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去了一只眼睛。
出去,少女纤细的手指从眼眶的纱布上滑落下来,菲涅莉听见她用一种冷淡、疲倦的声音轻声重复,请你出去。
我都说了让你出去!!
一声绝望的尖叫从少女的胸膛迸发,却又在最后转成一声变调的呻.吟。那样甜腻的转变如此清晰,清晰得叫人感到耻辱,菲涅莉看见少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紧握剑柄的指节泛出白色,在菲涅莉的面前,少女低下头,在凌乱的、汗津津的发丝间,带着一丝绝望的哭腔,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有哪怕一点尊重我的话。
菲涅莉被赶了出去。
门外正火光冲天,举着火把的士兵来回奔走,菲涅莉茫然无措,干脆就地坐了下来自己究竟又哪里不尊重她了,高大的白狼其实还没搞懂人类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只委屈地想,她架在我脖子上的那把剑还是我捡回的呢。
小狐狸的气息依旧在她的鼻尖萦绕。不是没有人被吸引,只是所有尝试靠近的士兵在看到首领的帐篷和菲涅莉阴云密布的脸色之后都悻悻地缩回去。这注定是一个混乱的夜晚,隔着帐篷,她听见女孩低声地喘息,那个陌生的名字再度浮上菲涅莉心头。
薇、薇、安。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的名字,轻盈的三个音节,在唇齿间发音时,像春风吹响一枚绿叶。少女用兽人听不懂的语言呼唤着那个陌生的人,温柔又依恋,如同溺水在旧梦之中。
在这一刻,她又忽然庆幸,自己被艾希礼赶出了军帐,至少隔了一道厚重的帘,让她不需要再在这道铜墙铁壁之前,直面自己难言的失落,与一点点难堪。
下雪了。
帐篷之内,艾希礼睁着眼,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呢?她已经记不大清了,在这一方面,薇薇安实在是一个温柔又体贴的满分情人,把她娇惯得太好,以至于如今叫人无所适从。
艾希礼咬住下唇,慢慢地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
她闭上眼睛,想象那是一双薇薇安的手,薇薇安的手没有伤痕,没有薄茧,是一双白皙、修长,真真正正魔法师的手。法师小姐的手抚过她的脸颊,温柔一路下滑,像风的手指拂过雪白的山丘与溪谷。
大火烧起来了,或者说,那火就没有灭过,只是如今烧得更烈。大火滔天,彻夜通明,从艾希礼看见薇薇安的第一眼起,就烧得少女辗转反侧。
那是薇薇安的手。细碎的呼吸从艾希礼的唇间溢出,少女雪白的脚趾泛起绯红,无助地抓住了身下的被褥。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薇薇安的手熟练而温柔地演奏,让她腿弯发颤,腰背弓起,像一架洁白的琴弦,发出细细的颤音。
那是薇薇安的手。她在心中呢喃。
艾希礼用一只手揪过被子,盖在自己的脸上,另一只手却没有停。一切都陷入黑暗,滋生出徒劳而无望的幻觉。
一无所有之人应该去怎样爱呢?那爱如此甜蜜、炽热又教人绝望。没有人弹奏的琴弦空置,夜莺的胸膛插着玫瑰刺彻夜歌唱,鲜血殷红,艾希礼将自己剖开,在黑暗的幻觉中,唱一支无望的情歌。
她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在被推上最高的潮尖之后,空虚的感觉在回落中袭来。没有拥抱,没有夸奖,没有人亲吻她的唇角与额头,没有人促狭地、温柔地揉搓她的尾巴与耳朵。艾希礼茫然地睁着一只眼睛,终于意识薇薇安并没有在自己身边。
一切都是不存在。她愣愣地想着,再一次伸出手,轻轻地按了按空空荡荡的眼眶。
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薇薇安抬起头,一滴雨水落进她的眼睛里。
她眨了眨眼,才意识到夜色已深。熟悉的南部雨水落下来,沾湿斗篷。
在从前,艾希礼还在她身边的时候,此刻应当是停下来烤火休息的时刻了。然而,如今孤身一身的精灵不需要夜晚,奥尔德林已经近在眼前,流星的心脏与精灵圣晶遥遥呼应,如同命运的指引,日夜鼓荡。
精灵停下来,静静地回头望了一眼北方,便继续策马南去。
作者有话要说:
薇薇安,我恨你像块木头(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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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羽目
圣女行走于神殿之中。
十二月的王城寒风凛冽,神殿却依旧四季如春。芙洛伦斯步伐轻盈,佩纱下挽起长发的新鲜百合露水摇摇欲坠,伴随她的走动而滴落。
最高处的议事殿寂静如清晨,透过洁白的露台与石柱,能看见下城区的□□尚未停止发狂的病人掀翻施舍的粥棚,又撞死在城墙边上。中城惊恐的富人大把购买赎罪券,灵魂未必渴望无垢,□□却必定渴求踏入上城。芙洛伦斯虔诚地低下头,凝视天光自双层穹顶之上落下,在神殿正中投下变幻莫测的光晕。
大神官已坐在那里。
宽阔的神殿之中,只有他们二人。
半月之前,神殿曾在芙洛伦斯的提议之下,将精灵圣晶活化后的圣水分发给士兵,借助圣晶孕育生机之力,催化寻常士兵的魔力回路。
最先展现可用之才的,竟是位普通的初级神侍。以召唤亡灵之力,在攻城战中反将一军,令兽人军队损失惨重。
尽管那人很快就因为□□无法承受过量的魔力血脉破裂而亡但这并不重要,对力量的渴望从来令人前仆后继。神殿封死一切消息,又迅速培养了一批能够使用风、雷、水、火等魔力的士兵。
即便那过程必定令人痛苦。
芙洛伦斯在心中冷冷地笑了一声,她早已领教过这样的痛苦,比此间任何人领教得都要深刻、漫长。
圣女看似天选,实则不过是政治漩涡中的一枚棋子。入主圣女殿的少女必然出自阿尔希弥斯之家,然而在十六岁之前,她的魔力不要说比得上胞妹芙洛拉,甚至不如神殿中随便一位神侍。
在选定她成为未来圣女之后,从十六岁到十八岁筹备选圣那漫长的两年,她每日都在接受训诫与考校。精灵圣水濯洗血脉,以一种冰寒、冷酷而不可撼动的力量,一日日、一寸寸地拓宽体内的魔力路径。
在同龄的少女开始日复一日地沉醉在舞会与裙摆间时,那寒冷已磨练着她的脾性,像一把锋利的冰砾揉进血肉,在漫长而不见天日的神殿清修之中,让芙洛伦斯连血都变得冷下去。
不过没关系,圣女平静地抬起眼,在无数细小的、飞舞的微尘里,看见大神官双手交叉于下颌,深邃眉骨于眼前投下小小阴翳。
你的提议行之有效,殿下,他沉吟,有了圣水的催化,王军可谓如虎添翼。
她露出谦逊的神色来:盖因吾主在此。
末了,芙洛伦斯又语带忧虑:只是这样的士兵到底不如真正的魔法师。听闻那日王女叛逃,投向敌军。短短半月,便带领兽人军队连破神殿十二阵,从无名之人一路擢升,乃至如今成为了敌军最年轻的将军。
她的老师是整个奥尔德林四百年来都未必能出一个的魔法师,大神官悠悠地说,如果那些消耗品都能与之抗衡,才是蹊跷。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圣女殿下,说到底王军的胜利对我们而言根本不重要您的仪式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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