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路上缓缓移动,两个小时之后才开进了小区。
笔直的道路尽头,有个人蜷缩在他家紧闭的大门外。
乔郁绵抬头的时候,时间似乎一瞬间穿越回过去,这个眼神让他再次见到了十七八岁的男孩,无助,不安,茫然,让人不由自主想要用力抱紧。
乔郁绵按了许久门铃却没有得到回应。
二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过后,腰酸背痛。机舱温度太低,他想睡一觉,却几次被冻醒,此时眼眶发酸,头昏脑涨。
顾不得脏不脏,他席地坐在安嘉鱼家大门前的花坛边,茫然地抬头看着二楼没有亮光的窗子,玉兰花开到荼蘼,探出的枝上已经开始长出绿叶。
他拨了安嘉鱼的号码,可对方依旧不开机,他也只好等待,不知不觉就靠着行李箱闭上了眼睛。
他好像睡着了,可又能听到周遭环境里乱哄哄的声音,风声明明该很温柔,却呼啸闯入现实与梦境的夹缝中,带来彻骨的冷,他再一次被冻醒,于温暖和煦的春光里。
他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发现那并不是风声,只是由远及近的汽车引擎。
安嘉鱼跳下车却忘记了关上门,直冲到了他面前,伸出手臂紧紧圈住了他。
被迫放下了小提琴的手指穿入他后脑的发丝中,驱散掉一些冰冷,却驱散不掉几乎没顶的绝望。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在肯尼亚出差吗?安嘉鱼试图拽着他站起来,可他纹丝不动坐在原地。
他不想站起来了,他终于在心底嘶吼出声,站着好累,活着好痛苦。
他看看那双用力拉住他的手,又抬头看安嘉鱼的脸。
失去小提琴,失去舞台,失去音乐,失去梦想。
他不知道这样的世界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他不明白,安嘉鱼用了多少力气才能秉持这样一副如常的面貌,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只想说,你不要再伪装了,既然不能再站上舞台,既然要割舍掉小提琴,抛弃人生的所有意义,那我们就不要再挣扎了。如果痛苦,就认输好了,不要硬撑,不要假装,我们不要继续努力活下去了。反正命运也不打算放过我们。
乔郁绵轻轻抓住了那只被医生宣告放弃的左手。它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存在,它动一动,就让人忘却脚下的艰难与肮脏,看到最明亮的光,最遥远的美好。
他从很早以前就接受了人生无常这件事,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公平这件事,人类是一个整体,在共同完成一场零和游戏,既然有人天生幸运,那就注定有人不幸。
安嘉鱼是被上帝偏爱的人,而乔郁绵恰巧站在天平的另一端。
所以他几乎毫无怨言的承受了生活毫无道理的打压,努力解开命运交给他的,一道接一道的难题,即使那无比艰难,无比痛苦。
他抬起头就能看到安嘉鱼沐光站在高处,哪怕无法触碰,他也会在某个小角落里做无边际的美梦。
他曾经吻过他,抚摸过漂亮的羽毛,甚至短暂地陪他游弋过一片湖泊,见证他羽翼渐渐丰满,而后,送他振翅而去,飞向远空。
即使自己最终只能慢慢沉入湖底,他也能看着几道留下的涟漪想象天鹅飞翔的样子,幻想他带着他飞越世界各个角落。
你!!怎么了小乔??别哭啊安嘉鱼手忙脚乱,用袖子替他擦掉眼泪,出什么事了小乔,别哭出什么事了
你的手你的手
开口的一刻,他终于忍不住在倾覆的世界中泣不成声。
看起来明明是一只很健康,很完整的手。
骨节分明,指腹厚实,一年四季都温暖着。
成年人的哭声通常是无声的,没人愿意暴露自己内心的软弱,那只会引来冷眼和嘲笑。
可即使狠狠咬住嘴唇,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还是从这具失控的身体里四散逃逸,他羞耻,却毫无办法。
