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假若我们赶不回来呢?”
凌晋看向他,“小溪,你独自一人去找郑越时,怕不怕?”
周溪浅静了一会儿,才道:“怕。”
凌晋道:“我也怕。”
周溪浅抬头看向他。
凌晋眸色深沉,似团了一砚柔墨,他低声道:“我也会怕求援太迟,以致他们枉死。”
周溪浅将手头的最后一截绷带缠好,而后小心避开伤口,俯进凌晋怀中,圈上他的腰际。
“晋哥,我们什么时候才不用这样担惊受怕?”
“打赢的时候。”
“若打不赢呢?”
凌晋道:“一样的。”
周溪浅的手在凌晋的背部摩挲了片刻,轻声道:“晋哥,我觉得战争很可怕。”
凌晋轻轻拍了拍他。
周溪浅道:“我这几日时常想,王渊为一己之私,让这么多人、让十万多人因他而死,他不会愧疚吗?不会畏惧吗?”
凌晋将他揽入怀中,“握重权,生重欲,造风云巨变。他所在的位置,考虑的,只有成与败。”
周溪浅贴着凌晋宽阔的胸膛,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忍不住问出心底那翻腾数日隐隐约约的预感。
“晋哥,你会成为那样的人吗?”
凌晋将周溪浅被江风吹乱的鬓发挽到耳后。
“小溪,帝王将相,因掌大盘巨舵,故而只能看兴衰,只能论成败。”
周溪浅的心蓦地被揪起般钝痛起来。
他听懂了。他知道凌晋所在的位置,必然不会受制于常人之悲喜。白梨坞的五万将士覆没时,他知道凌晋也会震怒悲愤,可他不止一次在想,一个将领,面对五万战士的死亡,会为什么而悲痛?
为不能再见的家人?不能再回的故土?不能再驰骋沙场的鲜活生命?还是为——
他们没有死得其所。
万人之师,在他们眼中,究竟是人,还是他们的卒?
周溪浅将凌晋的腰圈紧。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凌晋是人上人,可这个人上人,却给了他关爱,教会他情爱,让他觉得他不是掌人生死的上位者,只是一个普通的,爱他的晋哥。
他真的深爱这样的晋哥。
“在想什么?”凌晋问。
周溪浅从他怀中直起身来,“晋哥,是不是平叛结束后,就可以不用打仗了?”
凌晋笑了一下,他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是。”
周溪浅拉过他的手,细细摩挲起来。
凌晋指节修长,青筋分明,指腹间藏着一个又一个或薄或厚的茧,周溪浅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并拢,与之纠缠,难舍难分。
凌晋伸手任他摆弄,问道:“饿了吗?行囊里有肉干和饼。”
周溪浅摇了摇头。
凌晋便道:“那就陪我睡一觉吧。”
周溪浅抬头看他,“是伤口又疼了吗?”
凌晋道:“还好。”
周溪浅扶着他,与他一道蜷进咫尺的船中。
凌晋伸出一只手,让周溪浅枕着他的臂膀,周溪浅拿出细软的衣物垫在凌晋受伤的腰腹下,躺进凌晋的臂弯。
船夫在船头摇桨,白帆半遮起日光,暖阳在两人颊畔洒下半明半暗的金光。
周溪浅轻轻笑了一下。
“怎么了?”
“上一次我们这样并肩躺在船上,还是数月前去白梨坞的路上。”
凌晋“嗯”了一声,“你叽叽喳喳的,吵得头疼。”
周溪浅道:“那我这次不吵你了。”
凌晋吻了一下他的额,“无妨。”
船行千里,碧波荡漾,轻舟一叶随水逝,似将沧海寄余生。
小舟一叶,天地高阔。
两日后,小船驶入光州。
二十万荆州军于山间静候凌晋的召令,绵延不断宛若盘于深山的巨龙。
凌晋拔出腰间宝剑,高喝道:“随我荡平叛军,斩杀逆贼!”
五十艘楼船、一千艘舻舰顺滔滔淮水而下,如泄洪奔腾,一日之间,杀进徐州战场。
将士们浪潮般涌到岸上,与绵延叛军战至一团。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役。叛军不论人数、战力都不能足二十万以逸待劳的荆州军对抗,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凌晋站在楼船舱头,墨色深眸俯瞰岸上战局,眸底光影凌乱,无波无澜,尽是战场血肉厮杀。
天不至傍晚,战争就已结束,首领钱蒙之被杀,李月端被俘,楚长卿趁乱逃跑,叛军残兵缴械投降。
凌晋面无表情收回目,转身走下船舱。
他乘着小舟来到凌昶的战船,与凌晋的巍峨巨舰相比,这座承受三日叛军攻势的战船已然损毁严重,凌昶凭栏站在船头,他三日未眠,面色难看得宛如病鬼。
徐进走到凌昶身边,问道:“王寻呢?”
凌昶有气无力道:“他又不是我家小孩儿,他去哪儿,我如何知道?”
凌晋道:“钱蒙之死了,李月端被俘,接下来,我们恐怕要对阵王渊。”
凌昶缓缓看了过来,“这么快?”
“此次我领回兵马二十万,王渊若还能安坐京城,便不是他,他必会亲率大军前来杀我。”
凌昶倚靠上船舷,抬起头,长长叹了口气。
“又将是一场血战。”凌昶喃喃道,“此战过后,不论成败,我朝必将尸骸枕籍,哀鸿遍野。”
他转眸看向凌晋,“你可知王渊为何会反?”
“他藏金案幕后主使的身份即将暴露,他不得不反。”
“你当真这么想?”
凌晋没有说话。
凌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在朝辅政多年,对王渊还是了解的。王渊虽有野心,却并非赌徒。造反的代价太大了,若他失败,他王家全族,妻族、母族,近万亲眷都要同他一道赴死。如此重的罪行,是什么,让他下定决心走上这场泼天大赌?”
凌晋看向他,晦沉的眼底已经泛出森然冷意,“你想说什么?”
凌昶无视他的目光,“他的外甥已是当朝太子,帝国未来的主人,前来调查白梨坞幕后主使的又是他的亲外甥,他在怕什么?”
凌昶瞥向凌晋,凌晋刀凿斧刻的英挺面容沉凝异常,漆黑的眸底,闪过慑人寒光。
他动怒了。
凌昶淡淡一笑,撑着船舷摇摇晃晃直起身来,“如果是我,我会对王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使他不至于踏上铤而走险的绝境,令他对我感恩大德,往后只能唯我驱使。凌晋,你眼里太过容不得沙子了。
他慢腾腾向前走去,“哦对了,你的那个小男孩呢?”
凌晋没有回他。
凌昶自顾自道:“被你留到光州了?”
“在我的主船上。”凌晋缓缓道。
凌昶笑了一下,“我还当你把他留在光州了,怎么?这么危险的时刻,也不舍的让他离开你半寸?”
凌晋满面寒霜看着他。
凌昶渐渐敛起笑容,“凌晋,你当真算不得幸运之人。”
他转过身去,扶着船舷缓缓向前,“母亲尚在,却惨遭遗弃;养母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