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行垂了眸,不语,当先走了出去。
金荣望着刘子行的背影,冷冷一笑,旋即又低头看着烂醉的杨邵,狠狠地踢了一脚,吩咐了其余人一声,把这废物拖出去,将此地收拾了,按时行刑。
是。
金荣方走出牢门没多远,只闻听身后突然一阵杂乱,有人低声叫着,快灭火!
地上全是酒,这火越烧越大!快叫人来!
快将杨将军先背出去!
金荣快步回转,只见牢房之内火盆倾倒,瞬间火海一片,士兵乱七八糟纷纷取水来灭,却无人管那业已倒下的刑架下压着的那具尸体。
废物!金荣随手狠狠拉住一旁的一个兵卒,去!快去把周生辰的尸体拖出来!
遵命!
几个士兵领命冲了进去,好不容易将尸体拖出来,却已烧得面目全非。
金荣暴怒,恶狠狠地甩了几个兵卒耳光,废物!
再度看了看周生辰残破不堪的尸体,总觉得今日事怪异,周生辰方才是自己验看过的,是其人没错,于是咬牙切齿道:拖出去,即刻行刑!
行宫殿外最中央,白日里宴将宴宾,热闹非凡,此刻灯火通明,满地横尸。
西北最偏僻处一偏门,一辆马车匆匆驾出,消失在溶溶月色中。
第3章 左右掣肘
这一夜,漼时宜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梦魇煎熬,梦中,周生辰在经受着惨绝人寰的剔骨之刑,而那一刀刀,剜在他身上,如同剜在她心上一般。
她痛得死去活来,冷汗淋漓。她就这样看着,看着他被生生剔骨,他的身躯,在她面前一点点的支离破碎。
她嘶喊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拼命跑向他,却动弹不得。
她的视线变成一片血红,她的心碎成一片一片,他是小南辰王啊,他是百姓的信仰啊,他是将士的战旗啊,却缘何落得如此啊。
只因,他是百姓的信仰吗?
只因,他是将士的战旗吗?
周生辰,那紧咬牙关双眸紧闭的你,此刻在想什么,你在,后悔吗?
心,似被什么活生生的撕扯,痛得漼时宜不停的抽搐,她的手指因疼痛而痉挛,死死地绞在一处,像是想要抓什么,却又抓不到。
神智涣散中,她似乎听到婢女焦急的呼叫声。
继而,喉中一热,似有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冲出喉管,逸出嘴角,她心中一空,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醒来时,漼时宜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眼皮很重,努力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地方。
姑娘醒了。
她循着丫鬟的声音望去,但见几个陌生的面孔。
你们是谁,我在哪里?她张口,声音嘶哑,似真的撕心裂肺的哭喊了一夜般。
一想到那梦境,漼时宜的心又开始抽搐,如此不吉的梦,又如此真实,让她心慌。
回姑娘,这是东宫。
我为何会在东宫,小姝呢?发生了何事?漼时宜追问下去,丫鬟却只低头答不知。
漼时宜很快便发现,她被软禁了,她无法走出銮宁殿,无法接触所有外面的人,无法知道外面的消息。如此,她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焦灼,那夜的梦境每日浮现在她眼前,让她煎熬万分。
直至第三日,刘子行出现了。
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时宜,朕对不住你,不能封你为后。
漼时宜怔了怔,几乎没能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她的不可置信落在刘子行的眼中,却以为她是对自己的失望,忙不迭地上前拉住她的手,但是你相信朕,在朕心中,只有你才配得上这个后位。
漼时宜缓缓抽出自己的手,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消息,眼前泛起阵阵的黑,此刻似乎天旋地转,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皇上呢?
先帝,薨了。刘子行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用力地再次将漼时宜的手握住。
我师父呢?漼时宜看着刘子行,那双眸子似要在刘子行的脸上探得一个究竟。
刘子行毫不避让地看着漼时宜,强压住心头怒火,一字一顿道,时宜,你该唤他一声皇叔才是。
漼时宜不语,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刘子行。
时宜,刘子行轻轻拍了拍漼时宜的手背,朕听闻这几日你睡得不安稳,朕叫人送些安神的汤药来,你且好好休息,待朕忙过了登基大典便来好好陪你,可好?
我师父呢?漼时宜依旧看着刘子行。
时宜,朕离开这些时日,你可知朕经历了何种凶险?朕历尽千难万险回来,你可有过一字一句关心?你问先帝,问皇叔,为何不问问朕?刘子行握着漼时宜的手慢慢收紧,漼时宜的手被握得泛白。
我师父呢?漼时宜的后背发冷,手脚冰冷,那种煎熬痛苦越来越强烈,脑海里的梦境越来越清晰,她现在什么也顾不得,她只想知道,周生辰在哪里,他在哪儿,他还好吗,他还活着吗。
你心里,只有你师父!刘子行终于压制不住怒气,狠狠地一拂袖,甩开了漼时宜的手。
你可知我为了你,我为了你,我苦熬这一口心血,就为了携着你的手,站在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给你这世间的无双荣宠!我自幼入宫,如履薄冰,步步筹谋处处算计,在这宫中活下来,活到现在,争到现在,只为了让你站在我身边,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我用这江山做聘,生怕配你不起,可你呢?漼时宜,你可有仔细看过我!刘子行低声咆哮着。
漼时宜看着他,眼角泪珠滑落,她端端正正地在刘子行面前,缓缓屈膝,陛下,请告之时宜,皇叔小南辰王周生辰,身在何处。
你刘子行捂住心口,剧烈咳嗽起来,內侍急忙上前搀扶住他,刘子行气息紊乱地指着漼时宜,你为了他你为了他
请陛下告之。漼时宜眼泪扑簌而落。
刘子行昂首,微微闭了闭眼,缓步走到漼时宜面前,半蹲了下去,看着漼时宜的眼睛,好,朕告诉你,这世上再无周生辰了,小南辰王谋反,已被诛杀在平阴。而你,漼时宜,你和你的漼氏一族,今后可依靠的人,只有朕。
漼时宜紧绷的身体,在听到那句世上再无周生辰时,软软地瘫了下去,刘子行眼底掠过一丝痛惜,随即起身欲离开,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微微侧过脸来,时宜,下个月是你封贵嫔的册封礼,朕力排众议以皇后之礼册封你,届时氏族名门皆会在城门前观礼参拜,你漼氏一族也会在,朕知你虽重情,但更知义,周生辰的事,还望你能想明白,莫要过度伤心,伤了身子。
说罢,便走了出去。
走出銮宁殿,刘子行停了下来,转身凝望着銮宁殿紧闭的大门,良久未动。
陛下,漼三娘那边又来人了,说想见贵嫔娘娘。內侍小声说道。
就说册封大典在即,不便想见,一切待礼成之后再说。刘子行道。
可是陛下,漼三娘子那一支,可是有好几支氏族以她们漼氏马首是瞻的,陛下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怕是內侍有些担忧。
她用氏族威胁朕,朕难道不能用她女儿威胁她?里外都是掣肘而已,册封礼在即,她若见了时宜,怕会横生出不少枝节来。
陛下圣明。
这一夜,銮宁殿长明灯未亮,只一小簇火光,微微亮着。
漼时宜赶出了所有的侍女,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殿内。
眼泪似已流干,想落泪时,眼底只有火辣辣的刺痛感。漼时宜守着火盆,翻看着手边一卷卷她收藏起来的捷报,一字一字的看过,每看完一卷,便烧一卷,有时空洞的双眸愣了神,不小心被火苗灼痛了肌肤,才回过神来,继续翻开下一卷,再看。
原来那梦,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