安嘉鱼怔了怔,眼神从慌乱迷茫到恍然大悟,继而一边笑一边留下了眼泪。
安嘉鱼抬起他的下巴,额头缓缓贴上来。
他的左手小指被紧紧握住。
朦胧泪水中的世界又迎来了一次日落。
安嘉鱼说:乔郁绵。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我爱你。
下周见~
第89章
暮色洒满桧木地板,他们踩进夕阳干净的反光中。
乔郁绵的行李箱还扔在院子里,安嘉鱼剥下了他那件薄薄的冲锋衣,同时也脱掉自己的大衣。然后他们便可以靠得更近,可以感受到贴在一起的两重心跳。
他们在毫无章法的喘息中吻到一起,彼此索取彼此安慰。
熟悉的力道,熟悉的角度,安嘉鱼有他熟悉的小习惯,接吻中会不自觉揉乱他的头发,右手会自然而然寻找他的左手,珍重地摩挲他的小指。换气时会有些急躁,甚至于哼出微小的鼻音。
坍塌的世界中,乔郁绵那颗不断坠落的心就这么被他缓缓接住,卸掉了骇人的力道,落进无边的柔软中,像云,像白鲸的额隆,像散发着衣物柔顺剂香味的毯子,像介于固态与液态间的细胞膜。
只是像而已。
于他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物质的柔软可以与安嘉鱼的爱意相提并论。
乔郁绵。安嘉鱼的嘴唇蹭着他的,每一个字都传来细微的震动,牙齿还在打颤,他抓着乔郁绵的手按到胸口,那里的跳动剧烈,伴着笃定的低诉,我爱你。我爱你。
距离太近,乔郁绵的视线一片模糊,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属于两个人的温度,气息,味道渐渐被落日的余温融为一体。
他头疼到整个颅腔都在跳动,眼泪完全停不住,体内的水分连带着思考能力一起从眼眶滑落,他只能听到安嘉鱼郑重地叫他的名字,说爱他。
无尽地长吻渐渐吞噬他的意识,他蹭着安嘉鱼的脖颈,舔舐着那颗暗红琴吻,循着温度从羊毛衫的下方摸索到安嘉鱼发热的后背,脊椎骨两侧轻薄的肌理随他冰凉手指的触碰而收缩,安嘉鱼一抖,却抱他抱得更紧。
他们顺着墙面滑下去,他贴在安嘉鱼滚烫的胸口,皮肤发热的时候,气味也跟着散发出来,是一颗熟透的,果汁充盈的苹果。他亲吻,噬咬,想吞下他,连同他永远不会流失的温度,仿佛在享受混沌末日前最后的温暖。
他的手流连于光滑的小腹和侧腰,不知道是他的手指变长了还是这个人瘦了太多,好像轻松就可以被握在手心里。
唔,等安嘉鱼停止了轻柔的抚摸,用力捏住他的下巴掰正他的头,喘息连连,却皱着眉头,小乔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你好烫啊是不是不舒服?
也许是因为要被你融化了吧。
乔郁绵靠着墙仰起头,气息愈发沉重,意识开始游离,像即将蒸发在安嘉鱼炙热的体温中。他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那样就什么都不用去面对了。这道题他解不开了,他自暴自弃地逃避,放弃。
他罔顾安嘉鱼的询问,用蛮力圈紧面前光裸的身体,前额贴着有力的心跳,稍稍抬头,便可以张嘴咬住眼前朦胧的淡红色。
呃安嘉鱼声调拔高,不自觉抱住了他的头,覆在他耳侧,牙齿衔住他的耳垂,肋骨起伏得厉害。
他们像是在报复着什么,或许是这些年无谓的坚持,又或许是命运刻意的刁难。
他的胳膊肘和后脑时不时撞到墙壁,安嘉鱼的膝盖被地板摩得通红,目光涣散,又重新聚拢,他们并排倒在玄关地板上,发泄过后大脑一片空白,给困倦可乘之机,乔郁绵几乎睁不开眼睛。
安嘉鱼撑起身体:小乔?发圈早已不知所踪,细小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边,薄红色还在皮肤表面燃烧着。他伸出一只手贴住乔郁绵的额头,嗓音有些沙哑,你真的在发烧,不要闹了,上楼去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