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地回想着,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走到了这里。陶罐躺在草丛里,我走了过去,正要弯腰捡起一声惨叫忽然从路边的树林里传了出来。
旋即,便又是一声女孩的惊叫。那声音令人悚然一惊,我来不及思考,本能地就跑了过去。跃下田埂、草丛,拨开树枝与灌木,我看见一个流浪汉打扮的醉汉正醉醺醺地伏在一个瘦弱的女孩身上,我头皮一紧,下意识将举起了手中的陶罐。
噗呲。
响起的却是血肉被穿透的声音。我眼睁睁看着醉汉发出一声闷叫,血迹迅速地从后心扩散开来。
哐当。
陶罐碎裂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女孩喘息着,推开对方小山一般的身体,慢慢地站了起来,她垂下漆黑的眼睫,面无表情地从尸体的心口拔出了长剑。
疼痛骤然穿透了我的心房,我跪坐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迸溅一地的碎片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穿透心脏的长剑,一次、一次地洞穿了我的心脏。烛台、毒酒、藏在舞会手捧花里又割断我咽喉的钢琴线,破碎的旋转着捅入腹腔的酒杯裂口,王城中离奇死亡的数名魔法师贵族。一切的一切原来都不是梦中的幻觉。
我的意识穿梭在无数个被薇薇安杀死的人身上,被她沉默地、干脆利落地,一次、一次又一次带给了我死亡的体验。
她杀了多少人,我便死了多少次。
如同无数张多米诺骨牌被一次性推倒,无数次死亡闪回的体验在我重回自己的躯体之后,终于如山倾海啸一般落到了我的身上。仿佛浑身的肌肉都已经发生解离,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又在大脑中交织共鸣。我似乎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濒死的惨叫,如同再次从利刃上缓缓滑下,浑身冷汗淋漓。
一双冰蓝的眼睛忽然映入眼帘。
十六岁的女孩踱步到我面前,长长的黑发垂落在我的面前。
我好难受,她软软地说,朝我伸出了一只手,你能带我回家吗,姐姐?
一阵光芒闪过,长剑被她收回了体内。在失焦涣散的视野里,我看见她满手的鲜血。
虫鸣声响了起来,在草丛里,一只碧绿的螽斯从脚边跳了过去。我在前面走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薇薇安正安安静静地跟在我身后,缓过神后的我,最终还是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不要误会,我并没有什么色令智昏的意思,更没有被薇薇安那一声姐姐叫昏头,我只是想要活命而已。
在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面前思忖如何保命,多少有点异样的感觉。然而,玛丽死前的惨状仍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不得不强迫自己认识到,眼前的薇薇安,是十六岁的薇薇安。对她而言,现在的我和玛丽,或许也没有什么差别甚至在她心中,我或许还不如玛丽。
我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她身上穿着一条破旧的、沾血的布裙,裸露的肩头和手臂依稀可以看见伤疤的痕迹。
我猜测,这大概是她刚从奥尔德林逃出来的那段时间,薇薇安面色苍白,看上去脆弱得一碰就碎。
事实上,十六岁的薇薇安身形虽然纤薄,却不娇小。与同岁的我相比,甚至还略高些。然而,在习惯了薇薇安往日高挑的身姿之后,骤然看见她的少女姿态,总是让人忍不住心生保护之情。
我强迫着自己不要停下脚步去扶她。这不是我的薇薇安,我在心中告诫自己,也不能再轻举妄动,毕竟如今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切是真或幻,便也更不敢确定,如果我在自己的身体中死去,意识是否还能像之前一样再次苏醒。
也不知道现在的薇薇安在哪里。我忧愁地想着,还是忍不住放慢了脚步,让身后的小薇薇安跟上了我。
数间小小的石屋坐落在半山腰上,在乱石和树丛间彼此相隔得很远,好像茵茵山原里散落的白蘑菇。
奇异的是,我的大脑仿佛知道哪一间房子属于自己,径直地就向其中一间小房子走去,房子边的羊圈里,圈着十来只白绵羊,一看见我便开始咩咩直叫。
我似乎是个牧羊女。这个念头涌进脑海,身体却还要更快一步,心念一动间,我已经娴熟地打开门,迎了薇薇安进去。
石屋狭小,但却整洁。薄羊毛毯盖在窗边的摇椅上,窗台上的陶瓶里插着小小一把野花,是我会喜欢的那种朴素的洁净。我打了盆水来,给薇薇安擦拭身上的血迹。
一盆水很快就被染红了,小薇薇安的脸依偎在软布,看上去乖巧极了。我垂着眼睛,也不敢乱看,只盯着手上的软布一点点细细擦去。手臂、腰腹、小腿到足尖,一路向下,擦干净血迹的皮肤一片白皙,便衬得还未淡去的伤痕越触目惊心,好像有谁把名贵的瓷器打碎了,再怎么修补也回不到过去。
献祭那一幕从我眼前闪过,我的心忽然抽痛一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薇薇安的脸然后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未免太冒犯了一些,正要胆战心惊地收回手,面前的薇薇安却忽然偏了偏脑袋。
细腻温软的脸颊贴着掌心,我吓得瞪大眼睛,却看见薇薇安坐在椅子上,歪了歪头。她的发顶乌黑柔软,能看见小小的发旋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薇薇安,她身上披着我衣柜里的粗布裙子,还没来得及系好,能看见肩头的大片肌肤。
她抬眼看我,好像一派无辜的小动物,眼睫毛一闪一闪的,又蹭了蹭,好像在表达对我动作停下的困惑:?
我腾地红了脸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
我对薇薇安实在是太熟悉了!无论是先前寄居在玛丽意识里的时候,还是以前和薇薇安缠、缠绵的时候,我都知道,她脾气像极了那些漂亮的猫咪,平日对人爱答不理,一旦露出几分令人受宠若惊的柔弱,那必定就是她有所图谋。
大的也就算了,怎么小的也这么坏啊!
我气得一把将手抽了回去,忽视了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哐一下端起水盆,快步走了出去。
我心里明白,薇薇安做出这般亲昵的姿态来,未必是我对她而言有何不同,不过是因为薇薇安如今无处可去,所以才想找一个人暂时收留她罢了。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生闷气,又气她骗我,又忍不住去想,是不是遇到任何一个人,她都会露出这样亲近又不设防备的模样。
然后,我就会开始心疼薇薇安原来曾经历过这样的流浪。
我气闷地往脸上泼了捧水,清水滴滴答答,沿着脸颊流下。我端详着变幻的水面,忍不住又确认了一次,这是不是我自己的脸。
答案当然是是的。
这让我多少松了口气,身后半敞的房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回过头了,看见薇薇安正站在门边看我,裙子的系带已经被她重新系上了,只是看起来歪七扭八,一看就是长年被服侍的大小姐。
我又想起成人礼时我被裙子丝带绊住,只要眼巴巴求她帮忙的事情。真是命中注定,令人不禁莞尔。
只是很快,我的笑容又淡去了。我走过去,替薇薇安重新理好裙子。
她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不妙,一切都打点妥当后,我便察觉到她身上的魔力气息如此淡薄,几乎与普通人无异。旋即,我又想起方才擦拭血迹时,明明是很轻的动作,都令薇薇安发出了隐忍的闷哼,大概是内脏受的伤,还远没有好全的缘故。
我攥紧了拳头,终究还是没在多问,只是抱起换下的衣物,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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