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距离不远不近,既不刻意隐藏足音、也没有出言打扰,一派天真的模样反而令人难以忽视,又不忍心驱赶离开的借口。我被她好奇的目光弄得如芒在背,终于忍不住在某次饮马时硬着头皮主动开口:你还是出来吧。
下一秒,那丛落着雪的灌木丛就簌簌地抖动了起来,顶着一头细雪和落叶的黛萝公主像只松鼠似地探出头来:我可以吗?
我刚一点头,她就牵着裙子哒哒哒地跑了过来,满眼好奇:我想问很久了,你这是在干什么呀?
嗯喂马?我想了想,解释道,冬日的草太少了,有时需要喂些蔬果保持它们的健康,这也有利于保持我们的默契。
我捋了捋战马油亮的皮毛,向黛萝展示上面修剪出的闪电印痕:看,它的名字叫疾电。
真是个好名字,黛萝咯咯笑起来,那天晚上你驾着它跑过来也像闪电一样。
她补充:特别是它鬃毛扬起来的时候。
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夸奖骑手的马匹,就像是夸赞将军的利剑一样,总是令人感到自豪。我看见黛萝笑容明媚,猜测那夜的兽潮大概没在她心中留下太大的阴霾,也稍微放下心来,笑道:它确实是因为白色鬃毛甩动起来像闪电,才起的这个名字。
好帅气呀!黛萝赞美道,露出羡慕的神情,我可以摸摸它吗?
当然!我代替我的马驹,被她夸得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把手中的半个苹果递给了她,给你,你可以用这和它做个交易。
黛萝兴奋地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了疾电嘴边:啊
接着,疾电却对她毫不客气地喷了个响鼻,黛萝被吓得呀了一声,险些跌倒,疾电则尾巴一甩,整个马身都拧了过去。
我慌忙伸手扶住在雪地里摇摇欲坠的女孩:你还好吗?
还还好!黛萝抓着我的手,终于稳住了平衡,它是不是讨厌我呀
我赶忙摇头,尝试着去牵马的缰绳,疾电气哼哼地站在原处喷响鼻,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
我只好尴尬地解释道:呃它只是比较怕生,大概除了我以外,能接近它的人只有我的老师维安了。
那个黑袍法师吗?那天兽潮的时候我看见他杀狼了,看上去阴森森的,好可怕黛萝的眼睛忽闪着,牵着我的衣角小声说,原来他是你的老师呀我和你一起喂马他不会生我的气吧?
我下意识皱起眉:老师只是为了保护队伍安全而已,我还也在你面前杀了那匹狼狮呢。
而且薇薇安哪里可怕了,她最最最好了!
我在心里大声说。
这样想着,我忽然就失去了和她继续交谈的欲望,摇摇头说道:他也不会因为我和你聊几句天就生气但疾电看上去不太喜欢你,你还是走吧。
黛萝脸色一白,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我于是停下动作等她开口,她却用力地一眨眼睛,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转身就跑了。
身后的树丛忽然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我下意识回头,却发现那里空空荡荡,大概只是风吹过。
不知道为什么,一丝愧疚忽然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咬着嘴唇焦躁地转了两圈,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两个人的事情似的啊!人际关系真令人头大!
