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的撞击使我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上传来旧伤开裂的疼痛。名叫赞雅的女族长是如此的用力,青筋暴起,双目赤红,以至于我相信在这一刻她是真的起了杀心。缺氧和疼痛使我眼前发黑,只能凭借着最后一点理智握住了身边薇薇安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铁链哗啦作响,在最后一丝氧气耗尽前,我头昏眼花,只能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地说:我不知道或许我们应该谈谈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半秒。我忽然感到脖子上的力道放松了。
我无力地顺着岩壁滑下,因为疼痛而下意识蜷起,后背处因为旧伤渗血传来一阵暖流感好在岩壁上挂了一张厚实的魔兽毛皮,不然,或许就不止是旧伤裂开那么简单了。
薇薇安似乎想要弯腰把我抱起来,被我用一个小小的手势制止了。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冒金星,扶着岩壁踉踉跄跄地自己站了起来。
薇薇安的脸色难看得厉害,但最终还是听从了我的要求,没有动弹。
在疼痛感没有那么强烈后,我终于仰起头,看向赞雅,动了动嘴唇。
我原本是想要告诉她那些话是我的亲身经历,并非污蔑之谈,然而,在启唇的那一刻,我却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亲身经历?这真的是我的亲身经历吗?
难道它是在我出生之后发生的、为我亲眼目睹的事情吗?
显然不是。
那么,我又为何会对这一段经历深信不移?
又是谁,告诉了我这些事情?
我惊惶地咬紧下唇,发现自己连一个字,一个确切的人名都说不出。
因为在我此前十五年的人生中,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包括莉塔。
在宫人的流言蜚语中,在莉塔的叹息哀婉中,在父亲偶尔流露的追忆留恋中,在我所经历的、一切的一切的同情与嘲笑中,所有人都默认,我的母亲是因为爱慕我的父亲,却又失去了宠爱,才郁郁寡欢而亡的。
一个多情的英武君王,一个爱慕他的痴情女人。皇宫中千百年流传的都是这样的爱情范本。恩爱或薄幸,皇室中流传的罗曼蒂克史,不外乎这两种结局。一人如此,人人如此,一朝如此,朝朝如此。
从来没有人去想象过,在这之外的故事,
那么
究竟过去发生了什么呢?
扶着岩壁的手指用力地嵌入了粗糙岩石的间隙,我忍不住颤声问:你能告诉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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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死与生
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和提娅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了。
她是上一任族长的小女儿,却也是兽人部落中最不起眼的女孩子。与人类推崇惺惺作态不同,我们以强壮为美,以力量为先,谁能够在角斗中打败更多的人,谁能够在捕猎时带回更多的猎物,谁就是我们部落中最受崇拜的强者。
显然,提娅的父母,在当时都是我们部落中最强壮、最受尊敬的兽人。
然而,提娅却与他们截然相反。她苍白、纤瘦又柔弱,以至于父母那引以为傲的、如火一般热烈的皮毛,在她苍白的皮肤映衬下都成了一种鲜血般病态的红。
那时,还是孩子的我并不喜欢她。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我看见她,她总是在捧着人类的书看,如痴如醉,头也不抬。
是的,书事实上我也不确定那些在人类的语言中该不该被叫做书,总之,都是些我们迁徙、战斗时从人类俘虏或战场上捡来的东西。
我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书?文字?这些都是人类这种孱弱的生物才会使用的东西。他们没有敏锐的耳目,没有健壮的体格,更无法从风和树林的气味中读出万种讯息只有这样的生物,才需要用连篇累牍的书写,传达自己的信息。
按理说,兽人部落不应该出现人类的东西,但因为她是族长的女儿,身体又弱,出于怜悯,族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视而不见我因此更讨厌她了,只有弱者才需要怜悯和特权。
事情改变,是在我第一次参与捕猎的那天晚上,我追着一头公鹿闯入了深山之中,气味浓烈的鹿血却引来深山的魔兽。年轻气盛的我,在与魔兽搏斗中受了重伤。
那是一种极少见的魔兽,最有经验的老人都对它獠牙上的毒液束手无策。无论用什么草药,我手臂和后背上的伤口都在反反复复地溃烂流脓,使我命悬一线。
直到提娅找到了书里的药方。她按照人类的记载,把麻布放在水中煮沸,晒干,又用某种矿石的粉末和草药调配在一起,覆在我的伤口上,再用消毒过的布条包扎。
奇迹般地,我的伤口就这样好了。
在那段日子里,因为我的伤口要换药,提娅一直陪在我身旁即便在那个时候,她也随身带着书。
卧床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了,我被迫开始和这个我最讨厌的女孩聊天。
然后我们成为了朋友。
她教会我人类的语言。在那些零碎的旅人诗篇中,我意识到,在战争与仇恨之外,人类与兽人所共同拥有的某些东西。
春天踏过湿润土地的声音、夏天黄昏落雨前的气味、秋天果实的颜色、冬天雪花融化的触感所谓感受,所谓思想,所谓爱意,在跨越人类与兽人语言的樊篱之后,原来是共通的一种东西。
尽管我还是不喜欢人类,他们太傲慢了。无论是兽人、精灵还是人类,都拥有自己的语言。但只有人类会将自己的语言大言不惭地称为通用语。你看,现在我和你对话,只能将人类称作人类,我们却只能是添了一个前缀的亚人种兽人。哼,兽人的语言里可不会将人类称为亚兽或人兽!
但提娅却说,我们认为人类弱小狡诈、懦弱无能,不也是一种傲慢吗?毕竟,我们鄙夷人类的记录书写,但我却是被它救了一命。对于荒野的经验,成年人类未必能够胜过一个兽人小孩。但只要拥有一本书,一个足不出户的人也能拥有跨越千百年的只是,是口口相传的经验无法比拟的东西。
或许提娅说,既然我们和人类有着共通的感受,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想象,有朝一日两个种族之间的战火能够熄灭,让我们做到和平地交流?
这大概是只有她这种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才能说出的话。
但是,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和她正手牵着手跨过山间的一条溪流,想偷偷去找人类歌谣中只开放在满月之下的花。当溪水流淌过我和她的双足,涧水中的月影被踩碎,在粼粼波光中我看着她的眼睛,我承认那一刻,我就要相信她的话了。
然后,战争爆发了。
这一次,人类的军队不但带着刀剑与覆盖着钢铁的战马,还带来了三条龙。
那是三条披着白金色鳞片,能够吞吐炽白烈火的中型飞龙他们叫它圣白龙。它们的火焰比铁水还要炽热,能够融化一切武器。而人类,却因为拥有神殿的某种加护,在烈火中毫发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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