双亲。一道残酷的选择题,尽管後者不一定会发生,穆翡恩不敢赌。
所以她离开了,心里始终替调侃着自己是什麽美强惨,有点古早nVe恋的调调,差别在於罹癌的男主离开nV主,她会伤心过後事业亨通;自己离开家人,他们会活着、然後忘记自己。
「你一直都知道爸妈很Ai你。」临走的那天晚上,她在病床上假寐,妈妈走进了自己这间人人避之不及的病房,「你要一直记得,这怎样都不会变。」她说。
穆翡恩分不清她话语中的意思,但听起来像是她早已嗅到自己离去的决定。
早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理尘池了结凡世因果,她心里某个部分眷恋着、永远留在了Ai意充盈的家,宋静娴与穆怀霖会永远活在她的灵魂之中。
「他们不会这麽对我的。」穆翡恩笃定的说。
穆翡恩低头望着双掌,心念一动,郁紫受召出现在掌心,她咽下酸涩,要是早点学会,便不需离家了。当然,她知道这是自寻烦恼。
毁灭向来都是残忍的,穆翡恩看着周遭的一切被吞没,幻象没有挣扎,显然是看见她去意已决,黯霾如暗cHa0海浪沈默而一往无前,吞没又吞没。
「你总会後悔的。」
穆翡恩在脱离幻境前听见的最後一句话,分不清是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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