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来的张公公。
凌晋面色微变,“让周溪浅跟我一起进宫?”
张公公躬身道:“陛下说叫您和那日醉仙居在您身侧的少年一并入宫。”
“什么原因?父皇之前见过谁?”
“原因奴婢实在不清楚,只是之前二皇子带着赵大人与陛下密谈,没多久陛下就下了这道口谕,想来与密谈有关。”
凌晋神色凝重,密谈必是徐州之事,只是,这与周溪浅有什么相关?
他看向张公公,“陛下神情如何?”
张公公看了看凌晋的脸色,忖度道:“神情平和……不似有恼。”
凌晋眉头微微展开,他转身对梁蔚说:“去看他起来没?盯着他收拾停当,立刻来见我。”说罢,又补了句:“打扮得端正些。”
周溪浅来时,果然按梁蔚吩咐,收拾得又齐整又漂亮,头发规整得束在头顶,叫缚玉发带紧紧地扎着,衣服也板板正正,一看就合长辈心意。
只是那双眼茫然又惶然,显然已经知道了陛下的旨意。
凌晋微微一顿,破天荒安慰了一句,“我和你一同去。”
可惜周溪浅并没有放松多少。
但是张公公没想到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少年,神情立马慈祥起来,安慰道:“周小公子莫怕,奴婢带您进宫,陛下不过叫您过去问句话,不会有什么事的。”
有了张公公这句话,周溪浅显然放松了一点,他冲张公公揖了一礼,“谢大人。”
张公公连忙笑道:“不敢当。”
殿前失仪,乃重罪,先前就有官员面见天颜而战战兢兢被罢黜的先例,凌晋看着明显宽心的周溪浅,对张公公点了点头,梁蔚也立马投去感激一笑。
见天颜不可饮水食,以免殿前失仪,周溪浅连口水都没捞着喝,就跟着凌晋梁蔚出了门。
倒是上马前,凌晋把周溪浅往身前一拽,低头闻了闻,没闻见没什么酒味,才他把塞到了梁蔚身边。
周溪浅不能乘马车又不会骑马,所以梁蔚带着他同乘一骑,凌晋独乘一骑,年迈的张公公坐着马车,一通往皇宫行去。
到了皇帝所居的太极殿前,周溪浅不可避免再次紧张起来。
梁蔚已不能进入,身旁熟识之人只剩凌晋一人,周溪浅下意识往凌晋身边凑了凑。
凌晋偏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捏了一下他的手腕。
“从容些。”
周溪浅小声道:“我会不会说错话?”
“觉得不合适的话别说,别太担忧,有我在。”
周溪浅忧虑且埋怨地看了凌晋一眼。
凌晋忽而生出点不合时宜的笑意,心想,这小东西八成把进宫的账算在自己头上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殿前,望着幽深的殿堂,周溪浅将梁蔚的交代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深吸一口气,一脚踏进门内。
他跟着凌晋低头向前走去,等到凌晋一站定,不等凌晋吩咐,自己先老老实实跪到地上,就听凌晋道:“父皇,二哥。”
周溪浅思忖片刻,恭敬道:“草民拜见陛下,拜见二皇子。”
说罢,忍不住懊丧起来,心道:声音是不是有点小?
他听到一声低沉的声音:“平身吧。”他偷偷瞄了一眼凌晋,见凌晋对他微微点头,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就听方才的声音道:“赵卿,你仔细看看,像不像。”
周溪浅看到那天在醉仙居见到的赵大人来到他身边,仔细端详了他片刻,转身对远处的人恭敬道:“回陛下,至少有六成像。”
周溪浅忍住抬头窥探的冲动,就听那个赵大人声音颇和蔼道:“小公子,那日在醉仙居听闻,您是尚书令的侄子?”
周溪浅低头“嗯”了一声。
“可否探听令慈的名讳?”
“我母亲……姓祖。”
“哦?可请她前来一叙?”
周溪浅低声道:“她过世了。”
赵大人在一旁道:“敢问小公子,令慈何年仙逝?仙逝时年岁几何?”
周溪浅想了一会儿才道:“母亲十年前过世,过世时二十六岁。”
赵大人当即转身对凌慕琚行礼道:“陛下,年岁正合。”
凌慕琚缓缓开了口,“你母亲可跟你讲过她的身世?”
周溪浅呆了片刻,忍不住抬起头来,“陛下,我母亲的身世有问题吗?”
凌晋想要提醒他不可直视天颜,凌慕琚却先一步道:“你母亲大抵是前徐州刺史祖迪之后。”
周溪浅微微一怔,祖迪,是民间耳熟能详的大英雄。当时南北划江而治,北方胡马横行,祖迪不忿朝廷龟缩,主动请缨收复北方。当时朝廷无心北伐,只拨给了祖迪两千人马,给他封了个根本不属于自己国土的徐州刺史,将他打发去了北方。可谁也没料到,祖迪北上后,兴兵屯田,周旋于北方坞主豪强之间,竟将其一一招抚,使徐州版图重新归入我朝。之后他又率兵北上,收复豫州。当时祖迪势大,在胡刀下苟且偷生的北方汉族势力纷纷向祖迪示好,如若祖迪能一举北上,收复北方故土亦未可知。可惜他当时已经引起了朝廷的忌惮,朝廷严禁他北上,在江南,关于他拥兵自立的传言也愈来愈多。当时,胡人举重兵讨伐祖迪,祖迪向朝廷数次求援却没得到回应,最终弹尽粮绝被俘。
祖迪被俘,朝廷是松了一口气的,但是朝廷没想到的是,消息一传开,原本归顺的北方坞主又再次纷纷倒戈投诚胡人,以致北方整整两州的国土一夜之间丢给了胡人,朝廷震怒非常,以叛国罪,将祖迪留在京城的族人全部斩杀。
得知此事的祖迪却依然拒不投降,胡人劝降无果,只得下令将祖迪及跟在他身边的三子一女赐死。幸而祖迪在北方深得民心,行刑的官员于心不忍,与祖迪挚友李廷将其幺女偷偷救出,所遇胡汉两族数人,竟无一阻拦,这才保存了祖迪一丝血脉。
而祖迪的挚友李廷,正是当今的徐州刺史。
几人听着赵大人娓娓道来,因事发前朝,凌慕琚本人亦曾为祖迪顶撞过先帝,故赵大人说得无甚遮掩。
言罢,赵大人叹了口气,“若非李大人醉酒,拉着我讲了这段往事,还给我看了祖将军的画像,我亦不知,祖将军还有一脉尚存。”
一个是人人敬仰的民族英雄,一个是嫉贤妒能的先帝,凌慕琚不好评价,只道:“那名女子又如何回到建京,成了周府的妾室?”
赵大人道:“下官亦不知,只是听李大人讲,他原欲将祖将军的幺女藏于府内,可祖家女怕连累李大人,留书一封,当夜就悄然离开了。之后,李大人再也没有寻到祖家女。”
一直沉默的二皇子此刻说了句,“一家忠义,况女子乎。”
他抬眸,冲周溪浅温和一笑。
周溪浅双目闪动,胸膛起伏间,突然张开了口。
凌晋一道凌厉的眼神喝止过来,周溪浅却已然道:“既然如此,可不可以将我母亲迁入祖氏祠堂?