我紧抿着嘴把调整马鞍,决定下次还是和黛萝道个歉好了我其实还是很希望能有同龄的朋友的。
然而,这份歉意却再也没能找到传达的机会。
黛萝就像是彻底伤心了似的,接下来的旅途中,再也没和我说过话。
薇薇安也没有提起任何相关的话题,笑盈盈如往常,只剩我一个人像做错了事情却没得到预料惩罚的小孩那样,紧张不安,几乎要把尾巴毛愁秃。
好在,这一段返程终于到了终点。
抵达王城的那一日是个大好的晴天。身后千里外的西风城或许冻土未融,东南近海的奥尔德林却已经蔷薇绽放,高大的圣王像伫立在蓝天之下,同鸽群翅膀一般洁白。簇拥在国王大道旁的百姓们欢呼着王军凯旋,不断地将手中的鲜花和香草抛到我们身上。
整条大道都弥漫着热烈的芳香。
此情此景同过去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我的名字也在那些欢呼之中,一浪高过一浪。
一个小女孩被她的父亲高高地举了起来,将手里的白色小雏菊递向我。
这是小花园里唯一的一朵花。她羞涩地说。
我解下头盔,俯下身去,让她能够把花簪到我到耳边。
谢谢你的花。雏菊柔软的花瓣拂过面颊,我露出笑容,向所有人招手。
在沸腾的欢呼中,军队缓缓向前走着。这一段波折而充满奇遇的旅途,终于划上了句点。
奥尔德林一如往昔,千百年来金碧辉煌的宫殿不会因为谁几个月的离开而改变。重新躺上自己的床上的那一刻,望着天花板上的浮雕与壁画,我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所幸,还有东西能够证明这一切并非镜花水月。我所有的衣物短了整整一大截,像个偷穿小孩衣服的大人一样,滑稽地露出了手腕脚腕。
莉塔大惊失色,用看野孩子的目光上下扫了两圈,痛心疾首地把我推进了浴室,狠狠地上上下下搓了一遍,直到确认我还是她那个香喷喷的好孩子之后,才满意地把那一大堆脏衣服丢进了壁炉里。
以后你不需要年年都穿旧衣服了。她说。
的确,凯旋归来后一切好像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春天,宫廷衣匠给我做的衣服,比我过去十五年加起来还要多。
簇新的礼服飞快地派上了用场,因为莱昂内尔的婚礼已经飞快地提上了日程。五月是属于新娘的月份,粉嘟嘟的蔷薇爬满花架,王宫中到处装点着铃兰和鸢尾花,赠给新娘的丝绸与宝石被骏马拉着,源源不断地流进王宫,好似一条斑斓的河流。
再见到黛萝时,她已经披上了新娘的嫁纱,曾经繁复的发辫被解下,挽成了奥尔德林最时兴的发式。
新鲜的花朵与珠宝装点着她灿烂的金发,当她站在莱昂内尔身侧,低头带上属于王妃的王冠时,我才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那个冬夜里攥着我的衣角瑟瑟发抖、看上去比我还要娇小的小公主,还没来得及成为我的朋友,摸一摸疾电的鬃毛,就已经成为了我兄长的新娘了。
而后,我的成人礼也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薇薇安重新杀回主场。
第66章 成年礼
成人礼那夜,乐声与灯火一般辉煌。
数不清的鲜花、丝绸与珠宝在宴会大厅中闪烁,被上千根蜡烛照得通明。皇室的乐师拨弄着金色竖琴,同铃铛一同奏出舞会开场的乐音,衣着华贵的人们自数个大门鱼贯而入,一切都如一年前的那个夏夜一般进行着。
只是这一次,我从角落里最不起眼的那个人,一跃成为了舞池的主角。
今夜,将由我来跳舞会的开场舞。
站在舞池的最前端,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那一种感觉几乎让人一瞬间头晕目眩,喉咙发紧。
我暗中攥了攥拳头,定下心神,目光扫过面前的淑女们。
一年过去,今夜的舞池又多出了许多鲜妍的新鲜面孔。小姐们争奇斗艳,尽态极妍,裙摆与面容都仿佛在辉煌的灯火中发着光。
感觉压力好大。
后颈仿佛已经有一滴冷汗缓缓地滑了下来。我抿了抿嘴,向前踏出一步。
面前的几位女士纷纷露出了矜持而惊喜的微笑,她们或是用羽毛扇子半遮面孔,或是垂下眼帘,或是故意将目光投到别处,一副矜娇又期待的模样,大概是等着看我会去牵起其中哪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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